水浒传-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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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哥为人质朴,全靠嫂嫂做主看觑他。常言道:‘表壮不如里壮。’嫂嫂把得
家定,我哥哥烦恼做甚么!岂不闻古人言:‘篱牢犬不入。’”那妇人听了这话,
被武松说了这一篇,一点红从耳朵边起,紫胀了面皮,指着武大便骂道:“你这
个腌臜混沌,有甚么言语在外人处,说来欺负老娘!我是一个不带头巾男子汉,
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的马,人面上行的人!不是那等搠
不出的鳖老婆!自从嫁了武大,真个蝼蚁也不敢入屋里来。有甚么篱笆不牢,犬
儿钻得入来!你胡言乱语,一句句都要下落,丢下砖头瓦儿,一个也要着地。武
松笑道:“若得嫂嫂这般做主得最好。只要心口相应,却不要心头不似口头。既
然如此,武二都记得嫂嫂说的话了。请饮过此杯。”那妇人推开酒盏,一直跑下
楼来。走到半胡梯上,发话道:“你既是聪明伶俐,恰不道长嫂为母。我当初嫁
武大时,曾不听得说有甚么阿叔,那里走得来,‘是亲不是亲,便要做乔家公。’
自是老娘晦气了,鸟撞着许多事!”哭下楼去了。有诗为证:
若口良言谏劝多,金莲怀恨起风波。
自家惶愧难存坐,气杀英雄小二哥。
且说那妇人做出许多奸伪张致。那武大、武松弟兄两个,吃了几杯,武松拜
辞哥哥。武大道:“兄弟去了,早早回来,和你相见。”口里说,不觉眼中堕泪。
武松见武大眼中垂泪,又说道:“哥哥,便不做得买卖也罢,只在家里坐地,盘
缠兄弟自送将来。”武大送武松下楼来。临出门,武松又道:“大哥,我的言语
休要忘了。”
武松带了土兵,自回县前来收拾。次日早起来,拴束了包裹,来见知县。那
知县已自先差下一辆车儿,把箱笼都装载车子上,点两个精壮土兵,县衙里拨两
个心腹伴当,都分付了。那四个跟了武松,就厅前拜辞了知县,拽紥起,提了朴
刀,监押车子,一行五人,离了阳谷县,取路望东京来。在路免不得饥餐渴饮,
夜宿晓行。都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只说武大郎自从武松说了去,整整的乞那婆娘骂了三四日。武大
忍气吞地声,由他自骂,心里只依着兄弟的言语。直个每目只做一半炊饼出去卖,
未晚便归。一脚歇了担儿,便去除了帘子,关上大门,却来家里动旦。那妇人看
了这般,心内焦燥,指着武大脸上骂道:“混沌浊物!我倒不曾见日头在半天里,
便把着丧门关了,也须吃别人道我家怎地禁鬼。听你那兄弟鸟嘴,也不怕别人笑
耻!”武大道:“由他们笑道,说我家禁鬼。我的兄弟说的是好话,省了多少是
非。”那妇人道:“呸”浊物!你是个男子汉,自不做主,却听别人调遣。”武
大摇手道:“由他!他说的话是金子言语。”自武松去了数十日,武大每日只是
晏出早归。归到家里,便关了门。那妇人也和他闹了几场,向后闹惯了,不以为
事。自此,这妇人约莫到武大归时,先自去收了帘子,关上大门。武大见了,自
心里也喜,寻思道:“恁地时却好。”
又过了三二日,冬已将残,天色回阳微暖。当日武大将次归来,那妇人惯了,
自先向门前来叉那帘子。也是合当有事,却好一个人从帘子边走过。自古道:
“没巧不成话。”这妇人正手里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将倒去,不端不正,却好打
在那人头巾上。那人立住了脚,正待要发作,回过脸来看时,是个生的妖娆的妇
人,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直钻过爪洼国去了,变作笑吟吟的脸儿。这妇人情知
不是,叉手深深地道个万福,说道:“奴家一时失手,官人休怪。”那人一头把
手整头巾,一面把腰曲着地还礼道:“不妨事,娘子请尊便。”却被这间壁的王
婆见了。那婆子正在茶局子里水帘底下看见了,笑道:“兀谁教大官人打这屋檐
边过,打得正好!”那人笑道:“到是小人不是,冲撞娘子,休怪。”那妇人答
道:“官人不要见责。”那人又笑着,大大地唱个肥喏道:“小人不敢。”那一
双眼都只在这妇人身上。临动身,也回了七八遍头,自摇摇摆摆,踏着八字脚去
了。有诗为证:
风日清和漫出游,偶从帘下识娇羞。
只因临去秋波转,惹起春心不肯休。
这妇人自收了帘子叉竿归去,掩上大门,等武大归来。
再说那人姓甚名谁?那里居住?原来只是阳谷县一个破落户财主,就县前开
着个生药铺。从小也是一个奸诈的人。使得些好拳棒。近来暴发迹,专在县里管
结公事,与人放刁把滥,说事过钱,排陷官吏。因此满县人都饶让他些个。那人
覆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排行第一。人都唤他做西门大郎。近来发迹有钱,人
都称他做西门大官人。不多时,只见那西门庆一转,踅入王婆茶坊里来,便去里
边水帘下坐了。王婆笑道:“大官人却才唱得好个大肥喏?”西门庆也笑道:
“干娘,你且来,我问你。间壁这个雌儿是谁的老小?”王婆道:“他是阎罗大
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武大官的妻,问他怎地?”西门庆道:“我和你说
正话,休要取笑。”王婆道:“大官人怎么不认得他老公?便是每日在县前卖熟
食的。”西门庆道:“莫非是卖枣糕徐三的老婆?”王婆摇手道:“不是。若是
他的,也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西门庆道:“敢是敢是银担子李二的老婆?”
王婆摇头道:“不是。若是他的时,也倒是一双。”西门庆道:“倒敢是花胳膊
陆小乙的妻子?”王婆大笑道:“不是。若是他的时,又是好一对儿。大官人再
猜一猜。”西门庆道:“干娘,我其实猜不着。”王婆哈哈笑道:“好教大官人
得知了笑一声。他的盖老便是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西门庆跌脚笑道:“莫不
是人叫他‘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王婆道:“正是他。”西门庆听了,叫
起苦来,说道:“好块羊肉,怎地落在狗口里?”王婆道:“便是这般苦事。自
古道:‘骏马却驮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月下老偏生要是这般配合。”西
门庆道:“王干娘,我少你多少茶钱?”王婆道:“不多,由他,歇些时却算。”
西门庆又道:“你儿子跟谁出去?”王婆道:“说不得,跟一个客人淮上去,至
今不归。又不知死活。”西门庆道:“却不叫他跟我?”王婆笑道:“若得大官
人抬举他,十分之好。”西门庆道:“等他归来,却再计较。”再说了几句闲话,
相谢起身了。约莫未及两个时辰,又踅将来王婆店门帘边坐地,朝着武大门前。
半歇,王婆出来道:“大官人吃个梅汤?”西门庆道:“最好。多加些酸。”王
婆做了一个梅汤,双手递与西门庆。西门庆慢慢地吃了,盏托放在卓子上。西门
庆道:“王干娘,你这梅汤做得好。有多少在屋里?”王婆笑道:“老身做了一
世媒,那讨一个在屋里。”西门庆道:“我问你梅汤,你却说做媒,差了多少?”
王婆道:“老身只听的大官人问这媒做得好,老身只道说做媒。”西门庆道:
“干娘,你既是撮合山,也与我做头媒,说头好亲事,我自重重谢你。”王婆道:
“大官人,你宅上大娘子得知时,婆子这脸怎吃得耳刮子。”西门庆道:“我家
大娘子最好,极是容得人。见今也讨几个身边人在家里,只是没一个中得我意的。
你有这般好的,与我主张一个,便来说不防。若是回头人也好。只是中得我意。”
王婆道:“前日有一个倒好,只怕大官人不要。”西门庆道:“若好时,你与我
说成了,我自谢你。”王婆道:“生得十二分人物,只是年纪大些。”西门庆道:
“便差一两岁也不打紧。真个几岁?”王婆道:“那娘子戊寅生,属虎的,新年
恰好九十三岁。”西门庆笑道:“你看这风婆子,只要扯着风脸取笑。”西门庆
笑了,起身去。看看天色晚了,王婆却才点上灯来,正要关门,只见西门庆又踅
将来,迳去帘底下那座头上坐了,朝着武大门前只顾望。王婆道:“大官人吃个
和合汤如何?”西门庆道:“最好。干娘放甜些。”王婆点一盏和合汤,递与西
门庆吃。坐个一晚,起身道:“干娘记了账目,明日一发还钱。”王婆道:“不
妨。伏惟安置,来日早请过访。”西门庆又笑了去。当晚无事。次日清早,王婆
却才开门,把眼看门外时,只见这西门庆又在门前,两头来往踅。王婆见了道:
“这个刷子踅得紧!你看我着些甜糖,抹在这厮鼻子上,只叫他舐不着。那厮会
讨县里人便宜,且教他来老娘手里纳些败缺。原来这个开茶坊的王婆,也是不依
本分的。端的这婆子:
开言欺陆贾,出口胜隋何。只凭说六国唇枪,全仗话三齐舌剑。只鸾孤凤,
霎时间交仗成双。寡妇鳏男,一席话搬唆捉对。解使三重门内女,遮么九级殿中
仙。玉皇殿下侍香金童,把臂拖来;王母宫中传言玉女,拦腰抱住。略施妙计,
使阿罗汉抱住比丘尼;稍用机关,教李天王搂定鬼子母。甜言说诱,男如封陟也
生心;软语调和,女似麻姑须动念。教唆得织女害相思,调弄得嫦娥寻配偶。
且说这王婆却才开得门,正在茶局子里生炭,整理茶锅,张见西门庆从早晨
在门前踅了几遭,一迳奔入茶坊里来,水帘底下,望着武大门前帘子里坐了看。
王婆只做不看见,只顾在茶局里煽风炉子,不出来问茶。西门庆呼道:“干娘,
点两盏茶来。”王婆应道:“大官人来了。连日少见,且请坐。”便浓浓的点雨
盏姜茶,将来放在卓子上。西门庆道:“干娘,相陪我吃个茶。”王婆哈哈笑道:
“我又不是影射的。”西门庆也笑了一回,问道:“干娘,间壁卖甚么?”王婆
道:“他家卖拖蒸河漏子,热荡温和大辣酥。”西门庆笑道:“你看这婆子只是
风!”王婆笑道:“我不风,他家自有亲老公。”西门庆道:“干娘,和你说正
经话说。他家如法做得好炊饼,我要问他做三五十个,不知出去在家?”王婆道:
“若要买炊饼,少间等他街上回了买,何消得上门上户。”西门庆道:“干娘说
的是。”吃了茶,坐了一回,起身道:“干娘,记了帐目。”王婆道:“不妨事。
老娘牢牢写在帐上。”西门庆笑了去。
王婆只在茶局子里张时,冷眼睃见西门庆又在门前,踅过东去,又看一看,
走转西来,又睃一睃。走了七八遍,迳踅入茶坊里来。王婆道:“大官人稀行,
好几个月不见面!”西门庆笑将起来,去身边摸出一两来银子,递与王婆说道:
“干娘,权收了做茶钱。”婆子笑道:“何消得许多。”西门庆道:“只顾放着。”
婆子暗暗地喜欢道:“来了!这刷子当败!”且把银子来藏了,便道:“老身看
大官人有些渴,吃个宽煎叶儿茶如何?”西门庆道:“干娘如何便猜得着?”婆
子道:“有甚么难猜!自古‘入门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