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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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帛,共十一担,拣了十一个壮健的厢禁军,都做脚夫打扮。杨志戴上凉笠儿,
穿着青纱衫子,系了缠带,行履麻鞋,跨口腰刀,提条朴刀。老都管也打扮做上
客人模样。两个虞候假装做跟的伴当。各人都拿了条朴刀,又带几根藤条。梁中
书付与了札付书呈,一行人都吃得饱了,在厅上拜辞了梁中书。看那军人担仗起
程。杨志和谢都管两个虞候监押着,一行共是十五人,离了梁府,出得北京城门,
取大路投东京进发。五里单牌,十里双牌。此时正是五月半天气。虽是睛明得好,
只是酷热难行。昔日吴七郡王有八句诗道:
玉屏四下朱栏绕,簇簇游鱼戏萍藻。
簟铺八尺白虾须,头枕一枚红玛瑙。
六龙惧热不敢行,海水煎沸蓬莱岛。
公子犹嫌扇力微,行人正在红尘道。
这八句诗单题着炎天暑月,那公子王孙,在凉亭上水阁中浸着浮瓜沉李,调
冰雪藕避暑,尚兀自嫌热。怎知客人,为些微名薄利,又无枷锁拘缚,三伏内只
得在那途路中行。今日杨志这一行人,要取六月十五日生辰,只得在路途上行。
自离了这北京五七日,端的只是起五更,趁早凉便行,日中热时便歇。五七日后,
人家渐少,行客又稀。一站站都是山路。杨志却要辰牌起身,申时便歇。那十一
个厢禁军,担子又重,无有一个稍轻。天气热了行不得。见着林子便要去歇息。
杨志赶着,催促要行。如若停住,轻则痛骂,重则藤条便打,逼赶要行。两个虞
候虽只背些包裹行李,也气喘了行不上。杨志也嗔道:“你两个好不晓事!这干
系须是俺的!你们不替洒家打这夫子,却在背后也慢慢地挨。这路上不是耍处。”
那虞候道:“不是我两个要慢走,其实热了行不动,因此落后。前日只是趁早凉
走,如今怎地正热里要行?正是好歹不均匀。”杨志道:“你这般说话,却似放
屁。前日行的须是好地面,如今正是尴尬去处。若不日里赶过去,谁敢五更半夜
走。”两个虞候口里不道,肚中寻思:“这厮不直得便骂人。”
杨志提了朴刀,拿着藤条,自去赶那担子。两个虞候坐在柳阴树下,等得老
都管来。两个虞候告诉道:“杨家那厮,强杀只是我相公门下一个提辖。直这般
会做大。”老都管道:“须是相公当面分付道:休要和他鳖拗。因此我不做声。
这两日也看他不得。权且奈他。”两个虞候道:“相公也只是人情话儿。都管自
做个主便了。”老都管又道:“且奈他一奈。”当日行到申牌时分,寻得一个客
店里歇了。那十个厢禁军,雨汗通流,都叹气吹嘘,对老都管说道:“我们不幸
做了军健,情知道被差出来,这般火似热的天气,又挑着重担。这两日又不拣早
凉行,动不动老大藤条打来。都是一般父母皮肉,我们直恁地苦!”老都管道:
“你们不要怨畅,巴到东京时,我自赏你。”众军汉道:“若是似都管看待我们
时,并不敢怨畅。”又过了一夜。次日,天色未明,众人跳起来趁早凉起身去。
杨志跳起来,喝道:“那里去?且睡了,却理会。”众军汉道:“趁早不走,日
里热时走不得,却打我们。”杨志大骂道:“你们省得甚么!”拿了藤条要打。
众军忍气吞声,只得睡了。当日直到辰牌时分,慢慢地打火吃了饭走。一路上赶
打着,不许投凉处歇。那十一个厢禁军,口喃喃讷讷地怨畅。两个虞候在老都管
面前絮絮聒聒地搬口。老都管听了,也不着意,心内自恼他。
话休絮繁。似此行了十四五日。那十四个人,没一个不怨畅杨志。当日客店
里辰牌时分,慢慢地打火吃了早饭行。正是六月初四日时节,天气未及晌午,一
轮红日当天,没半点云彩。其日十分大热。古人有八句诗道:
祝融南来鞭火龙,火旗焰焰烧天红。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红炉中。五
岳翠乾云彩灭,阳侯海底愁波竭。何当一夕金风起,为我扫除天下热。
当日行的路都是山僻崎岖小径,南山北岭,却监着那十一个军汉,约行了二
十余里路程。那军人们思量要去柳阴树下歇凉,被杨志拿着藤条打将来,喝道:
“快走!教你早歇。”众军人看那天时,四下里无半点云彩。其时那热不可当。
但见:
热气蒸人,嚣尘扑面。万里乾坤如甑,一轮火伞当天。四野无云,风突突波
翻海沸;千山灼焰,必剥剥石烈灰飞。空中鸟雀命将休,倒颠入树林深处;水底
鱼龙鳞角脱,直钟入泥土窖里。直教石虎喘无休,便是铁人须汗落。
当时杨志催促一行人在山中僻路里行。看看日色当午,那石头上热了,脚疼
走不得。众军汉道:“这般天气热,兀的不晒杀人。”杨志喝着军汉道:“快走!
赶过前面冈子去,却再理会。”正行之间,前面迎着那土冈子。众人看这冈子时,
但见:
顶上万株绿树,根头一派黄沙。嵯峨浑似老龙形,险峻但闻风雨响。山边茅
草,乱丝丝攒遍地刀枪;满地石头,碜可可可睡两行虎豹。休道西川蜀道险,须
知此是太行山。
当时一行十五人奔上冈子来,歇下担仗。那十四人都去松阴树下睡倒了。杨
志说道:“苦也!这里是甚么去处,你们却在这里歇凉?起来,快走!”众军汉
道:“你便剁做我七八段,其实去不得了。”杨志拿起藤条,劈头劈脑打去。打
得这个起来,那个睡倒。杨志无可奈何。只见两个虞候和老都管气喘急急,也巴
到冈子上松树下坐了喘气。看这杨志打那军健,老都管见了,说道:“提辖,端
的热了走不得,休见他罪过。”杨志道:“都管,你不知,这里正是强人出没的
去处。地名叫做黄泥冈。闲常太平时节,白日里兀自出来劫人,休道是这般光景。
谁敢在这里停脚!”两个虞候听杨志说了,便道:“我见你说好几遍了,只管把
这话来惊吓人。”老都管道:“权且教他们众人歇一歇,略过日中行如何?”杨
志道:“你也没分晓了。如何使得!这里下冈子去,兀自有七八里没人家。甚么
去处,敢在此歇凉!”老都管道:“我自坐一坐了走,你自去赶他众人先走。”
杨志拿着藤条喝道:“一个不走的,吃俺二十棍。”众军汉一齐叫将起来。数内
一个分说道:“提辖,我们挑着百十斤担子,须不比你空手走的。你端的不把人
当人。便是留守相公自来监押时,也容我们说一句。你好不知疼痒,只顾逞办!”
杨志骂道:“这畜生不殴死俺!只是打便了。”拿起藤条,劈脸便打去。老都管
喝道:“杨提辖且住,你听我说。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奶公时,门下官军见了无
千无万,都向着我喏喏连声。不是我口栈,量你是个遭死的军人,相公可怜,抬
举你做个提辖,比得草芥子大小的官职,直得人恁地逞能。休说我是相公家都管,
便是村庄一个老的,也合依我劝一劝,只顾把他们打,是何看待!”杨志道:
“都管,你须是城市里人,生长在相府里,那里知道途路上千难万难。”老都管
道:“四川、两广也曾去来,不曾见你这般卖弄。”杨志道:“如今须不比太平
时节。”都管道:“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
杨志却待再要回言,只见对面松林里影着一个人,在那里舒头探脑家望。杨
志道:“俺说甚么,兀的不是歹人来了?”撇下藤条,拿了朴刀,赶入松林里来,
喝一声道:“你这厮好大胆怎敢看俺的行货!”只见松林里一字儿摆着七辆江州
车儿,七个人脱得赤条条的,在那里乘凉。一个鬓边老大一搭朱砂记,拿着一条
朴刀,望杨志根前来。七个人齐叫一声:“呵也!”都跳起来。杨志喝道:“你
等是甚么人?”那七人道:“你是甚么人?”杨志又问道:“你等莫不是歹人?”
那七人道:“颠倒问,我等是小本经纪,那里有钱与你。”杨志道:“你等小本
经纪人,偏有大本钱。”那七个人问道:“你端的是甚么人?”杨志道:“你等
且说那里来的人?”那七人道:“我等弟兄七人,是濠州人,贩枣子上东京去,
路途打从这里经过。听得多人说,这里黄泥冈上如常有贼打劫客商。我等一面走,
一头自说道:“我七个只有些枣子,别无甚财赋,只顾过冈子来。上得冈子,当
不过这热,权且在这林子里歇一歇。待晚凉了行。只听得有人上冈子来。我们只
怕是歹人,因此使这个兄弟出来看一看。”杨志道:“原来如此,也是一般的客
人。却才见你们窥望,惟恐是歹人,因此赶来看一看。”那七个人道:“客官请
几个枣子了去。”杨地道:“不必。”提了朴刀,再回担边来。老都管道:“既
是有贼,我们去休。”杨志说道:“俺只道是歹人,原来是几个贩枣子的客人。”
老都管道:“似你方才说时,他们都是没命的。”杨志道:“不必相闹,俺
只是没事便好。你们且歇了,等凉些走。”众军汉都笑了。杨志把朴刀插在地上,
自去一边树下坐了歇凉。没半碗饭时,只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着一付担桶,唱
上冈子来。唱道: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楼上王孙把扇摇。”
那汉子口里唱着,走上冈子来,松林里头歇下担桶,坐地乘凉。众军看见了,
便问那汉子道:“你桶里是甚么东西?”那汉子应道:“是白酒。”众军道:
“挑往那里去?”那汉子道:“挑去村里卖。”众军道:“多少钱一桶?”那汉
子道:“五贯足钱。”众军商量道:“我们又热又渴,何不买些吃,也解暑气。”
正在那里凑钱。杨志见了,喝道:“你们又做甚么?”众军道:“买碗酒吃。”
杨志调过朴刀杆便打,骂道:“你们不得洒家言语,胡乱便要买酒吃!好大胆!”
众军道:“没事又来鸟乱。我们自凑钱买酒吃,干你甚事,也来打人。”杨志道:
“你这村鸟理会的甚么。到来只顾吃嘴,全不晓得路途上的勾当艰难。多少好汉,
被蒙汗药麻翻了。”那挑酒的汉子,看着杨志冷笑道:“你这客官好不晓事。早
是我不卖与你吃,却说出这般没气力的话来。”
正在松树边闹动争说,只见对面松林里那夥贩枣子的客人,都提着朴刀走出
来,问道:“你们做甚么闹?”那挑酒的汉子道:“我自挑这酒过冈子村里卖,
热了在此歇凉。他众人要问我买些吃,我又不曾卖与他。这个客官道我酒里有甚
么蒙汗药。你道好笑么?说出这般话来。”那七个客人说道:“我只道有歹人出
来,原来是如此。说一声也不打紧。我们倒着买一碗吃。既是他们疑心,且卖一
桶与我们吃。”那挑酒的道:“不卖,不卖。”这七个客人道:“你这鸟汉子也
不晓事。我们须不曾说你。你左右将到村里去卖,一般还你钱。便卖些与我们,
打甚么不紧。看你不道得舍施了茶汤,便又救了我们热渴。”那挑酒的汉子便道:
“卖一桶与你不争,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