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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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里面盛满了痰液般的褐色东西。说来惭愧,下官差点给恶心得晕过去。後经仵作查验,那东西里面似乎混有人的血肉,但不晓得被用了什麽方法,全成了液体。这种事情,若非亲眼得见,打死我也是不信的。”
阿墨皱起眉头,他觉得这温若谦越说越像是只有志异怪谈小说里才有的诡异事,因而道:“那麽此事可有眉目?”
“根本来不及细细查看,过了几天,那恶心的东西突然就不见了,早上有人路过井口,不小心给绊了一跤,爬起来往里面一瞅,可不得了了!”温若谦不住地喘著粗气,胸口一起一伏。看来那可怖的景象著实把这书生文官吓得不轻。
“那个村民慌里慌张地跑到衙门口报案,说他在井里发现了人头。衙门支使捕快跟著他,这一看,只见那井口处漂浮著一个人头,宛然如生,嘴角带笑,丝毫没有腐烂的迹象。捕快把井里的人头捞上来,再一看,又傻眼了。”温若谦描述起来,好似自己身临其境一般,阿墨也不由自主地给他带进去了,此刻觉得自己恍惚就站在井口边一样。
“看见什麽了?”阿墨著急地问。
“井里面还有一个人头。”温若谦心有余悸地补充,“捕快只好又捞上来,结果,井里竟又浮著另一个人头,如此这般,第一次少说也捞上三五十个人头。”
“什麽?”阿墨的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这麽多人头?”
“县令不敢怠慢,连夜通报了太守大人,大人下令封锁消息,派出人手秘密查验辖境内的水井,结果……都是人头,琳琅满目地摆满了一个库房还多,也有人骨头,仵作说,起码死了一年以上才能腐烂到这个地步,但那些人头偏偏一个个表情都很生动,远远看上去,摆满架子的人头还会对人微笑,把几个捕快的胆子都给吓破了,一个个趴在地上干呕,下官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儿去。”温若谦惊魂未定,一脸战战兢兢。
“查清楚人头的身份了吗?既然没有腐烂,应该很好查才对。”阿墨保持了一贯的冷静,一针见血地问。
“贴出告示来让家属认尸,总共捞出五百多个人头,骨头更是堆积如山,有五十七个已经被认出来,但至今家属还不知道死法那样诡异,这件悬案至今为止还是保密的。但最恐怖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怎麽回事?”阿墨感觉到了案子的棘手,如果一切真如温若谦所言,这可能是一场规模浩大,惊天动地的屠杀。
“那五十七个死者虽然年龄各异,相貌不同,但是他们的名字竟都是一样的。”
☆、24
“陛下身体不适,张大人,你不能进去!”这是喜官的声音。我迷迷糊糊中这麽想,懒懒地翻了个身,又昏睡去了。
那边似是斟酌了许久,终於道,“老臣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陛下,事关国运,再迟就来不及了……”
咦?这不是钦天监张老头的声音吗?
“既然这样,容我回报陛下。张大人请在此稍候。”
“什麽事,这样急的?”这声音是……阿墨?真对不起他,我那样朝他大吼大叫地发脾气,其实我心里清楚,一切都与他无关。
是我自己,一旦遇见沈约的事情,从来无法冷静。
“我也不知道,陛下还没醒吗?”有脚步声窸窸窣窣地由远及近。
“叫他进来……”我勉力支撑著起来,喜官挑开幔子,露出为难的表情,“可是,陛下咳了一整夜,刚刚醒转就议事,似乎不妥。”
“咳咳,朕没事。”我半坐起来,刚想下床,阿墨阻拦道:“下来就不必了,臣看还是放一层帘子,让张大人说完就得了。”
我点头表示同意,披上一件外衫靠在枕头上。
张衡挪步走进来,整整衣摆,在幔帘外跪拜。隔著一层若隐若现的垂帘,我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张大人年迈,又有急事,免了吧。”
“谢陛下。”张衡颤巍巍地起身,声音透过帘子传进来,“禀告陛下,昨夜天象突变,老臣与钦天监众位合力推算,终於找到破解这邪神临世的方法。”
“是什麽?”
“老臣要找的人已经有了眉目,陛下,请速速依老臣的线索将此人寻来,以挽救我天朝国运啊!”张衡字字恳切,看样子是昨夜太过激动的缘故。
难为这老人家为了国运操劳,虽然我只想敷衍他,可是还得装装样子。
“你有了什麽线索?”
“星轨之事,推算演绎太过复杂,简单告知陛下,就是命定之人出现的方位老臣已经得知,陛下只需按图索骥,可是一定要快,去迟了,很可能不再灵验。而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推算又不知道能是什麽时候。”张衡絮絮叨叨地解释,从袖口里摸出一卷发黄的羊皮纸,“臣的推算所得,全写在这上面了。”
阿墨赶紧掀开帘子,将那卷羊皮纸接过来,还未等我看上一眼那玩意,那头张老头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揉揉发痛的太阳穴,心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只好暂且把羊皮纸放一边,出声探问道:“张大人这是何意?”
张衡伏地不起,我透过帘子只看得见他若隐若现的花白头发。
“老臣请辞钦天监掌管之位。”t
“为什麽?”我淡淡地问。t
“国有大变,老臣无能,光是占卜出命定之人的所在就已经耗尽心血,愿献出官位,留於命定之人,必能……驱除邪神,保我朝国运昌隆。”张衡始终未抬头,苍老的声音里全是忧虑与期盼。
可怜这两朝开济老臣心,我却再坐不住了,掀起被子,踩上鞋子,一把掀开帘子。张衡被我这一番举动给吓到,趴在地上抬眼看我,复而又低下头去。
“张爱卿,朕没有记错的话,在灵台观星可有五十年?”
灵台是钦天监掌管的居所,钦天监这活儿实际上比宫女还累,一入灵台,终生为卜,夜观星,日演算,皓首穷经。不像白头宫女,还有个什麽偶尔话玄宗的闲暇。虽是如此,钦天监掌管仍旧是一门肥差,想一想,谁能一句话定天下命数,要皇帝祭祀就祭祀,要皇帝大赦便大赦。因此,让出这门职位便显得更加可贵。
“回禀陛下,臣十六岁继承家学,早记不清在灵台消磨了多少时日……如今一算,竟有五十年了。”
我卷了卷袖子,“既是如此,待朕寻回那个人之後,你便隐退吧。”
“谢陛下。”张衡就著趴在地上的姿势连磕了三个头,“陛下,老臣还有一言相告。”
我笑了:“你还有什麽事?”
张衡直起上半身,目光幽微地闪动,花白胡子拖曳到地,他机警地向左右看了看,对我说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我饶有兴趣地又打量了他几下,继而道:“都下去。”
阿墨第一个躬身出去了,剩下的宫女太监也退了个干净。
“你起来吧,有什麽话就说,朕不会治你的罪。”我坐到了一边的软凳上,老实说,我对张衡要说的话不怎麽好奇,让我好奇的是他的眼神。
他要说的话我能猜到,无非是临别卦象,告诫我几句,但他的眼神却告诉了我并非这样简单。屏退左右,可谓意义深远。
张衡年迈,爬了半天才起得来,对我长揖到地,“陛下是明慧之主──”
这话我从当太子殿下开始就听他念叨,念叨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然而,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陛下要毁,也就毁在这明慧二字上。”
他这话说出来,我立即就可以把他拉出去杀头了。可是我没有,谁让我明慧呢,於是我问,“此意何解?”
张衡却岔开了话头,“陛下可听闻,上古时期,在南国的千里密林之中,曾生长著一对连理枝……”
我倒吸一口凉气,“腾”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然而腿脚发软,差点站不住直接摔倒。
他怎麽会知道?他怎麽能知道?我心里电闪雷鸣惶惶不安,表面上却做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请爱卿明示吧。”
“密林之中,树冠高大,遮天蔽日,阳光和水分十分有限,若是分开发散,尚能有转圈的余地,可是这一对连理枝却偏偏要缠在一起,越虚弱不堪,越要依赖对方,就缠得越紧,缠得越紧,便越发不能接受到充足的阳光,於是越虚弱不堪……直至最後,抱在一起,枯死了。这样的现象,古书有载,往往称为‘绞杀’。”
我全身紧绷,坐立难安,勉强笑道:“这与朕有什麽关系?”
张衡道:“也许没有关系,但这是陛下的命盘。臣占卜只得八字,查阅典籍,方才有解答。”
☆、25
“爱卿占卜所得,是哪八字?”
也许我早就知道答案,也许我根本从一开始就错了,我望著张衡沟壑纵横的脸,既希望他赶紧说出来,又希望他永远也别说。
“南国有枝,共结连理。”他还是说了。
这八字为什麽总是阴魂不散地出现,带著似是而非的解答,一次又一次地击溃我的防卫。我花了这样久的时间,好不容易才筑起一道屏障,耗尽气血,痛不欲生,终於将沈约牢牢地隔在外面,为什麽还不能放过我?为什麽?
“为什麽!”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这样去做了,伴随著惨烈的破碎声,案头的一只越窑双耳花瓶被我丢出去,撞在墙上。我一边踩著碎瓷片,声音一点都不好听,“吱吱喳喳”地,一边回头问张衡,“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
估计张衡已经被我的举动吓傻了,可是少顷功夫,这位人生阅历极其丰富的沧桑老人忽然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懂了吗?该死的,他竟然能明白?
“陛下,我们都有无法舍弃的过往,无法忘记的人。坚持未必就是坚强,有时候放弃才是。老臣观星观了一辈子,陛下的命盘是最後一次。陛下──老臣没有要说的了,老臣告退。”
他说的是什麽乱七八糟的,他还是不懂,就连我也不懂……
张衡走的时候我还踩在一地的碎瓷片上,聆听瓷器哭泣的声音,原来是那样美妙。我又抓起另一只汝窑三足瓶,用尽全身力气掼到地上,碎片飞溅,寝殿里一片狼藉。
正当我恍恍惚惚,手里抱起第三只瓷器要往墙上摔的时候,突然有人自背後死死地将我拖住,双手绕过来牢牢覆盖住我的手背,“陛下,冷静些……”
怎麽冷静?我根本没疯,要怎麽冷静?
“你放开我──”我双手被制住,只能跺跺脚,露出一脸痴迷的笑意回望他,“阿墨,你听,这些瓷器在哭泣呢,多麽动听的天籁啊……我再摔一个给你听好不好──”
阿墨摇摇头,眼底带著悲戚,他侧过头,忽而用唇堵住我将吐未吐的话语。
只听“哗啦”一声,我手里的瓷器应声而碎,等回过神来,我已经仰面躺在书案上,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泰然自若地接受他的亲吻。
坚持与放弃……原来根本就不用懂,原来没有人能懂!
如果真有人能懂,那能不能麻烦告诉我一声,心怀一个人,却与另一个人毫无顾忌地接吻,这样的行为该称为什麽?
口腔里炙热到无法呼吸的时候,阿墨放开了我,我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突然有一滴泪毫无预兆地落在脸边。抬眼看去,阿墨的眼里满是水光,他不得不微微向後仰了仰脖子,以防水光漫溢出来。
我拾起腮边那颗眼泪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