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国-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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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她都不会做出反应。即使谈和她有关的事情,如果不是直接指示她,她也
很少反应。卢小龙说:“敏敏,把手伸过来给我。”鲁敏敏把手伸了过来。卢小
龙握住她轻轻捏着问:“舒服吗?”鲁敏敏似乎是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丝微笑,整
个面孔和直愣愣睁大的眼睛都一动没动。他又用力握握鲁敏敏的手,问道:“疼吗?”
鲁敏敏还是天真憨厚地看着他,没有回答。当卢小龙第二次用力握疼她的手时,
她有了一个往后抽手的本能动作,没抽动,便又老老实实地留在卢小龙的手中。
她丰润的面孔和清白不动的眼睛,露出令人怜惜的憨厚来。
卢小龙蹲下来,与她面对面很近地说道:“我是卢小龙,你还认得我吗?”
鲁敏敏静静地看着卢小龙,卢小龙将自己的问话变成指令式:“敏敏,回答我的问
题,你还认识我吗?”
鲁敏敏似乎又辨认了一下卢小龙,点了点头,说:“认识。”卢小龙近近地
凝视着鲁敏敏的眼睛,问道:“敏敏,你回答我,我叫什么名字?”鲁敏敏那双
眼睛还是大大地睁着,像是完全敞开的窗户,坦白地暴露着里面的一切,她似乎
又辨认了一下卢小龙,说道:“卢小龙。”
卢小龙感到心中一股浪涛的冲击,就是这个女孩,在一年多前的赣江边给了
他憧憬色彩的少女温情,那时,她眼睛很少会睁得这么大,总是温柔多情地、水
汪汪地闪亮着;现在,这里面没有了腼腆、羞怯、嗔薄、憧憬、兴奋、崇拜、爱
慕、幸福、忧郁、伤感和惆怅,有的是任你透视的憨厚与坦白。这一瞬间,他明白
自己今天为何来看鲁敏敏了。
文化大革命的第三个夏天来临了,他发现自己处在寂寞无聊的苦闷中。校园
显得萧条而呆板,军宣队像部死气沉沉的小型官僚机器,管理着荒无人烟的学校。
整个北京除了几所大学在枪炮连天地武斗外,到处是一片炎热的沉闷。几个大学
里虽然还贴满了大字报,却早已没有社会上的人来观看。无论是大学还是中学,
似乎都要被社会所遗忘。当他骑着自行车在炎热的北京城穿行时,身后已经没有了
红卫兵的队伍,头顶上也快丢尽了造反派学生领袖的光环,当他进入蝉声一片的
西苑时,与沈丽的会见也失去了往日大半的激情。
他们还友好,还亲近,还在琴房或卧室里唧唧哝哝地说话,也亲吻拥抱,偶尔
还做男人女人之间难解难分的事情,然而,他觉出了危机。
当他露出烦闷无聊的情绪时,沈丽最初总是宽慰他,及至他的沉闷无聊多了,
沈丽就会拿起梳子对着梳妆台的镜子梳理起自己的头发来,好一会儿不再理他,
或者干脆拉着他下到二楼琴房弹琴。窗外的槐树上一片恼人的蝉鸣。沈丽弹一会儿,
便会恍惚地垂下目光想事,然后,往往又会强做笑容地对他说:“你还会找到事做
的。”卢小龙既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又很麻木。他很想在幽暗的老房里哼哼地
发泄不满,摔摔打打地发一顿脾气,说一些愤世嫉俗的话,然后让沈丽安慰自己,
甚至躺在沈丽的腿上,让她梳理自己的头发。
当沈丽的手若有所思地停下来半天不动时,他发现,沈丽的思绪又走远了。
这时,他知道,危机正在滋长。
他知道自己应该振奋起来,然而,似乎要检验沈丽的耐心和忍受力似的,他
总是听任自己在长长的下坡上滑行,每当这种时候,沈丽常常会忧郁地叹一口气,
摇摇他的头说:“坐起来,好好说会儿话吧,这样太无聊了。”他却固执地用头
晃开沈丽的手,侧转身继续在沈丽的大腿上躺舒服,同时百无聊赖地、也是恶作
剧地从沈丽的内衣中伸手进去抓摸她的乳房。沈丽有时会让他抓摸一会儿,有时却
从一开始就制止道:“别这样。”这时,他就会蛮横地将手硬伸进去,说:“我就
想这样,这是我的权利。”沈丽就会叹一口气,将一副毫无反应的乳房放在那里。
他可能会越抓摸越用力,沈丽就会再一次拉住他的手说:“你抓疼我了。”他
这时就会因为恼怒而在百无聊赖中勃起一个冲动,一下支起头,撩开沈丽的内衣没
头没脑乱拱起沈丽的乳房来。沈丽又会安静地承受较长的时间,似乎在尽母亲哺
乳孩子的不可推卸的义务,然后就会将卢小龙坚决地推开,拉好衣服,将卢小龙
的头从自己身上搬下来,站起来坐到一边去了。
卢小龙这时就会从床上爬起来,有点嗔恼地盯着沈丽。沈丽又会坐在梳妆台
前对着镜子梳头,过一会儿,把梳子往梳妆台上很响地一撂,用双手向后抖着头发,
在屋里来回走几步,背靠写字台站住,用十分忧郁的目光看着他。这目光就会很
深地刺伤卢小龙,两人便发生了真正的不愉快。卢小龙恼羞成怒,两人就会像仇
人一样互相对视着。沈丽说:“爱情都是现在时的,我总不能只凭着对昨天的记
忆来维持对你的感情。”卢小龙也找一个地方背靠着,与沈丽面对面相视着,说:
“你以为我完了吗?”沈丽瞟了他一眼,垂下目光说:“我什么也没有以为。”
卢小龙说:“你如果觉得我不行了,趁早说,我以后可以不来。”
沈丽说:“我从来没有说过不让你来,不过,你不要总是考验我的忍耐力。”
卢小龙恨恨地说:“不行就拉倒。”沈丽说:“拉倒就拉倒。”卢小龙拿起自己
的挎包往外走,沈丽走到门口,背靠着门挡在他面前,双手抱在胸前说:“坐下,
好好说话吧。”
卢小龙知道自己在消耗过去的英雄资本,也知道自己这样烦躁无聊、无理取
闹很危险,然而,他总相信自己的明天会足够英雄和精彩。当他收不住这种似乎
是破罐破摔的无理取闹时,他还是和沈丽很不愉快地分手了。他抓起挎包抡在肩上,
拉开房门一无反顾地跑下楼去。见到沈昊夫妇时,他便礼貌地笑着打打招呼,并
不有意掩饰自己气汹汹而去的情绪。
在后来一些天中,当看到江青眉开眼笑的照片频频出现在报纸上时,他尤其
感到恼怒。江青笑容可掬地挥着手,接见一群又一群代表,那些被接见的人喜气
洋洋的笑脸在卢小龙看来十分地可恶,他咬着牙将报纸揉碎,狠狠地扔进纸篓。
他找出《毛泽东的青年时代》,将这本书反复看了多遍,他要向毛主席学习。
他在鲁敏敏的脸上一左一右轻轻吻了一下,鲁敏敏憨憨的表情中略露出一丝
小孩的快乐。卢小龙此刻真正明白了,自己现在留在北京,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干,
只有去工厂,去农村,去广阔的天地,才是赢得新的光荣的惟一道路。他要把这
件事做漂亮,做得“于无声处听惊雷”,做得让整个北京吃一惊,也让沈丽吃一惊,
最好也让江青吃一惊。他心中朦胧升起了一个宏伟的计划,而带上鲁敏敏,一定
会在沈丽那里再增添一分英雄色彩。他一时还理不清自己的思路,他只知道带上鲁
敏敏,是自己又一个“铤而走险”的行动中的细节之一。
他看着鲁敏敏说:“敏敏,亲我一下。”鲁敏敏近近地辨认了他一下,伸过
脖子来,他双手托住鲁敏敏的脸,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然后很近
地凝视着她说:“敏敏,听我的话,好吗?”鲁敏敏点了点头。他的双手近近地
托着她的脸端详着,眼前只有一副憨厚的儿童态,看不见她那像成年妇女一样粗胖
的身体,他又说道:“敏敏,你眨眨眼。”
鲁敏敏就眨了眨眼,这立刻使得那张直愣愣的面孔多了一分可爱。他说:
“敏敏,你笑一笑。”
鲁敏敏便笑了一下,那个笑早已没有了过去的腼腆、羞怯、温柔与多情,特
别是嘴,显得很笨地噘着,却也使这张憨憨的面孔增添了情趣。他拍了拍鲁敏敏
的脸颊,轻轻地抚摸着说道:“敏敏,你是个好女孩。”鲁敏敏茫然地看着卢小
龙,对这句非指示性的话没有做出反应,卢小龙又接着说:“鲁敏敏,听懂我的
话了吗?你眨眨眼笑着说。”鲁敏敏便眨眨眼笑着很憨厚地说道:“听懂了。”
门口出现了人影,大概是鲁继敏回来了,卢小龙头也没抬,继续和鲁敏敏说着
话。他用手将鲁敏敏的头发轻轻向后梳理着,说道:“鲁敏敏,告诉我,你现在
最高兴的事情是什么?
还是眨眨眼笑一笑回答我。“鲁敏敏便像小孩一样眨眨眼笑一笑,说道:”我
最高兴看见你。“
卢小龙对这个回答全然没有想到,眼睛一下子潮湿了。鲁敏敏的眼睛还是那
样坦白地、清清楚楚地、直盯盯地看着他,只不过眼睛中似乎多了一些灵活的东
西。他双手扶着鲁敏敏的肩头,继续说道:“鲁敏敏,回答我,你现在最难过的
事情是什么?你还是眨眨眼笑一笑,想一想再回答我。”鲁敏敏眨了眨眼,笑了
一下,想了想回答道:“你不来看我。没人管我。”
卢小龙闭上眼,眼泪涌上他的眼眶,他强忍着用手背擦去泪水,又近近地凝
视着鲁敏敏说:“鲁敏敏,还是垂下眼想一想回答我,你喜欢现在这个家吗?”
鲁敏敏垂下眼想了想,回答道:“喜欢也不喜欢。”卢小龙看着她说:“鲁敏敏,
回答我,你为什么喜欢这个家?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家?还是垂下眼想一想,然后
看着我回答。”鲁敏敏垂下眼想了一下,然后看着卢小龙说道:“他们照顾我,
又讨厌我。”卢小龙凝视了鲁敏敏一会儿,鲁敏敏也凝视着他。他又说:“鲁敏
敏,回答我,我以后去广阔天地带上你,你愿意不愿意?你还是垂下眼想一想,
然后看着我,用一个你过去用过的表情回答我。”鲁敏敏垂下眼想了一下,然后
抬起眼看着卢小龙,脸上突然出现了卢小龙十分熟悉的腼腆和羞怯,她又垂下眼
看着眼前,脸上露出一点红晕,轻声回答道:“愿意。”
卢小龙转过头,发现门口不光站着鲁继敏,还站着鲁湘岭、方可人夫妇。鲁
湘岭大概又遭遇了什么批斗会,神情很狼狈,身上穿的灰衬衫领口处几个扣子全
部被扯掉了,方可人和鲁继敏一左一右搀扶着他。他们显然被卢小龙和鲁敏敏的
对话所震慑,鲁湘岭瘦削的脸上一双眼睛在眼镜后面惊愕地盯视着,方可人站在鲁
湘岭身旁,一双眼睛也瞪大了透过眼镜片盯视着这里。鲁继敏扶着父亲的胳膊,
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很沉郁地看着卢小龙。卢小龙轻轻拍了拍鲁敏敏的脸,说:“鲁
敏敏,你从今天开始好好锻炼,好好回忆过去的事情,好好学习,多听,多看,
多说,多笑,多哭,多动,多想,多高兴,多难过,你听懂我的话了吗?你还是
像过去那样想一想,用过去的表情回答我。”
鲁敏敏垂下眼,朦朦胧胧地看着眼前想了一会儿,脸上又泛出一片红晕,然
后,看了一下卢小龙,又垂下目光点了点头,就把头低下了。卢小龙凭着心中的感
应,蹲着往前凑近了一步。鲁敏敏将脸埋在卢小龙的肩膀上,轻轻蹭着。卢小
龙抚摸着鲁敏敏,说:“敏敏,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