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国-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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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技术员学工程预算,凭着上高中时数学基础好,很快把预算、决算基本技术掌握
到手,很多不大的工程项目他居然能够独挡一面地做出预决算,这让处长和技术
员们都惊叹不已。他除了在处里搞预决算,还经常在工地上忙碌时带领施工队施
工。文化大革命中训练出来的组织号召能力,很快使他成为难得的施工队队长。
他又像在农村插队一样,一边领着干,一边学着干,拿起泥铲、瓦刀码砖活,用
工人们的话讲,不够八级工,也够三四级工了。干施工队队长跟干生产队队长一
个道理,要带头干,要会干,要会派活,要赏罚分明。他善于笼络人心,每天到得
早,走得晚,几百人的施工队伍被他管得井井有条,成了徐州铁路局基建处的一
个先进典型。
他到了基建处,因为今天要迎接部里的领导视察,整个铁路局都提前上了班,
基建处里早已各就各位,蒋处长正和几个人围着办公桌说话,看到卢小龙进来,
他在办公桌前抬起了有些秃顶的长圆脸,问道:“工地都安排好了?”卢小龙说
:“安排好了,已经干了一阵了。”蒋处长满意地点点头。他是一个资格老文化低
的老干部,动辄喜欢训人,卢小龙早已摸准了他的脾气,该乖觉则乖觉,该服从
则服从,该苦干则苦干。刚来处里,对他这个全国有名的造反派头头,蒋处长白
眼相看。后来,得知卢小龙的父亲是三七年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便有了几分亲切,
因为蒋处长自己也是一个“三七式”。又听说他的父亲文化大革命以来历经迫害而
死,又对卢小龙有了两分同情。卢小龙不露声色地和他调整着关系,下班时间去
他家坐一坐,偶尔送两瓶酒,时而在他家吃顿晚饭,干起工作来埋头拚命,少说
多干。他的这套做法很快赢得了蒋处长的青睐。当他一夜一夜在办公室开着灯加
班,赶做工程预算、决算时,不止一次被夜晚来办公室拿东西、打电话的蒋处长
撞见,蒋处长总是随便地问一句:“还加班搞呢?”他有意头也不抬地回答:
“抓紧一点,提前搞出来主动点。”
继续埋在满桌数字表格中,摇着计算器忙碌着,绝不多看蒋处长一眼。这时,
蒋处长往往会在办公室坐一坐,沏上一杯茶,喝上几口水,说道:“早点休息。”
便背着手走了。他仍旧头也不回地继续忙着自己的案头工作。
他的这套风格果然使蒋处长越来越对他另眼相待,大会小会表扬他;他则坐
在人群中一言不发,偶尔拘谨地笑一笑。他知道自己这样独树一帜会引起处里其
他人的嫉妒,所以,除了工作,他对一切人事关系都保持麻木不仁的态度,对任
何有关名誉和利益的事都不争不抢。在办公室摆放办公桌时,先是把他摆在了一个
角落,他毫无怨言地缩在角落里,光线暗,白天就开着台灯干。后来把他调整到
窗前,和一个姓温的技术员面对面坐,他也处之泰然。温技术员就在处里管预算
概算,卢小龙拜他为师,小心谨慎地学习,称对方为“温师傅”。轮着打水扫地
的活,他总是提前十分钟上班,抢先干了;轮着预算决算工作受表扬时,他总是让
温技术员去出头露面,他像一个不会飞的苍蝇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后来,基
建处里又来了新的干部,他主动提出将自己办公桌调到靠门口的地方,将光线充
足的地方让给他人,自己则和一个同样是刚分配来的女学生面对面坐着。对方是
本地的中专毕业生,插过几年队,也是招工来的,叫李彦,长着一张白皙清瘦的小
面孔,眉毛淡淡的,眼睛细细的,说话声音绵绵的。卢小龙依然老老实实地表现
着。对方一听说他的名字,立刻惊讶地张开小嘴:“你就是那个卢小龙?真想不
到。”卢小龙憨厚地笑一笑,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知道,对于处里惟一的年轻女性,他绝不可多占风光,那同样也会惹人嫉
妒。他伏案工作,加倍表现自己的窝囊和迟钝。当处长、副处长还有几个在处里
称王称霸的工程师、技术员对李彦调笑时,他便麻木不仁地趴在桌上算他的账,
无论周围的调笑如何惊天动地,他都无动于衷。偶尔有人将屁股靠在他的办公桌上
指手画脚地聊天,挡住他的光线,他只是将桌上的报表材料稍微挪一挪。人们聊
得热闹,不经意地将茶杯里的水碰溢出来,他连忙拿起抹布擦,对方发现后连连
道歉,也忙不迭地要帮着收拾时,他便不嗔不恼地说:“没关系,我一个人收拾
就行了。”
他这个曾经“头上长角、身上有刺”的造反派头头已经变得土豆一样滚圆,
不惹人注意,这使得他在蒋处长的各种表彰中安全地成长,当船上的帆无声无息
地升起来时,船便无声无息地向前行驶了。
基建处下属的几个施工队总是管理不善,蒋处长常常像喝了酒一样血红地瞪着
眼,在全处干部会上大发雷霆。几个施工队长都是泥瓦工出身,低着头嗫嚅地嘟
囔道:“现在的很多小工都是铁路局的子弟,不服管,泥瓦工站在脚手架上吆喝下
面上泥上砖,他们就在那儿打打闹闹,半天上不来,训少了没用,训多了他和你吵,
这些人的家长都是铁路局的职工,哪个你都得罪不起。”蒋处长拍着桌子嚷道:
“那就没法管了吗?”他扫视着办公室的几十个干部,其中包括一些技术员,问
道:“你们谁下去带个施工队?管出个样子来。”大伙都知道这活不好干,没有人
吭气。卢小龙抬起眼看着蒋处长,他不能得罪大家,然而,他又要在蒋处长遇到
问题时站出来。他的这一动作恰到好处,蒋处长注意到了卢小龙扬起的面孔,问
道:“卢小龙,你敢不敢去?”卢小龙低调说道:“要让我去,我就去。”蒋
处长急于为自己的雷霆大怒找一个令行禁止的结果,他当即决定,派卢小龙下去领
导一个施工队。
在全体哑场的情况下,卢小龙站了出来,蒋处长从此把卢小龙看成了自己的亲
信。会议一完,卢小龙就和几个施工队队长张师傅长、李师傅短地套了近乎,谦
谦虚虚地向他们请教,最后又为以后不刺激他们做了铺垫。他说:“我不懂施工,
可我是新来的,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我和局里的职工都不认识,所以我不怕得罪人,
我来试着管管。”
他一上班,就露出了手段。八点上班,他提前一刻钟到了工地。耍泥瓦刀的
技术工人俗称大工,大多数到时间都来了,那些拌水泥沙浆、运砖运料当下手的
劳力工,俗称小工,却没有几个准时来,他们都是一群十七八岁的职工子弟,新近
招来的,个个不服管。卢小龙一到点,就对大工们说:“开干吧。”大工们拿
着泥铲瓦刀一摊双手,说:“要什么没什么,怎么干?”卢小龙说:“咱们自己给
自己当小工,运砖运料。”大工们面面相觑,没有这个规矩。卢小龙明白他们的
心思,说道:“咱们能干多少干多少,总不能停工。”说着,他大致分派了一下,
自己抄起一个小推车运料。看着当队长的干开了,这些多少有点年纪的工人们也都
互相看了看,陆陆续续动起手来。半个多钟头过去了,那些小工们才骑着自行
车相互驮着哼着小调吃着零食先先后后到了工地。看到师傅们下手干开了小工的活,
他们放下车,吊儿郎当地说:“我们干什么?”卢小龙指着搬砖运料的大工们说
:“你们一个一个把他们顶下来。”年轻人们散散漫漫地蹭到干活的师傅旁边,
做着怪脸,一个一个将他们手中的推车、铁锹接了过来,懒懒散散地干起来,一
边干一边不时停住,四面张望着,后面还有他们的人骑着车陆续迟到着。卢小龙
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逐个分配着每个人的活。
有个小年轻阴阳怪气地对卢小龙说:“您这位师傅是干什么的?”旁边就有
小年轻停住手中的铁锹,吹着口哨吆喝道:“这是新来的队长。”一群年轻男女哄
堂大笑,在脚手架上干活的大工们也都扭过头看着卢小龙。卢小龙只当没这回事,
还在闷头推他的小推车。哄笑声也便过去,年轻男女们互相吐吐舌头,做做怪脸,
又不紧不慢地干起手中的活来。到了休息的时间,卢小龙将大工、小工全体聚集到
一堆,坐在地上开了个会。卢小龙说:“今天老师傅们绝大多数都不错,八点一
到都来了,只有三个老师傅迟到了。”他把三个老师傅的名报了出来,平静而
严肃地说道:“一百多个老师傅都准时到了,这是觉悟。你们三个没准时到,要检
讨。”说着,他背着手停在那里,沉默片刻。老工人们都鸦雀无声地坐在那里,
三个迟到的工人年纪也都不很年轻,这时自觉丢人地低着头。卢小龙一指坐在一
旁的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和姑娘们说道:“你们当师傅的就应该给徒弟们做榜样,你
们自己有人迟到,怎么还能够埋怨徒弟们?都说施工队年轻人不好管,我们自己
没有做出榜样,有什么权力说三道四?”他的这一策略果然十分奏效,当他站在
那里对二三百人严肃讲话时,一左一右两个群体都鸦雀无声。年轻人们刚才还在
交头接耳,互相推搡着逗笑,这会儿都抱膝而坐,不喧不闹了。卢小龙又看了一
眼年轻人们,说道:“我没来之前,都说施工队的小工大多是本厂职工子弟,干
活吊儿郎当,八点上班九点到,可是,今天一到八点,我看了一下,就有11个人
准时到达。”
卢小龙扫视着这群年轻人,凭着他的记忆,开始一个一个点着按时到达的人。
他先点了一个瘦高的小伙子,说:“你站起来一下。”小伙子在周围小声的哄笑
中扭扭歪歪地站了起来。卢小龙问:“你叫什么?”对方说:“王福林。”卢小龙
背着手说:“这是今天小工里第一个到的,提前五分钟就到了。”小伙子站在人
群中始终歪着肩膀,不自在地倒着脚。卢小龙又点了一个胖乎乎的姑娘,说道:
“你站起来。”胖姑娘红着一张圆脸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仰看她的姑娘及小伙子
们又都低声笑着。卢小龙问:“你叫什么名字?”她说:“我叫孙小菲。”说罢,
低着头脸涨得更红了。卢小龙说:“这是小工里第二个到的。”接着,他把准
时上班的十一个人毫无遗漏地指了出来,让他们站在人群中,他说:“什么叫八点
上班九点到?这话落在他们头上,就是对他们的污蔑。”随后,他非常严厉地
说道:“不能随随便便污蔑我们的年轻人,不能给他们抹黑,希望大家给这十一个
年轻人鼓鼓掌。”大工小工纷纷鼓起了掌,年轻人中还有一两声起哄的口哨声,
十一个人都扭扭捏捏地站在人群中。掌声过去了,卢小龙让十一个人坐下,指着
一个膀粗腰圆的小伙子说道:“你站起来。”对方又粗又高,略驼着背,像头骆
驼一样拱着站了起来,立刻引得全场又哄笑起来。卢小龙问:“你叫什么?”对方
说:“我叫张大柱。”这名字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