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惊奇-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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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张福娘随别了自家家里,同了八岁儿子寄儿,上在张进士船上。张进士晓得
是缙绅家属,又是制使茶马使所托,加意照管,自不必说。一路进发,尚未得到。
这边朱景先家里,日日盼望消息,真同大旱望雨。一日,遇着朝廷南郊礼成,
大赍恩典,侍从官员当荫一子,无子即孙。朱景先待报有子孙来,目前实是没有;
待说没有来,已着人四川勾当去了,虽是未到,不是无指望的。难道虚了恩典不
成?心里计较道:“宁可先报了名字去,他日可把人来补荫。”主意已定,只要
取下一个名字就好填了。想一想道:“还是取一个甚么名字好?”有恩须赁子和
孙,争奈庭前未有人!万里已迎遗腹孽,先将名讳报金门。朱景先辗转了一夜,
未得佳名。次早心下猛然道:“蜀中张氏之子,果收拾回来,此乃数年绝望之后
从天降下来的,岂非天赐?《诗》云:‘天赐公纯古段。’取名天赐,既含蓄天
幸得来的意思,又觉字义古雅,甚妙,甚妙!”遂把“有孙朱天赐”填在册子上,
报到仪部去,准了恩荫,只等蜀中人来顶补。
不多几时,忽然胡鸿复来叩见,将了留尚书、王少卿两封回书来禀道:“事
已停当,两位爷给发盘缠,张小娘子与小公子多在冯进士船上附来,已到河下了。”
朱景先大喜,正要着人出迎,只见冯进士先将帖来进拜。景先接见冯进士,诉出
留、王二大人相托,顺带令孙母子在船上来,幸得安稳,已到府前说话。朱景先
称谢不尽,答拜了冯进士,就接取张福娘母子上来。张福娘领了儿子寄儿,见了
翁姑与范氏大娘,感起了旧事,全家哭做了一团。又教寄儿逐位拜见过,又合家
欢喜。朱景先问张福娘道:“孙儿可叫得甚么名字?”福娘道:“乳名叫寄儿,
两年之前,送入学堂从师,那先生取名天锡。”朱景先大惊道:“我因仪部索取
恩荫之名,你每未来到,想了一夜,才取这两个字,预先填在册子上送去,岂知
你每万里之外,两年之前,已取下这两个字作名了?可见天数有定若此,真为奇
怪之事!”合家叹异。那朱景先忽然得孙,直在四川去认将来,已此是新闻了;
又两处取名适然相同,走进门来,只消补荫,更为可骇。传将开去,遂为奇谈。
后来朱天锡袭了恩荫,官位大显,张福娘亦受封章。这是他守贞教子之报。有诗
为证:娶妾先妻亦偶然,岂知弃妾更心坚。归来万里由前定,善念阴中必保全!
卷三十三 杨抽马甘请杖 富家郎浪受惊
诗云:
敕使南来坐画船,袈裟犹带御炉烟。无端撞着曹公相,二十皮鞭宿宿缘。
这四句诗乃是国朝永乐年间少师姚广孝所作。这个少师乃是僧家出身,法名
道衍,本贯苏州人氏。他虽是个出家人,广有法术,兼习兵机,乃元朝刘秉忠之
流。太祖分封诸王,各选一高僧伴送之国。道衍私下对燕王说道:“殿下讨得臣
去作伴,臣当送一顶白帽子与大王戴。”“白”字加在“王”字上,乃是个“皇”
字,他藏着哑谜,说辅佐他做皇帝的意思。燕王也有些晓得他不凡,果然面奏太
祖,讨了他去。后来赞成靖难之功,出师胜败,无不未卜先知。燕兵初来时,燕
王问道:“利钝如何?”他说:“事毕竟成,不过废得两日工夫。”后来败于东
昌,方晓得“两日”是个“昌”字。他说道:“此后再无阻了。”果然屡战屡胜,
燕王直正大位,改元永乐。道衍赐名广孝,封至少师之职。虽然受了职衔,却不
肯留发还俗,仍旧光着个头,穿着蟒龙玉带,长安中出入。文武班中晓得是他佐
命功臣,谁不钦敬?
一日,成祖皇帝御笔亲差他到南海普陀落伽山进香,少师随坐了几号大样官
船,从长江中起行。不则数日,来到苏州码头上,湾船在姑苏馆驿河下。苏州是
他父母之邦,他有心要上岸观看风俗,比旧同异如何。屏去从人,不要跟随,独
自一个。穿着直裰在身,只做野僧打扮,从胥门走进街市上来行走。正在看玩之
际,忽见喝道之声远远而来。市上人虽不见十分惊惶,却也各自走开在两边了让
他。有的说是管粮曹官人来了。少师虽则步行,自然不放他在眼里的,只在街上
摇摆不避。须臾之间,那个官人看看抬近,轿前皂快人等高声喝骂道:“秃驴怎
不回避!”少师只是微微冷笑。就有两个应捕把他推来抢去。少师口里只说得一
句道:“不得无礼,我怎么该避你们的?”应捕见他不肯走开,道是冲了节,一
把拿住。只等轿到面前,应捕口禀道:“一个野僧冲道,拿了听候发落。”轿上
那个官人问道:“你是那里野和尚,这等倔强?”少师只不作声。那个官人大怒,
喝教:“拿下打着!”众人喏了一声,如鹰拿燕雀,把少师按倒在地,打了二十
板。少师再不分辨,竟自忍受了。才打得完,只见府里一个承差同一个船上人,
飞也似跑来道:“那里不寻得少师爷到,却在这里!”众人惊道:“谁是少师爷?”
承差道:“适才司道府县各爷,多到钦差少师姚老爷船上迎接,说着了小服,从
胥门进来了,故此同他船上水手急急赶来。各位爷多在后面来了,你们何得在此
无理?”众人见说,大惊失色,一哄而散,连抬那官人的轿夫,把个官来撇在地
上了,丢下轿子,恨不爷娘多生两只脚,尽数跑了。刚刚剩下得一个官人在那里。
元来这官人姓曹,是吴县县丞。当下承差将出绳来,把县丞拴下,听候少师
发落。须臾,守巡两道、府县各官多来迎接,把少师簇拥到察院衙门里坐了,各
官挨次参见已毕。承差早已各官面前禀过少师被辱之事,各官多跪下待罪,就请
当面治曹县丞之罪。少师笑道:“权且寄府狱中,明日早堂发落。”当下把县丞
带出,监在府里。各官别了出来,少师是晚即宿于察院之中。次早开门,各官又
进见。少师开口问道:“昨日那位孟浪的官人在那里?”各官禀道:“见监府狱,
未得钧旨,不敢造次。”少师道:“带他进来。”各官道是此番曹县丞不得活了。
曹县丞也道性命只在霎时,战战兢兢,随着解人膝行到庭下,叩头请死。少师笑
对各官道:“少年官人不晓事。即如一个野僧在街上行走,与你何涉,定要打他?”
各官多道:“这是有眼不识泰山,罪应万死,只求老大人自行诛戮,赐免奏闻,
以宽某等失于简察之罪,便是大恩了。”少师笑嘻嘻的,袖中取出一个柬贴来与
各官看,即是前诗四句。各官看罢,少师哈哈大笑道:“此乃我前生欠下他的。
昨日微服闲步,正要完这夙债。今事已毕,这官人原没甚么罪过,各请安心做官
罢了,学生也再不提起了。”众官尽叹伏少师有此等度量,却是少师是晓得过去
未来事的,这句话必非混帐之语。看官若不信,小子再说宋时一个奇人,也要求
人杖责了前欠的,已有个榜样过了。这人却有好些奇处,听小子慢慢说来,做回
正话。从来有奇人,其术堪玩世。一切真实相,仅足供游戏。
话说宋朝蜀州江源一个奇人,姓杨名望才,字希吕。自小时节,不知在那里
遇了异人,得了异书,传了异术。七八岁时,在学堂中便自跷蹊作怪。专一聚集
一班学生,要他舞仙童,跳神鬼,或扮个刘关张三战吕布,或扮个尉迟恭单鞭夺
槊。口里不知念些甚么,任凭随心搬演。那些村童无不一一按节跳舞,就象教师
教成了一般的,旁观着实好看。及至舞毕,问那些童子,毫厘不知。
一日,同学的有钱数百文在书笥中,并没人知道。杨生忽地向他借起钱来。
同学的推说没有,杨生便把手指掐道:“你的钱有几百几十几文见在笥中,如何
赖道没有?”众学生不信,群然启那同学的书笥看,果然一文不差。于是传将开
去,尽道杨家学生有希奇术数。年纪渐大,长成得容状丑怪,双目如鬼,出口灵
验。远近之人多来请问吉凶休咎,百发百中。因为能与人抽简禄马,川中起他一
个混名,叫做杨抽马。但是经过抽马说的,近则近应,远则远应,正则正应,奇
则奇应。且略述他几桩怪异去处:
杨家住居南边,有大木一株,荫蔽数丈。忽一日写个帖子出去,贴在门首道:
“明日午未间,行人不可过此,恐有奇祸。”有人看见,传说将去道:抽马门首
有此帖子,多来争看。看见了的,晓得抽马有些古怪,不敢不信,相戒明日午未
时候,切勿从他门首来走。果然到了其期,那株大木忽然催仆下来,盈塞街市,
两旁房屋略不少损。这多是杨抽马魇样过了,所以如此。又恐怕人不知道,失误
伤犯,故此又先通示,得免于祸。若使当时不知,在街上摇摆时节,不好似受了
孙行者金箍棒一压,一齐做了肉饼了?
又常持缣帛入市货卖。那买的接过手量着,定是三丈四丈长的,价钱且是相
应。买的还要讨他便宜,短少些价值,他并不争论。及至买成,叫他再量量看,
出得多少价钱,原只长得多少。随你是量过几丈的,价钱只有尺数,那缣也就只
几尺长了。
出去拜客,跨着一匹骡子,且是雄健。到了这家门内,将骡系在庭柱之下,
宾主相见茶毕,推说别故暂出,不牵骡去。骡初时叫跳不住,去久不来,骡亦不
作声,看看缩小。主人怪异,仔细一看,乃是纸剪成的。
四川制置司有三十年前一宗案牍,急要对勘。年深尘积,不知下落。司中吏
胥徬徨终日,竟无寻处。有人教他请问杨抽马,必知端的。吏胥来问,抽马应声
答道:在某屋某柜第几沓下。依言去寻,果然即在那里翻出来。
一日,眉山琛禅师造门相访,适有乡客在座。那乡客新得一马,黑身白鼻,
状颇骏异。杨抽马见了道:“君此马不中骑,只该送与我罢了。君若骑他,必有
不利之处。”乡客大怒道:“先生造此等言语,意欲吓骗吾马。吾用钱一百千买
来的,乘坐未久,岂肯轻为你赚去么?”抽马笑道:“我好意替你解此大厄,你
不信我,也是你的命了。今有禅师在此为证,你明年五月二十日,宿冤当有报应,
切宜记取,勿可到马房看他刍秣;又须善护左肋,直待过了此日,还可望再与你
相见耳。”乡客见他说得荒唐,又且利害,越加忿怒,不听而去。到了明年此日,
乡客那里还把言语放在心上,果然亲去喂马。那匹马忽然跳跃起来,将双蹄乱踢,
乡客倒地。那马见他在地上了,急向左肋用力一踹,肋骨齐断。乡客叫得一声:
“阿也!”连吼是吼,早已后气不接,呜呼哀哉。琛禅师问知其事,大加惊异。
每向人说杨抽马灵验,这是他亲经目见的说话。
虞丞相自荆襄召还,子公亮遣书来叩所向。抽马答书道:“得苏不得苏,半
月去作同佥书。”其时佥书未有带“同”字的,虞公不信。以后守苏台,到官十
五日,果然召为同佥书枢密院事。时钱处和先为佥书,故加“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