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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二刻拍案惊奇-第72章

小说: 二刻拍案惊奇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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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

等到明日,千户着个人拿了一个单帖来请自实。自实对妻子道:“今日请我,

必有好意。”欢天喜地,不等再邀,跟着就走。到了衙内,千户接着。自实只说

道长久不见,又远来相投,怎生齐整待他。谁知千户意思甚淡,草草酒果三杯,

说些地方上大概的话,略略问问家中兵戈光景、亲眷存亡之类,毫厘不问着自实

为何远来,家业兴废若何。比及自实说着遭劫逃难,苦楚不堪,千户听了,也只

如常,并无惊骇怜恤之意。至于借银之事,头也不提起,谢也不谢一声。自实几

番要开口,又想道:“刚到此地,初次相招,怎生就说讨债之事?万一冲撞了他,

不好意思。”只得忍了出门。到了下处,旅寓荒凉,柴米窘急。妻子问说,“何

不与缪家说说前银,也好讨些来救急。”自实说初到不好启齿,未曾说得的缘故。

妻子怨怅道:“我们万里远来,所干何事?专为要投托缪家。今特特请去一番,

却只贪着他些微酒食,碍口识羞,不把正经话提起,我们有甚么别望头在那里?”

自实被埋怨得不耐烦,踌躇了一夜,次日早起,就到缪千户家去求见。千户

见说自实到来,心里已有几分不象意了。免不得出来见他,意思甚倦,叙得三言

两语,做出许多勉强支吾的光景出来。自实只得自家开口道:“在下家乡遭变,

拚了性命挈家海上远来,所仗惟有兄长。今日有句话,不揣来告。”千户不等他

说完,便接口道:“不必兄说,小弟已知。向者承借路费,于心不忘,虽是一宦

萧条,俸入微薄,恰是故人远至,岂敢辜恩?兄长一面将文券简出来,小弟好照

依数目打点,陆续奉还。”看官你道此时缪千户肚里,岂是忘记了当初借银之时,

并不曾有文券的?只是不好当面赖得,且把这话做出推头,等他拿不出文券来,

便不好认真催逼,此乃负心人起赖端的圈套处。自实是个老实人,见他说得蹊跷

了,吃惊道:“君言差矣!当初乡里契厚,开口就相借,从不曾有甚么文契。今

日怎么说出此话来?”千户故意妆出正经面孔来道:“岂有是理!借负往来,全

凭文券,怎么说个没有?或者兵火之后君家自失去了,容或有之。然既与兄旧交,

而今文券有无也不必论,自然处来还兄,只是小弟也在不足之乡,一时性急不得。

从容些个,勉强措办才妙。”

自实听得如此说了,一时也难相逼,只得唯唯而出。一路想:“他说话古怪,

明是欺心光景,却是既到此地,不得不把他来作傍。他适才也还有从容处还的话,

不是绝无生意的,还须忍耐几日,再去求他。只是我当初要好的不是,而今权在

他人之手,就这般烦难了。”归来与妻子说知,大家叹息了一回,商量还只是求

他为是。只得挨着面皮,走了几次。常只是这些说话,推三阻四;一千年也不赖,

一万年也不还。耳朵里时时好听,并不见一分递过手里来。欲待不走时,又别无

生路。自实走得一个不耐烦,正所谓:羝羊触藩,进退两难。

自实枉自奔波多次,竟无所得。日挨一日,倏忽半年。看看已近新正,自实

客居萧索,合家嗷嗷,过岁之计,分毫无处。自实没奈何了,只得到缪家去,见

了千户,一头哭,一头拜将下去道:“望兄长救吾性命则个!”千户用手扶起道:

“何至于此?”自实道:“新正在迩,妻子饥寒,囊乏一钱,瓶无一粒粟,如何

过得日子?向者所借银两,今不敢求还,任凭尊意应济多少,一丝一毫,尽算是

尊赐罢了。就是当时无此借贷一项,今日故人之谊,也求怜悯一些。”说罢大哭。

千户见哭得慌了,也有些不安,把手指数一数道:“还有十日,方是除夜。兄长

可在家专待,小弟分些禄米,备些柴薪之费,送到贵寓,以为兄长过岁之资,但

勿以轻微为怪,便见相知。”自实穷极之际,见说肯送些东西了,心下放掉了好

些,道:“若得如此,且延残喘到新年,便是盛德无尽。”欢喜作别。临别之时,

千户再三叮嘱道:“除夕切勿他往,只在贵寓等着便是。”自实领诺。归到寓中,

把千户之言对妻子说了,一家安心。

到了除日,清早就起来坐在家里等候。欲要出去寻些过年物事,又恐怕一时

错过,心里还想等有些钱钞到手了,好去运动。呆呆等着,心肠扒将出来。叫一

个小厮站在巷口,看有甚么动静,先来报知。去了一会,小厮奔来道:“有人挑

着米来了。”自实急出门一看,果然一个担夫挑着一担米,一个青衣人前头拿了

帖儿走来。自实认道是了。只见走近门边,担夫并无歇肩之意,那个青衣人也径

自走过了。自实疑心道:“必是不认得吾家,错走过了。”连忙叫道:“在这里,

可转来。”那两个并不回头,自实只得赶上前去问青衣人道:“老哥,送礼到那

里去的?”青衣人把手中帖与自实看道:“吾家主张员外送米与馆宾的,你问他

则甚?”自实情知不是,佯佯走了转来,又坐在家里。一会,小厮又走进来,道:

“有一个公差打扮的,肩上驮了一肩钱走来了。”自实到门边探头一望,道:

“这番是了。”只见那公差打扮的经过门首,脚步不停,更跑得紧了些。自实越

加疑心,跑上前问时,公差答道:“县里知县相公,送这些钱与他乡里过节的。”

自实又见不是,心里道:“别人家多纷纷送礼,要见只在今日这一日了,如何我

家的偏不见到?”自实心里好象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身子好象钅敄盘

上蚂蚁,一霎也站脚不住。看看守到下午,竟不见来,落得探头探脑,心猿意马。

这一日,一件过年的东西也不买得。到街前再一看,家家户户多收拾起买卖,开

店的多关了门,只打点过新年了。自实反为缪家所误,粒米束薪,家里无备,妻

子只是怨怅啼哭。别人家欢呼畅饮,爆竹连天,自实攒眉皱目,凄凉相对。自实

越想越气,双脚乱跳,大骂:“负心的狠贼,害人到这个所在!”一愤之气,箱

中翻出一柄解腕刀来,在磨石上磨得雪亮。对妻子道:“我不杀他,不能雪这口

气!我拚着这命抵他,好歹三推六问,也还迟死几时,明日绝早清晨,等他一出

门来,断然结果他了。”妻子劝他且耐性,自实那里按纳得下?捏刀在手,坐到

天明。鸡鸣鼓绝,径望缪家门首而去。

且说这条巷中间,有一个小庵,乃自实家里到缪家必由之路。庵中有一道者

号轩辕翁,年近百岁,是个有道之士。自实平日到缪家时经过此庵,每走到里头

歇足,便与庵主轩辕翁叙一会闲话。往来既久,遂成熟识。此日是正月初一日元

旦,东方将动,路上未有行人。轩辕翁起来开了门,将一张桌当门放了,点上两

枝蜡烛,朝天拜了四拜;将一卷经摊在桌上,中间烧起一炉香,对着门坐下,朗

声而诵。诵不上一两板,看见街上天光熹微中,一个人当前走过,甚是急遽,认

得是原自实。因为怕断了经头,由他自去,不叫住他。这个老人家道眼清明,看

元自实在前边一面走,后面却有许多人跟着。仔细一看,那里是人?乃是奇形异

状之鬼,不计其数,跳舞而行。但见:或握刀剑,或执椎凿;披头露体,势甚凶

恶。轩辕翁住了经不念,口里叫声道:“怪哉!”把性定一回,重把经念起。不

多时,见自实复走回来,脚步懒慢。轩辕翁因是起先诧异了,嘿嘿看他自走,不

敢叫破。自实走得过,又有百来个人跟着在后。轩辕翁着眼细看,此番的人,多

少比前差不远,却是打扮大不相同,尽是金冠玉珮之士。但见:或挈幢盖,或举

旌幡;和容悦色,意甚安闲。轩辕翁惊道:“这却是甚么缘故?岁朝清早,所见

如此,必是元生死了,适间乃其阴魂。故到此不进门来,相从的多是神鬼。然恶

往善归,又怎么解说?”心下狐疑未决。一面把经诵完了,急急到自实家中访问

消耗。

进了元家门内,不听得里边动静。咳嗽一声,叫道:“有客相拜。”自实在

里头走将出来,见是个老人家,新年初一相拜,忙请坐下。轩辕翁说了一套随俗

的吉利话,便问自实道:“今日绝清早,足下往何处去?去的时节甚是匆匆,回

来的时节甚是缓慢,其故何也?愿得一闻。”自实道:“在下有一件不平的事,

不好告诉得老丈。”轩辕翁道:“但说何妨?”自实把缪千户当初到任借他银两、

而今来取只是推托,希图混赖,及年晚哄送钱米、竟不见送,以致狼狈过年的事,

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轩辕翁也顿足道:“这等恩将仇报,其实可恨!这样人必有

天报!足下今日出门,打点与他寻闹么?”自实道:“不敢欺老丈,昨晚委实气

了一晚,吃亏不过,把刀磨快了,巴到天明,意要往彼门首,等他清早出来,一

刀刺杀了,以雪此恨。及至到了门首,再想一想,他固然得罪于我,他尚有老母

妻子,平日与他通家往来的,他们须无罪,不争杀了千户一人,他家老母妻子就

要流落他乡了。思量自家一门流落之苦,如此难堪,怎忍叫他家也到这地位!宁

可他负了我,我不可做那害人的事,所以忍住了这口气,慢慢走了来。心想未定,

不曾到老丈处奉拜得,却教老丈先降,得罪,得罪。”轩辕翁道:“老汉不是来

拜年,其实有桩奇异,要到宅上奉访。今见足下诉说这个缘故,当与足下称贺了。”

自实道:“有何可贺?”轩辕翁道:“足下当有后禄,适间之事,神明已知道了。”

自实道:“怎见得?”轩辕翁道:“方才清早足下去时节,老汉看见许多凶鬼相

随;回来时节,多换了福神。老汉因此心下奇异。今见足下所言如此,乃知一念

之恶,凶鬼便至;一念之善,福神便临。如影随形,一毫不爽。暗室之内,造次

之间,万不可萌一毫恶念,造罪损德的。足下善念既发,鬼神必当嘿佑,不必愁

恨了。”自实道:“虽承老丈劝慰,只是受了负心之骗,一个新岁,钱米俱无,

光景难堪。既不杀得他,自家寻个死路罢,也羞对妻子了。”轩辕翁道:“休说

如此短见的话!老汉庵中尚有余粮,停会当送些过来,权时应用。切勿更起他念!”

自实道:“多感,多感。”轩辕翁作别而去。

去不多时,果然一个道者领了轩辕翁之命,送一挑米、一贯钱到自实家来。

自实枯渴之际,只得受了,转托道者致谢庵主。道者去后,自实展转思量:“此

翁与我向非相识,尚承其好意如此,叵耐缪千户负欠了我的,反一毛不拔。本为

他远来相投,今失了望,后边日子如何过得?我要这性命也没干!况且此恨难消。

据轩辕翁所言,神鬼如此之近,我阳世不忍杀他,何不寻个自尽,到阴间告理他

去?必有伸诉之处。”遂不与妻子说破,竟到三神山下一个八角井边,叹了一口

气,仰天喊道:“皇天有眼,我元自实被人赖了本钱,却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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