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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二刻拍案惊奇-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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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陈官人名流贵客,只怕他嫌弃微贱,未肯相收。今若果有心于妾,妾焉敢

自外?一脱籍就从他去了。”太守心里道:“这妮子不知高低,轻意应承,岂知

同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汉子?况且手段挥霍,家中空虚,怎能了得这妮子终身?”

也是一时间为赵娟的好意,冷笑道:“你果要从了陈官人到他家去,须是会忍得

饥、受得冻才使得。”赵娟一时变色,想道:“我见他如此撒漫使钱,道他家中

必然富饶,故有嫁他之意;若依太守相公的说话,必是个穷汉子,岂能了我终身

之事?”好些不快活起来。

唐太守一时取笑之言,只道他不以为意。岂知姊妹行中心路最多,一句关心,

陡然疑变。唐太守虽然与了他脱籍文书,出去见了陈同父,并不提起嫁他的说话

了。连相待之意,比平日也冷淡了许多。同父心里怪道:“难道娼家薄情得这样

渗濑,哄我与他脱了籍,他就不作准了?”再把前言问赵娟。赵娟回道:“太守

相公说来,到你家要忍冻饿。这着甚么来由?”同父闻得此言,勃然大怒道:

“小唐这样惫赖!只许你喜欢严蕊罢了,也须有我的说话处。”他是个直性尚气

的人,也就不恋了赵家,也不去别唐太守,一径到朱晦庵处来。

此时朱晦庵提举浙东常平仓,正在婺州。同父进去,相见已毕,问说是台州

来,晦庵道:“小唐在台州如何?”同父道:“他只晓得有个严蕊,有甚别勾当?”

晦庵道:“曾道及下官否?”同父道:“小唐说公尚不识字,如何做得监司?”

晦庵闻之,默然了半日。盖是晦庵早年登朝,茫茫仕宦之中,著书立言,流布天

下,自己还有些不慊意处。见唐仲友少年高才,心时常疑他要来轻薄的。闻得他

说己不识字,岂不愧怒?怫然道:“他是我属吏,敢如此无礼!”然背后之言未

卜真伪,遂行一张牌下去,说:“台州刑政有枉,重要巡历。”星夜到台州来。

晦庵是有心寻不是的,来得急促。唐仲友出于不意,一时迎接不及,来得迟

了些。晦庵信道是同父之言不差,果然如此轻薄,不把我放在心上!这点恼怒再

消不得了。当日下马,就追取了唐太守印信,交付与郡丞,说:“知府不职,听

参。”连严蕊也拿来收了监,要问他与太守通奸情状。晦庵道是仲友风流,必然

有染;况且妇女柔脆,吃不得刑拷。不论有无,自然招承,便好参奏他罪名了。

谁知严蕊苗条般的身躯,却是铁石般的性子。随你朝打暮骂,千棰百拷,只说:

“循分供唱,吟诗侑酒是有的,曾无一毫他事。”受尽了苦楚,监禁了月余,到

底只是这样话。晦庵也没奈他何,只得糊涂做了“不合蛊惑上官”,狠毒将他痛

杖了一顿,发去绍兴,另加勘问。一面先具本参奏,大略道:唐某不伏讲学,罔

知圣贤道理,却诋臣为不识字。居官不存政体,亵昵娼流。鞠得奸情,再行复奏,

取进止。等因。

唐仲友有个同乡友人王淮,正在中书省当国。也具一私揭,辨晦庵所奏,要

他达知圣听。大略道:朱某不遵法制,一方再按,突然而来。因失迎候,酷逼娼

流,妄污职官。公道难泯,力不能使贱妇诬服。尚辱渎奏,明见欺妄。等因。

孝宗皇帝看见晦庵所奏,正拿出来与宰相王淮平章,王淮也出仲友私揭与孝

宗看。孝宗见了,问道:“二人是非,卿意何如?”王淮奏道:“据臣看着,此

乃秀才争闲气耳。一个道讥了他不识字,一个道不迎候得他。此是真情。其余言

语多是增添,可有一些的正事么?多不要听他就是。”孝宗道:“卿说得是。却

是上下司不和,地方不便,可两下平调了他便了。”王淮奏谢道:“陛下圣见极

当,臣当吩咐所部奉行。”

这番京中亏得王丞相帮衬,孝宗有主意,唐仲友官爵安然无事。只可怜这边

严蕊吃过了许多苦楚,还不算帐,出本之后,另要绍兴去听问。绍兴太守也是一

个讲学的。严蕊解到时,见他模样标致,太守便道:“从来有色者,必然无德。”

就用严刑拷他,讨拶来拶指。严蕊十指纤细,掌背嫩白。太守道:“若是亲操井

臼的手,决不是这样。所以可恶!”又要将夹棍夹他。当案孔目禀道:“严蕊双

足甚小,恐经挫折不起。”太守道:“你道他足小么?此皆人力矫揉,非天性自

然也。”着实被他腾倒了一番,要他招与唐仲友通奸的事。严蕊照前不招。只得

且把来监了,以待再问。

严蕊到了监中,狱官着实可怜他,分付狱中牢卒,不许难为,好言问道:

“上司加你刑罚,不过要你招认,你何不早招认了?这恶是有分限的。女人家犯

淫,极重不过是杖罪,况且已经杖断过了,罪无重科。何苦舍着身子,熬这等苦

楚?”严蕊道:“身为贱妓,纵是与太守有奸,料然不到得死罪,招认了,有何

大害?但天下事,真则是真,假则是假,岂可自惜微躯,信口妄言,以污士大夫?

今日宁可置我死地,要我诬人,断然不成的!”狱官见他词色凛然,十分起敬,

尽把其言禀知太守。太守道:“既如此,只依上边原断施行罢。可恶这妮子崛强,

虽然上边发落已过,这里原要决断。”又把严蕊带出监来,再加痛杖,这也是奉

承晦庵的意思。叠成文书,正要回复提举司,看他口气,别行定夺,却得晦庵改

调消息,方才放了严蕊出监。严蕊恁地悔气,官人每自争闲气,做他不着,两处

监里无端的监了两个月,强坐得他一个不应罪名,到受了两番科断;其余逼招拷

打,又是分外的受用。正是:规圆方竹杖,漆却断纹琴。好物不动念,方成道学

心。

严蕊吃了无限的磨折,放得出来,气息奄奄,几番欲死。将息杖疮,几时见

不得客,却是门前车马,比前更盛。只因死不肯招唐仲友一事,四方之人重他义

气。那些少年尚气的朋友,一发道是堪比古来义侠之伦,一向认得的要来问他安,

不曾认得的要来识他面,所以挨挤不开。一班风月场中人自然与道学不对,但是

来看严蕊的,没一个不骂朱晦庵两句。

晦庵此番竟不曾奈何得唐仲友,落得动了好些唇舌,外边人言喧沸,严蕊声

价腾涌,直传到孝宗耳朵内。孝宗道:“早是前日两平处了。若听了一偏之词,

贬谪了唐与正,却不屈了这有义气的女子没申诉处?”

陈同父知道了,也悔道:“我只向晦庵说起他两句话,不道认真的大弄起来。

今唐仲友只疑是我害他,无可辨处。”因致书与晦庵道:“亮平生不曾会说人是

非,唐与正乃见疑相谮,真足当田光之死矣。然困穷之中,又自惜此泼命。一笑。”

看来陈同父只为唐仲友破了他赵娟之事,一时心中愤气,故把仲友平日说话对晦

庵讲了出来。原不料晦庵狠毒,就要摆布仲友起来,至于连累严蕊,受此苦拷,

皆非同父之意也。这也是晦庵成心不化,偏执之过,以后改调去了。

交代的是岳商卿,名霖。到任之时,妓女拜贺。商卿问:“那个是严蕊?”

严蕊上前答应。商卿抬眼一看,见他举止异人,在一班妓女之中,却像鸡群内野

鹤独立。却是容颜憔悴。商卿晓得前事,他受过折挫,甚觉可怜,因对他道:

“闻你长于词翰,你把自家心事,做成一词诉我,我自有主意。”严蕊领命,略

不构思,应声口占《卜算子》道: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商卿听罢,大加称赏道:“你从良之意决矣。此是好事,我为你做主。”立

刻取伎籍来,与他除了名字,判与从良。

严蕊叩头谢了,出得门去。有人得知此说的,千斤币聘,争来求讨,严蕊多

不从他。有一宗室近属子弟,丧了正配,悲哀过切,百事俱废。宾客们恐其伤性,

拉他到会馆散心。说道别处多不肯去,直等说到严蕊家里,才肯同来。严蕊见此

人满面戚容,问知为着丧偶之故,晓得是个有情之人,关在心里。那宗室也慕严

蕊大名,饮酒中间,彼此喜乐,因而留住。倾心来往了多时,毕竟纳了严蕊为妾。

严蕊也一意随他,遂成了终身结果。虽然不得到夫人、县君,却是宗室自取严蕊

之后,深为得意,竟不续婚。一根一蒂,立了妇名,享用到底,也是严蕊立心正

直之报也。后人评论这个严蕊,乃是真正讲得道学的。有七言古风一篇,单说他

的好处:天台有女真奇绝,挥毫能赋谢庭雪。搽粉虞候太守筵,酒酣未必呼烛灭。

忽尔监司飞檄至,桁杨横掠头抢地。章台不犯士师条,肺石会疏刺史事。贱质何

妨轻一死,岂承浪语污君子?罪不重科两得笞,狱吏之威止是耳。君侯能讲毋自

欺,乃遣女子诬人为!虽在缧绁非其罪,尼父之语胡忘之?君不见贯高当时白赵

王,身无完肤犹自强。今日蛾眉亦能尔,千载同闻侠骨香!含颦带笑出狴犴,寄

声合眼闭眉汉:山花满头归去来,天潢自有梁鸿案。

卷十三 鹿胎庵客人作寺主 剡溪里旧鬼借新尸

诗曰:

昔日眉山翁,无事强说鬼。何取诞怪言,阴阳等一理。

惟令死可生,不教生愧死。晋人颇通玄,我怪阮宣子。

晋时有个阮修,表字宣子。他一生不信有鬼,特做一篇《无鬼论》。他说道:

“今人见鬼者,多说他着活时节衣服。这等说起来,人死有鬼,衣服也有鬼了。”

一日,有个书生来拜,他极论鬼神之事。一个说无,一个说有,两下辨论多时。

宣子口才便捷,书生看看说不过了,立起身来道:“君家不信,难以置辨。只眼

前有一件大证见,身即是鬼,岂可说无耶?”言毕,忽然不见。宣子惊得木呆,

嘿然而惭,这也是他见不到处。从来圣贤多说人死为鬼,岂有没有的道理?不止

是有,还有许多放生前心事不下,出来显灵的。所以古人说:“当令死者复生,

生者可以不愧,方是忠臣义士。”而今世上的人,可以见得死者的能有几个?只

为欺死鬼无知,若是见了显灵的,可也害怕哩!

宋时福州黄闾人刘监税的儿子四九秀才,取郑司业明仲的女儿为妻,后来死

了,三个月,将去葬于郑家先陇之旁。既掩圹,刘秀才邀请送葬来的亲朋在坟庵

饮酒。忽然一个大蝶飞来,可有三寸多长,在刘秀才左右盘旋飞舞,赶逐不去。

刘秀才道是怪异,戏言道:“莫非我妻之灵乎?倘阴间有知,当集我掌上。”刚

说得罢,那蝶应声而下,竟飞在刘秀才右手内,将有一刻光景,然后飞去。细看

手内已生下二卵,坐客多来观看。刘秀才恐失掉了,将纸包着,叫房里一个养娘,

交付与他藏了。

刘秀才念着郑氏,叹息不已,不觉泪下。正在凄惶间,忽见这个养娘走进来,

道:“不必悲伤,我自来了。”看着行动举止,声音笑貌,宛然与郑氏一般无二。

众人多道是这养娘风发了。到晚回家,竟走到郑氏房中,开了箱匣,把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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