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惊奇-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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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大叫一声。懒龙恐怕人起难脱,急取了那个包,随将老妪要处一拨,扑的跌倒
在地,望外便走。房中有人走起,地上踏着老妪,只说是贼,拳脚乱下。老妪喊
叫连天,房外人听房里嚷乱,尽奔将来。点起火一照,见是自家人厮打,方喊得
住,懒龙不知已去过几时了。
有一织纺人家,客人将银子定下绸罗若干。其家夫妻收银箱内,放在床里边,
夫妻同寝在床,夜夜小心谨守。懒龙知道,要取他的。闪进房去,一脚踏了床沿,
挽手进床内掇那箱子。妇人惊醒,觉得床沿上有物,暗中一摸,晓得是只人脚,
急用手抱住不放,忙叫丈夫道:“快起来,吾捉住贼脚在这里了!”懒龙即将其
夫之脚,用手抱住一掐,其夫负痛,忙喊道:“是我的脚!是我的脚!”妇人认
是错拿了夫脚,即时把手放开。懒龙便掇了箱子如飞出房,夫妻两人还争个不清,
妻道:“分明拿的是贼脚,你却教放了。”夫道:“现今我脚掐得生疼,那里是
贼脚?”妻道:“你脚在里床,我拿的在外床,况且吾不曾掐着。”夫道:“这
等,是贼掐我的脚,你只不要放那只脚便是。”妻道:“我听你喊将起来,慌忙
之中认是错了,不觉把手放松,你便抽得去了。着了他贼见识,定是不好了。”
摸摸里床箱子,果是不见。夫妻两个,我道你错,你道我差,互相埋怨不了。
懒龙又走在一个买衣服的铺里,寻着他衣库,正要拣好的卷他。黑暗难认,
却把身边宝镜来照。又道是隔墙须有耳,门外岂无人?谁想隔邻人家,有人在楼
上做房。楼窗看见间壁衣库亮光一闪,如闪电一般,情知有些尴尬,忙敲楼窗向
铺里叫道:“隔壁仔细,家中敢有小人了!”铺中人惊起,口喊“捉贼”。懒龙
听得在先,看见庭中有一只大酱缸,上盖篷筸,懒龙慌忙揭起,蹲在缸中,仍复
反手盖好。那家人提着灯各处一照,不见影响,寻到后边去了。懒龙在缸里想道:
“方才只有缸内不曾开看,今后头寻不见,此番必来,我不如往看过的所在躲去。”
又思身上衣已染酱,淋漓开来,掩不得踪迹。”便把衣服卸在缸内,赤身脱出来,
把脚踪印些酱迹在地下,一路到门,把门开了,自己翻身进来,仍入衣库中藏着。
那家人后头寻了一转,又将火到前边来,果然把酱缸盖揭开,看时,却有一套衣
服在内,认得不是家里的,多道这分明是贼的衣裳了。又见地下脚迹,自缸边直
到门边,门已洞开。尽皆道:“贼见我们寻,慌躲在酱缸里面,我们后边去寻时,
他却脱下衣服逃走了。可惜看得迟了些个,不然,此时已被我们拿住。”店主人
家道:“赶得他去也罢了,关好了门,歇息罢。”一家尽道贼去无事,又历碌了
一会,放倒了头,大家酣睡。讵知贼还在家里。懒龙安然住在锦绣丛中,把上好
衣服绕身系束得紧峭,把一领青旧衣外面盖着;又把细软好物,装在一条布被里
面,打做个包儿。弄了大半夜,寂寂负了从屋檐上跳出,这家子没一人知觉。
跳到街上,正走时,天尚黎明,有三四一起早行的人,前来撞着。见懒龙独
自一个负着重囊,侵早行走,疑他来路不正气。遮住道:“你是甚么人?在那里
来?说个明白,方放你走。”懒龙口不答应,伸手在肘后摸出一包,团圞如球,
抛在地下就走。那几个人多来抢看,见上面牢卷密紥,道他必是好物,争行来解。
解了一层又有一层,就象剥笋壳一般。且是层层捆得紧,剥了一尺多,里头还不
尽,剩有拳头大一块,疑道不知裹着甚么。众人不肯住手,还要夺来解看。那先
前解下的,多是敝衣破絮,零零落落,堆得满地。正在闹嚷之际,只见一伙人赶
来道:“你们偷了我家铺里衣服,在此分赃么!”不由分说,拿起器械蛮打将来。
众人呼喝不住,见不是头,各跑散了。中间拿住一个老头儿,天色黯黑之中,也
不来认面庞,一步一棍,直打到铺里。老头儿口里乱叫乱喊道:“不要打,不要
打,你们错了。”众人多是兴头上,人住马不住,那里听他?
看看天色大明,店主人仔细一看,乃是自家亲家翁,在乡里住的。连忙喝住
众人,已此打得头虚面肿,店主人忙陪不是,置酒请罪。因说失贼之事,老头儿
方诉出来道:“适才同两三个乡里人作伴到此。天未明亮,因见一人背驮一大囊
行走,正拦住盘问,不匡他丢下一件包裹,多来夺看,他乘闹走了。谁想一层一
层多是破衣败絮,我们被他哄了,不拿得他,却被这里人不分皂白,混打这番,
把同伴人惊散。便宜那贼骨头,又不知走了多少路了。”众人听见这话,大家惊
悔。邻里闻知某家捉贼,错打了亲家公,传为笑话。原来那个球,就是懒龙在衣
橱里把闲工结成,带在身边,防人尾追,把此抛下做缓兵之计的。这多是他临危
急智、脱身巧妙之处。有诗为证:巧技承蜩与弄丸,当前卖弄许多般。虽然贼态
何堪述,也要临时猝智难。
懒龙神偷之名,四处布闻。卫中巡捕张指挥访知,叫巡军拿去。指挥见了问
道:“你是个贼的头儿么?”懒龙道:“小人不曾做贼?怎说是贼的头儿?小人
不曾有一毫赃私犯在公庭,亦不曾见有窃盗贼伙扳及小人。小人只为有些小智巧,
与亲戚朋友作耍之事,间或有之。爷爷不要见罪小人,或者有时用得小人着,水
里火里,小人不辞。”指挥见他身材小巧,语言爽快,想道无赃无证,难以罪他;
又见说肯出力,思量这样人有用处,便没有难为的意思。正说话间,有个阊门陆
小闲,将一只红嘴绿鹦哥来献与指挥。指挥教把锁镫挂在檐下,笑对懒龙道:
“闻你手段通神,你虽说戏耍无赃,偷人的必也不少。今且权恕你罪,我只要看
你手段:你今晚若能偷得我这鹦哥去,明日送来还我,凡事不计较你了。”懒龙
道:“这个不难,容小人出去,明早送来。”懒龙叩头而出。指挥当下分付两个
守夜军人:“小心看守架上鹦哥,倘有疏失,重加责治。”两个军人听命,守宿
在檐下,一步不敢走离。虽是眼皮压将下来,只得勉强支持。一阵盹睡,闻声惊
醒,甚是苦楚。
夜已五鼓,懒龙走在指挥书房屋脊上,挖开椽子,溜将下来。只见衣架上有
一件沉香色潞绸披风,几上有一顶华阳巾,壁上拄一盏小行灯,上写着“苏州卫
堂”四字。懒龙心思有计,登时把衣巾来穿戴了,袖中拿出火种,吹起烛煤,点
了行灯,提在手里,装着老张指挥声音步履,仪容气度,无一不象。走到中堂壁
门边,把门谊开了,远远放住行灯,踱出廊檐下来。此时月色蒙胧,天光昏惨,
两个军人大盹小盹,方在困倦之际。懒龙轻轻剔他一下道:“天色渐明,不必守
了,出去罢。”一头说,一头伸手去提了鹦哥锁镫,望中门里面摇摆了进去。两
个军人闭眉刷眼,正不耐烦,听得发放,犹如九重天上的赦书来了,那里还管甚
么好歹?一道烟去了。
须臾天明,张指挥走将出来,鹦哥不见在檐下,急唤军人问他。两个多不在
了,忙叫拿来,军人还是残梦未醒。指挥喝道:“叫你们看守鹦哥,鹦哥在那里?
你们倒在外边来!”军人道:“五更时,恩主亲自出来取了鹦哥进去,发放小人
们归去的,怎么反问小人要鹦哥?”指挥道:“胡说!我何曾出来?你们见鬼了。”
军人道:“分明是恩主亲自出来,我们两个人同在那里,难道一齐眼花了不成?”
指挥情知尴尬,走到书房,仰见屋椽有孔道,想必在这里着手去了。正持疑间,
外报懒龙将鹦哥送到。指挥含笑出来,问他何由偷得出去,懒龙把昨夜着衣戴巾、
假装主人取进鹦哥之事,说了一遍。指挥惊喜,大加亲幸。懒龙也时常有些小孝
顺,指挥一发心腹相托,懒龙一发安然无事了。普天下巡捕官偏会养贼,从来如
此。有诗为证:猫鼠何当一处眠?总因有味要垂涎。由来捕盗皆为盗,贼党安能
不炽然?
虽如此说,懒龙果然与人作戏的事体多,曾有一个博徒在赌场得了采,背负
千钱回家,路上撞见懒龙。博徒指着钱戏懒龙道:“我今夜把此钱放在枕头底下,
你若取得去,明日我输东道;若取不去,你请我吃东道。”懒龙笑道:“使得,
使得。”博徒归到家中,对妻子说:“今日得了采,把钱藏在枕下了。”妻子心
里欢喜,杀了一只鸡,烫酒共吃。鸡吃不完,还剩下一半,收拾在厨中,上床同
睡,又说了与懒龙打赌赛之事。夫妻相戒,大家醒觉些个。岂知懒龙此时已在窗
下,一一听得。见他夫妇惺憁,难以下手。心生一计,便走去灶下,拾根麻骨
放在口中,嚼得腷膊有声,竟似猫儿吃鸡之状。妇人惊起道:“还有老大半只
鸡,明日好吃一餐,不要被这亡人拖了去。”连忙走下床来,去开厨来看。懒龙
闪入天井中,将一块石头抛下井里,“洞”的一声响。博徒听得惊道:“不要为
这点小小口腹,失脚落在井中了,不是耍处。”急出门来看时,懒龙已隐身入房,
在枕下挖钱去了。夫妇两人黑暗里叫唤相应,方知无事,挽手归房。到得床里,
只见枕头移开,摸那钱时,早已不见。夫妻互相怨怅道:“清清白白两个人,又
不曾睡着,却被他当面作弄了去,也倒好笑。”到得天明,懒龙将钱来还了,来
索东道。博徒大笑,就勒下几百放在袖里,与懒龙前到酒店中买酒请他。两个饮
酒中间,细说昨日光景,拍掌大笑。
酒家翁听见来问其故,与他说了。酒家翁道:“一向闻知手段高强,果然如
此。”指着桌上锡酒壶道:“今夜若能取得此壶去,我明日也输一个东道:“懒
龙笑道:“这也不难。”酒家翁道:“我不许你毁门坏户,只在此桌上,凭你如
何取去。”懒龙道:“使得,使得。”起身相别而去。酒家翁到晚,分付牢关门
户,自家把灯四处照了,料道进来不得。想道:“我停灯在桌上了,拚得坐着守
定这壶,看他那里下手!”酒家翁果然坐至夜分,绝无影响。意思有些不耐烦了,
倦怠起来,瞌睡到了。起初还着实勉强,支撑不过,就斜靠在桌上睡去,不觉大
鼾。懒龙早已在门外听得,就悄悄的扒上屋脊,揭开屋瓦,将一猪脬紧紥在细竹
管上。竹管是打通中节的,徐徐放下,插入酒壶口中。酒店里的壶,多是肚宽颈
窄的,懒龙在上边把一口气从竹管里吹出去,那猪脬在壶内涨将开来,已满壶中。
懒龙就掐住竹管上眼,便把酒壶提将起来,仍旧盖好屋瓦,不动分毫。酒家翁一
觉醒来,桌上灯还未灭,酒壶已失。急起四下看时,窗户安然,毫无漏处,竟不
知甚么神通摄得去了。
又一日,与二三少年同立在北潼子门酒家。河下船中有个福建公子,令从人
将衣被在船头上晒曝,锦绣璨烂,观者无不啧啧。内中有一条被,乃是西洋异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