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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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词句简洁,内涵深厚。所以薛崇训记得清楚明白,不过他当然不能吟诵出来,因为此时完全不合时宜,在座的客人会觉得很突兀那是首写在安史之乱后的反应现实情感的诗,现在大唐虽然政治动乱,但国家仍旧强势,完全不到衰落的地步,所以没必要吟哦有如此凄凉意境的诗。
鱼立本道:“杂家一直在宫里头,如果是李龟年作的曲子,杂家会没听过吗?有空杂家还想去上清观住一晚上,再听一次,莫非真是神鬼之曲?”一面说一面看了一眼薛崇训。
薛崇训注意到鱼立本投来的眼色,当下就在心里琢磨其用意。
一旁的众人玩笑道:“听说女鬼是要掏心挖肺的,鱼公公可得小心应付。”
第二十四章 长街
厅中诸公宴饮方晚,杯盘狼藉之际,众人借着酒兴玩得就更有花样了。其中有人要选个官妓今晚侍寝,他喜欢体态轻盈的女人,于是就叫人在榻上撒上金粉,叫几个歌妓挨个走上去,没有留下脚印的女人便中选。
此时有的明公已经喝得摇摇晃晃,有的干脆趴在酒桌上打起呼噜来,于是大家便说酒已尽兴,建议各人选好女人回房休息。薛崇训对官妓没啥兴趣,正欲离去时,那个被他捏了一下脸蛋的歌妓面有失落地说道:“没良心的,把人家逗得动情了就撂下不管么?”
薛崇训愕然,随即想明白了其中关节:这官妓或由国家财政拨款拳养,或由地方官府养着,待遇优渥,平时都有例钱。但地方官为了让她们服侍好作客的同僚,也为了自己去寻欢作乐时热情一些,是有赏罚规矩的,如果侍寝就有额外的奖赏官妓不接待民间客人,但她们也想多赚些钱,等人老珠黄之时有个积蓄。所以和薛崇训说话的这个歌妓想方设法要留宿他。
本来就是逢场作戏,薛崇训本打算不予理睬,但忽然想到:刚才鱼立本弹奏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提到了上清观,是何用意?他想了解一下上清观是什么样的地方,这东西只有洛阳本地的人才知道,何不顺便向这歌妓打听一二?
鱼立本到洛阳来,是受了太平的密派,但薛崇训不想别人知道鱼立本和自己这边的关系,所以他们二人不便特意地单独见面或许鱼立本提到上清观,就是暗示薛崇训去上清观见面?
这时采访使杨思道已经选好了一个胸|大|臀|肥的女人,要留宿在官妓坊内。鱼立本则起身告辞他是太监,实在不好留宿此地。
洛阳府的官吏便为鱼立本安排住所,因为他是跟着采访使下来的,于是安排他到东都御史馆。但鱼立本却摇头道:“我身上还带着今上的差事,不能留太久,不两日就要继续东行,今晚正好再去一趟上清观,把那首曲子听全了。”
诸公笑道:“鱼公公小心那女鬼,别被她把魂儿勾了去。”
鱼立本陪笑道:“我只为音律,无欲则刚,就算是女鬼拿我也莫法。”
诸公心中定然在想,一个太监自然无欲则刚了鱼立本仿佛也猜到了他们的鄙夷,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抱拳道:“告辞。”
薛崇训听得明白,鱼立本今晚是要去上清观,于是他更不能急着走了,凡事还是谨慎一些,免得招人疑窦或许是薛崇训有点多虑,他们设计在幽州的事,知道的没几个人,谁会想到他和一个内给事有什么勾当?
这时薛崇训对旁边的歌妓笑着说道:“你说得倒轻巧,我还真不信你就动情了呢。这么多同僚,如果见一个就动情一次,那不得肠子都断了呀?”
歌妓眨了眨眼睛,“讨厌呢,这么多人你说什么呀!”
薛崇训爽朗一声大笑,携了她的手便叫她带路。还未离开的诸公都执礼相告,面有笑意。
他们从大厅内侧门出去,沿着朱漆廊庑走了一遭,便来到了那歌妓的房间,走进房门时,薛崇训有感而发,不禁吟了一句诗:“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歌妓讨好地赞了一句,但没说道点子上,薛崇训立刻看出了这个女人文学修养并不高也不是所有的官妓都通文墨,这时他才想起来这个女人是在一旁斟酒的,恐怕档次有限,不过他也懒得计较,名字也不想问了。
那歌妓关了房门,便开始脱衣服,立刻让薛崇训十分反感。这么玩只能越玩越空虚,身份高了口味也叼,对于完全肉|欲的东西实在提不起兴趣。他当下就制止道:“你陪我说说话就行,一会有人问我会说你侍寝了的。”
“怎么了,郎君嫌弃奴家么?”歌妓有些尴尬,不过随即便靠了上来讨好。
薛崇训笑着摇摇头:“我要固本培元,不能纵情声色对了,刚才那个宦官叫什么来着,他说的上清观离这里远不远?”
“不就在洛阳城西么?鱼公公,他还真会挑地方,这道观是挂羊头卖狗肉,不过是个窑子!哼!”歌妓一脸的鄙夷,仿佛想说做婊子还立牌坊,这同行是冤家果然不差。
“道观怎么成窑子了?”薛崇训好奇地打听道。
“里面那个女道士,假装清高,玷污道名,专门勾引达官贵人。”
薛崇训笑道:“女道士出家了竟然做如此丑事,当真稀奇,不过你也说了,她勾搭达官贵人,没点背景的人可犯不着去找她麻烦。”
两人这么闲聊了几句,薛崇训打听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便完全对这低等官妓失去了兴趣,当下便找了个借口从这里溜了出去。
出得坊门,薛崇训先是回到行辕,然后带了三娘、方俞忠两个侍卫坐一辆黑色的毡车从后门出来。此时天色已晚,但街上仍有行人,很多店铺都还没有关门,灯火依旧绚丽。洛阳的宵禁比长安要松一些,长安城实际上有防御外族的功能,是一座半军事化的要塞。
刚出户部行辕之时,人流尚密,因为行辕挨着东都宫城,洛阳的明堂就在这个区域,所以这边更繁华一些。马车一路向西,行人就逐渐减少了,过了一阵,长街两旁已是关门闭户。
今晚有些小雾,笼罩在昏暗的古色长街当中,让薛崇训回想起那些古代鬼片,不禁拉了拉衣服,感觉立刻多了几分寒意。
不过偶尔能听见谁家的狗“汪汪”叫几声,倒是一个好兆头,听说鬼是怕狗的。其实薛崇训根本不信鬼怪之说,但人就是那样,会受气氛影响,无法完全理性。
走到了一座单院独户的道观门口,薛崇训从马车车窗上抬头一看,黑漆漆阴森森的古典建筑,他又想起鱼立本说的那半夜歌声,怎么想怎么像鬼片里的氛围,当下也有些恶寒。
他们从车上走了下来,薛崇训左右一看,一个人都没有,周围也没有住户,黑灯瞎火的,只有这所院子大门口挂着两盏灯笼,泛着冷幽幽的光辉别进去看见几排棺材,爬出来一些蹦蹦跳跳的僵尸才好。
回头看三娘和方俞忠时,他们两个的表情也不是很好,脸色很白,手都摸着兵器。
“叫门?”三娘冷冷问道。
第二十五章 道观
回头是幽长的长街,笼罩着淡淡的薄雾,偶尔有一阵微风吹得木楼上的旗幡轻轻摇曳。地面上还有菜叶破纸竹签等被丢弃的杂物只待次日凌晨杂役来清扫,现在一个人影都没有。
薛崇训转身看着面前的黑漆大门,门方上有三个字“上清观”。正待想叫人敲门时,墙角出现了一个人影,穿着灰色的布衣服,那人说道:“郎君这边请。”
说话声尖尖的,不男不女的感觉,薛崇训顿时猜测可能是个太监。他们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便向说话的那个人走过去。
“鱼公公恭候多时了。”那小太监又说了一句,便带着薛崇训等着沿着围墙走了一阵,转过墙头,侧边还有一道小门。门口站着一个穿葛衣的小生。
这时薛崇训回头对方俞忠道:“你在外面瞧着,有什么状况好有个接应。”
于是薛崇训便带着三娘,跟着那小太监进了门。葛衣小生伸出脑袋在墙外左右瞧了瞧,这才“嘎吱”一声关上院门,上了门闩。
院子里光线暗淡,正中间有座二层的歇山顶式庙宇,四人并没有去那里,而是沿着廊庑从一道洞门走了进去。越走越荒芜,薛崇训心里莫名有种紧张感,走了一阵那带路的葛衣小生也告辞离开了。
这时他们来到了一栋木楼前面,只见鱼立本正站在那里,抱拳为礼道:“友人来访,幸会幸会。杂们楼上说话。”
“请。”薛崇训也不多言语,只待关起门来再说。遂与三娘一起,还有鱼立本三个人进门上楼,而那个小太监则留在了下面。
“这是客房,不过道观一般不留宿客人,所以整栋房子里都没有其他人。”鱼立本一般走一边说道。
薛崇训好奇地问道:“鱼公公在这里有相熟的故人?”
鱼立本道:“故人已去。要说杂家和此间主人的交情,那是则天大圣皇帝时候了,那时候皇帝常住东都,杂家因此认得这上清观的主人,相交甚欢唉,可惜人已逝去,空余这间道观。”
薛崇训心下有些感触,便沉吟道:“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三人一起进了一间客房,房中摆设简陋,有张床,竹子做的胡床和桌案,都没上漆,显得十分粗糙。鱼立本请薛崇训二人入座,薛崇训坐于上位,三娘却不坐,只是默默站在一旁。
薛崇训想起官妓里那歌女说的事儿,忍不住说道:“听说此间道观有个女道士”
“哈!”鱼立本摇头道,“多属谣言,薛郎不必当真。”
听他称呼起姓来了,说明这个地方是可以说话的地儿,不然就容易暴露薛崇训的身份。于是薛崇训心下也放松了一些。他好奇道:“何以有这种谣言?”
鱼立本道:“别人说的那女道士,定然就是指‘玉清’道姑,那是她的道号。她便是我那故人之女,其先父亡故之后便继承了此地。后来东都有个官吏闻得她的芳名,欲纳之,但玉清要他辞官做道士自然就没谈拢,又因东都官场上有人和我那故人有交,偶尔也会来求丹,谣言便由此而生。”
“这么说是那个欲纳玉清的官员造出来的谣?”
鱼立本沉吟道:“这个杂家也不甚清楚,也许真有留宿官员之事?这几年杂家一直在长安,许久没有和东都有往来了。”
两人聊了一会女道士,不再那么生分了,薛崇训这才起身走到后面窗户前,打开窗户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也没有栏杆楼台,窗户孤悬在这楼阁上。
鱼立本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三娘,这个侍卫被薛崇训随身带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便沉声道:“殿下吩咐见了薛郎,一切都听您的安排。杂家应该做些什么?”
薛崇训关上窗户,走回屋中间,拉了拉自己坐的那把胡床,移到鱼立本身边,低声说道:“我要去幽州找李守礼,但为了事儿更稳妥,我到幽州之前你先去那里。你这样办”于是薛崇训在鱼立本的耳边耳语了一阵,鱼立本时不时点点头作为应答。
鱼立本听完之后皱眉道:“他会信么?”
薛崇训道:“鱼公公是正儿八经的内给事,印信一样不缺,而且东都和地方官府也会发公函到幽州知会,身份没有差错,有什么能让他们怀疑的?再说如果没有上方授意,你鱼公公敢对李唐宗亲这般作为?放心,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行,以后事成之时少不了你的功劳。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