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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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崇训的手从剑柄上缓缓放开了,他默默地从柜子前面移了步。李守一也没有说话,走到柜子前,当着薛崇训的面打开柜子,里面除了衣物,什么也没有。
如果现在李守一要继续搜查床底等地方,薛崇训也没辙了。不过李守一见柜子里也没人,房间的摆设也如此简单,却不多纠缠,挥了挥手道:“走。”
正如李守一自己所说,他追查刑案,并不是有多痛恨凶手,只是为了坚持一种信念罢了。竭尽所能如果仍未查清,也不怪他徇私枉法,这个世上,没查清的案子多了去。
官差在府中其他地方又搜查了一番,自然一无所获。然后那些随同进来的官吏就地审问了一番薛府的奴仆,录了口供,便离开了薛府。
这时三娘才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的衣服,见薛崇训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薛崇训苦笑道:“李守一这个人,他与冯家毫无瓜葛,更与我无怨无仇,还真舍得拼命”
三娘完全没在意李守一坚持的那种“义”,更别说被打动了,所以说起了另外的事,她幽幽地问道:“刚才李守一如果要搜床底,郎君会拔剑么?”
第十九章 曲儿
冯元俊之死那个案子,薛崇训确实是各种麻烦缠身,但都是些小麻烦,他不可能因为杀了个冯元俊就要为之抵命。朝廷里那么多太平公主的人,这点事也搞不定?不论是给你讲国法,还是讲道德,他们总是有话说,都是些饱读典籍诗书的人,道理多得很。谁有道理,关键是谁的权力大。古今同理,说不定换个时代,根本就没有李守一那样的人,因为儒家的义已经成了老旧的糟粕。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薛崇训又开始读孟子的这段话了,这段孩童就在读的文字,意思简单而名了,早就烂熟于他的心里。但每次读它,都有不同的感受。
他身上有一个现代人的灵魂,给他带来的不仅是好处,还有一个没有信仰的灵魂,显得有些空洞的灵魂。至于记忆里的那些知识,造枪造炮造军舰航母?别说在古代,就是在现代,他靠自己能造出来吗?勾兑个火药能当军用火药不?再说唐朝已经有火药用于军事了。
刑案不是什么大事,真正让薛崇训难以释怀的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之间的角逐。也不知母亲能不能下定决心,认同他的看法。在薛崇训看来,想尽办法不择手段弄死李隆基才是唯一的生路。
而薛崇训自己的羽翼离丰满还早,不是一年半载能发展起来的,真正有实力对付太子李隆基的人,只有太平公主才够资格。所以母亲的决定,才是至关重要的。
这种感受,就像是练沙包的时候里面装的是棉花,真是有劲没处使。
今天早上他去了大明宫参加隔日一次的朝会,朝拜完皇帝就回来了,连太常寺都没走一趟。那衙门在非常时期根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薛崇训没什么心情去管里面的事。上午回来,他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或读书,或闷坐苦思。
他想来想去,理了好几遍思路,还是只有那个办法,没有别的路子母亲的问题怎么才能成功地除掉太子,薛崇训的问题是怎么才能让母亲下定孤注一掷的决心。
门外的什么鸟儿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前几日的雨已经停了,现在阳光明媚,真真是鸟语花香。薛崇训看着门外的阳光,临时冒出一个念头,想出去走走散散心。他便放下手里的书籍,换上靴衫鞭帽,出门唤人去叫庞二备马车。
他带着几个随从,坐车出得府门,庞二问:“郎君要去哪里?”
薛崇训想了想,忽然想起那日在大秦寺遇到的那个歌妓,名字那天有朦朦胧胧的小雨,蒙小雨。于是他便说道:“水云间。”
庞二应了一声,也不多说话,很显然去水云间自然是寻欢作乐。士大夫们出入这样的场所并不奇怪,官府还用国家财政养着不少歌妓呢,当然换口味的时候大伙儿也常常会去民间青楼,还有胡姬酒肆里的外国女人也是深受欢迎。
马车沿着北街向西边走,过了一道牌坊,便是一条南北延伸的大街。沿着这条街越往北走,就越是热闹,因为北街头就是安邑坊的坊门,从坊门出去就能看到东市。东市上充斥着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国的商人和货物,每天的交易量不可估量,于是越靠近市场的地方,人口就越是密集,也越是暗藏着各种各样的商机。
长安城的街面上真是热闹非常,什么新鲜玩意都能看到,甚至还有骆驼,就差没看见大象。着装奇异长相抽象的胡人也不少见,实际上长安城的外国人估计有上万人,有外邦使节、商人,也有来学习典章制度等知识的人伊斯兰教的创始人穆罕默德就说,知识即便远在中国,亦当往求之。
唐帝国,当八世纪初的整个世界都在文明的黑暗时代中挣扎时,她就是文明的灯塔,世界的中心,全人类向往的黄金国度。自太宗以后,唐朝的皇帝就是天可汗,同时号令无数周边国家,大唐皇帝如要征伐不义,天可汗联盟体系内所有国家的军队都要听从征发,北庭都护府的势力影响范围远达里海,甚至曾到东罗马;许多外国国王的头上,同时挂着唐朝皇帝册封的官衔。儒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唐朝最大可能地把理想实现了。
安邑坊的一家青楼水云间便是开在靠近东市的地方,烟花之地,自是繁华极了。薛崇训来到水云间门口的时候,只见那楼门口正搭着一个台子在演参军戏。许多过往的路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在青楼前驻足观看,人头攒动好不拥挤。
木搭台子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戴着幞头、穿着绿衣服,叫做参军,此人呆若木鸡,傻得可以,一脸被戏弄的愚钝模样;另外一个穿着白袍,梳着苍鹘,伶牙俐齿,对着“参军”嬉笑怒骂活泼非常。白袍人手里还拿着一把“磕瓜”,一种用布条包着的锤子,专门打头用的,声音响但不疼,他时不时就拿着这把磕瓜往参军的头上打一下,被打的参军却傻站着哭也不是怒也不是一脸窘态,惹得大伙儿又笑了一阵。
薛崇训看见参军戏,不由得会心一笑,想起了府上的庞二和吉祥两个奴仆,平常顽笑起来不就跟参军戏一样么?
人总是会受环境的影响,欢快的环境让薛崇训开朗了一些,回头见老是板着张方脸的方俞忠正在身边,薛崇训便随口开了个玩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方俞忠“啊?”了一声,抬起头见薛崇训正看着自己,回过神来之后他的脸“唰”就变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伶牙俐齿的吉祥抢过话头说道:“郎君,我喜欢肉多的女人,太瘦的要硌人。”
“哈哈”侍卫随从们都立刻笑出声来。
吉祥这厮是哗众取宠,被人笑反而找到了存在,声音也大了一分:“肉多,水多,骚|劲足的,嘿嘿嘿!”
薛崇训也被逗乐了,心情很好,便说道:“想玩的,自己进去选,叫鸨儿一会结帐找我一起算。”
几个人顿时高兴地跑了进去,但见方俞忠站着没动,薛崇训笑道:“男人嘛,有啥不好意思的?别错过了一会拍大腿后悔。”
方俞忠低头道:“郎君的安全最重要,我还是算了。”
“我这么大个人,就在府前不远,没啥好担心的,要去便赶紧的。”薛崇训道。
方俞忠不去,薛崇训也不勉强,一面又半开玩笑地说道:“你在薛府的时间,只比庞二少几年,庞二都娶了一房媳妇,我也不能亏待你,你先想好,喜欢什么样的,我为你做主。”
方俞忠红着脸道:“我我先想想。”
这时薛崇训便坏坏地寻思:这汉子不会还是处男吧?
进了楼子,已经长了鱼尾纹的鸨儿便迎上来招呼,薛崇训随口道:“怎么称呼你呢?”
“哎哟,郎君是第一次来?您要是看得起我,叫我杜姐儿就成。”杜姐儿甩着手里丝帕,动作夸张,表情丰富地说道,“人不风流枉少年,郎君可得抓紧好风流好时光呀。”
薛崇训穿的是平常衣服,一般平民也不认识他,这倒省去不少麻烦。他不紧不慢地抱拳道:“杜姐儿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唱曲的,叫蒙小雨?”
杜姐儿喜道:“哈!瞧郎君仪表堂堂,举止不凡,果真有眼光哦,蒙小雨是咱们楼里的红人呢,唱曲还得挑人,没风雅的粗人她还不情愿唱。”
薛崇训笑道:“那她愿意为我唱曲么?”
“愿意愿意,怎么不愿意?啧啧,郎君这人材,她是一百个愿意呢”
薛崇训道:“我今天突然想听《长相思》,让蒙小雨出来为我弹唱一曲罢。”
鸨儿脸色一变,犯难道:“这小雨房里有人呢,要不您让玉兴奴侍候?玉兴奴唱教坊曲最是拿手。”
薛崇训听罢心里略略有些失望,但他也犯不着在这种地方拿身份压人装|笔,想了想便说道:“要是等得不久,我便喝口茶候着;要是今天她不得空闲,那我先付定金,预订个日子再来。”
鸨儿一听是个阔气的主,脸色变得十分亲切,但就在这时,突然楼上有个女子的声音尖叫了一声,随即喊道:“妈妈,不好了,杀人啦,啊!”
大厅中的人顿时哗然,很多坐着的客人都站起身来,伸长了脖子向楼上看,多数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而鸨儿的脸立刻拉了下来,对薛崇训道:“我得先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您先稍等,失陪。”
四周议论纷纷变得有些吵闹起来,方俞忠见乱糟糟的也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冷冷地观察着靠近的每一个人。
就在这时,薛崇训突然听见楼上那个惊慌的女子的话里有个“蒙姐姐”怎么怎么地,整句话没听清,但蒙姐姐三个字他是听见了的,心下不由得想:该不会是蒙小雨吧?
见鸨儿正往楼上跑,薛崇训也忙跟了过去。
第二十章 玉碎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言诚然不差。但其实人也不总是功利,有时候产生了一点友谊,感觉到位了,功利反而显得不甚重要。薛崇训也是如此,他是个很俗的人,没好处的事基本不去做,可是当他预感蒙小雨可能出事的时候,心里也是有些焦急。蒙小雨和三娘一样,对他并不重要,甚至连三娘的作用也不如。
楼板上的人有的在慌张地奔跑,有的在尖叫,一个小娘正在解释什么,鸨儿在呵斥,总之十分凌乱。而薛崇训只盯着那个喊叫的小娘,穿过乱糟糟的人群挤了过去,抓住她的胳膊问道:“你口中的蒙姐姐是蒙小雨?”
小娘点点头:“是蒙小雨,她中毒了”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皮肤很白、生了对桃花眼的俊俏男人从雅间里走了出来,满脸愤怒地对鸨儿吼道:“大唐长安,天子脚下,你们开的是什么店,竟然在酒里下毒!”
鸨儿惊愕道:“我们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你可不能血口喷人,我们怎么会在自己店里下毒?”
一旁的薛崇训心里很焦急,本想立刻进去看看,但忽然听见二人的对话,他又停下了脚步,镇定下来。鸨儿那话有点像随口说出来推卸责任的,但却很有道理。
有时候有道理的话不一定非要引经据典,兴许越俗的越在理。那鸨儿说得对,她在这里做生意,怎么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这时那俊俏男人气势汹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