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的升迁之路-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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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帝的火气就一下子由洪秀全的身上移到曲子亮的身上。
第一天早朝,咸丰帝着御前太监宣布:监察御史曲子亮,闻风而奏参朝廷大员,着将该员摘去顶戴交吏部议处。
曾国藩一听这话,只觉头顶嗡地一声涨大开来。他万没想到身为皇上的咸丰帝竟然如此反复无常:前一天刚刚颁布圣谕,让王、大臣们广开言路,今天就摘去了曲子亮的顶戴!这不分明是在戏弄文武大臣吗?
他跨前一步,当廷跪倒,口称“皇上圣明!”便不再有下文。
两班文武大臣都吃一惊,咸丰帝更是奇怪。
“曾国藩哪,你有话就讲吧。”咸丰帝发话,两眼冷冷地望着,语气里透着老大的不满。
曾国藩低头答道:“启禀皇上,臣有一事不明。曲子亮参奏广西巡抚郑祖琛的折子递上去不到三天,皇上是如何判定曲子亮是闻风而奏的?——就算闻风而奏,按我大清官制,御史闻风而奏无罪。曲子亮罪不至革职啊!请皇上明察。”
咸丰帝一时愣住,王、大臣们也都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咸丰帝从龙座上忽地站起身,许久许久才从心底里迸出一句:“曾国藩,你放肆!”
曾国藩低头答道:“臣急不择言,请皇上恕罪!”
咸丰帝一拍龙案,大喝一声:“来人哪,摘去曾国藩的顶戴,押进刑部大牢,等候发落!”
位列班首的恭亲王欣出班奏道:“启禀皇上,臣有话说。”
咸丰帝理也不理,随口说出一句“退朝”,便扶着御前太监的肩头,昂然走下大殿,一瘸一拐地去了,全然忘了刚刚颁布的“朕后走”的圣谕。
奕脸通红,一下子僵住。
王、大臣们眼望着曾国藩被摘去顶戴,拖出大殿,押赴刑部大牢。
曾国藩边走边在心里默念着:先皇啊!臣情愿随你而去,也不想侍奉这个出尔反尔的当今皇上了!
因为大赦,原本人满为患的刑部大牢,此时倒显得冷冷清清;十几间木栏牢房,总共关了十几个人,其中还有几个是最近才收进来的。
曾国藩因为是名未定罪的犯人,比较特殊,所以和一名老者关在一起。
那老者显然也是刚收进来不久,虽然头发、胡须都不很长,衣衫也不甚齐整,但面色黝黑,不像久蹲牢狱之人。
但曾国藩很快便诧异了,他发现来回走动的这名老者,竟然就是拦轿状告广西巡抚郑祖琛的那名老丈!
老丈显然没有认出曾国藩,只管在牢里走来走去,作困兽状。
当值的狱卒不认识曾国藩,但也没有难为曾国藩,开了狱栏铁锁,让曾国藩一个人走进去,便自己走开,找人摸麻雀儿去了。
曾国藩抬眼四处看了看,见刑部的大牢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地面没有铺稻草而是铺了层黄沙,放在屋角的马桶照样是臭气熏天。显而易见,进了刑部大牢,犯人只能躺到沙子上或睡或歇。不管是什么草,一根也无。
曾国藩脱掉补服平铺到沙地上,也顾不得许多,便一屁股坐上去;正在来回走动的老者一见,却猛立住脚。
老者先拿眼望了望曾国藩,见是书生模样的一个人,想也不会有多大力气,就一步抢过来,用双手使足劲把曾国藩往外一推,道:“这个垫子,该我坐!”
老者把二品补服当成了屁股垫儿。
曾国藩刚要闭眼歇上一歇,不提防老者这突然的一推,身子刹那间失衡,一下子便扑倒在旁边,那颗项上的人头,正好磕在木栏之上。
老者则嘿嘿笑着趁势坐到补服上,咧了咧嘴道:“我也享受享受。”
曾国藩不想与他计较,只好站起身,用手拍了拍灰尘,又揉了揉头上鼓起的包,便慢慢地踱到木栏门处,把眼向外张望。
老者则一个人悠闲地躺到补服上,口里自言自语地说道:“天下大赦,我却加罪,没有天理!”嘟哝了半天,竟然鼾鼾睡去。
曾国藩不理他,靠着木栏门坐下去。他现在思绪很乱,极需静一静。
也不知过了几时几刻,他恍恍惚惚地正要入睡,却忽然被一阵嘈杂声所惊醒。
他费力地睁开眼帘,见一名狱卒正在哗哗啦啦地开锁。他只好扶着木栏站起,两腿沉且麻,摇了好几摇才站稳,这才看清狱卒的后面站着一位佩红顶戴的官员。
因狱中黑暗,他看不真切,心中不由想道:“敢是皇上赏赐的‘鹤顶红’到了吗?”
按大清官制,三品以上官员如犯了死罪,非罪大恶极者必须问斩外,大多是由皇上赐一种叫“鹤顶红”的烈性毒药自己了断。曾国藩只是犯上,并非罪大恶极,赐“鹤顶红”当属情理之中。
随着一阵哗哗声响,木门的铁锁终被打开;狱卒闪在一边,红顶子的官员大踏步走进来。
随着一声“涤生”的亲切呼唤,曾国藩才看清来人,却是武英殿大学士潘世恩。
曾国藩一见潘世恩,只激动得全身一抖,几乎不能把持。
他动情地叫一声“老中堂”,便哽咽起来;两行热泪再难控制,簌簌而下。
潘世恩,字芝轩,江苏吴县人,乾隆五十八年一甲一名进士,已历四朝。任过各部、院侍郎、上书房的总师傅。嘉庆时,潘状元就已官至协办大学士,道光帝二十六年,又加太子太保。现已八十岁,虽权力不大,却是当朝举世无双、德高望重又享高寿的大学士。汉官多依附在他的门下,穆彰阿也让他三分,杜受田等一干人就更不在话下了。
这样的人肯屈身大狱,看望一位获罪的二品侍郎,怎能不让曾国藩感动!
第93节 曾国藩被冷第二次被拖上堂
潘世恩的雪白胡须颤抖了许久,才说道:“涤生啊,当官难,当京官更难哪!老夫形同朽木,是帮不了你什么忙了。但老夫要送你一句话:‘君子讷于言敏于行。——你要保重啊!老夫已写好了归乡养病的折子,明日就递上去。不管皇上准不准,老夫是执意要走了!”说毕,擦了擦眼睛,慢慢走出去。狱门重又挂锁。
曾国藩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望着潘世恩的背影边磕头边道:“老中堂保重!曾国藩给您老叩头了!”
曾国藩重新再抬起头时,潘世恩已了无踪影,但身边,却多了一位跪着的人,是那位先他入狱的老者。
曾国藩定了定神,这才站起身,对老者道:“潘中堂已走得远了,你也起来吧。
”
老者却道:“小老儿跪的是您曾大人,干他潘中堂鸟事!——曾大人,您老人家如何也进到这里来?”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老丈,你还是改改口吧。我现在和你同为狱友,你还是叫我一声涤生更贴切些。”
老者跪着道:“您老就是百姓眼里的大人!左不过一个掉脑袋罢咧。小老儿现在叫您曾大人,出去后,还是叫您曾大人,谁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伸手把老者扶起来,道:“老丈,郑祖琛乱杀无辜,受害的又不只你一个,全广西如何就你进京告御状?——如今又落到这步田地!”
老者把曾国藩恭恭敬敬地扶到补服上坐定,然后在对面坐下,这才讲起来。
老者姓张,村里人都叫他张老娃子,是广西贵港府人。
洪秀全等一班人在桂平的金田村起事,听说还砸了桂平的衙门,知县是从衙门后院的花园翻墙才逃脱的,闹得很有些气候。
广西巡抚郑祖琛调了几营抚标兵去围剿,由一名参将带队,声势造得老大。队伍开到桂平,哪知那洪秀全已然早得了消息,不等官兵来到,他先带着人躲进了山林。官兵扑了个空,参将窝了一肚子的火,就扎下大营盘,下死力地在山林里往来搜索。一连搜了十几日,却鬼也没搜出一个,只好鸣金收兵。
但带兵的参将是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加之出发时已向郑祖琛中丞拍了胸脯,又领了偌厚的饷银,更不用说中丞大人已许了他个明保——空空而回如何了局?
——一路走一路想,越想越气不过。
官兵回省的时候路过贵港,恰从张老娃子居住的村子通过,参将大人这时也不知是听谁说的还是自己忽发奇想,“匪首”之一的杨秀清曾在贵港一带聚过会。于是恨屋及乌,竟然传下令去,来了个血洗贵港,一天就斩杀了两千多百姓,每个官兵的腰里都悬了两颗人头。又突发奇想,特意选了几颗大些的首级,把面目刺了几刀,说是洪秀全、杨秀清、冯云山、萧朝贵等几名“匪首”的,专用木盒子装着,回省城向部院邀功请赏,打个马虎眼。幸亏军中有认得洪秀全等人的,说那几颗首级相差甚远,根本不能混淆,参将这才作罢,着人把几颗首级弃之荒野。
该日,张老娃子恰巧进山采药,到晚回时,家中妻儿已俱被斩杀,有逃得快的人这时也转回来,向张老娃子叙说了原委。张老娃子便伙着同村的上百口人一纸诉状告进了巡抚衙门。可恨郑祖琛竟不辨里表,生生把张老娃子等人轰了出来。还说什么,金田贵港,全没有几个好东西!众人再气不过,便请人写了相同的五份万民折子,全按了手印,由张老娃子等五人揣着,进京告御状。结果,只有张老娃子一人进了京师,其他四人,有的死在路上,有的中途投了“长毛”。
最后,张老娃子边骂边道:“像郑祖琛这样的狗官在广西用不上几天,不造反的人也要造反了!让这样的混球做巡抚,大清还想太平吗?”
听完了张老娃子的讲述,曾国藩没有言语,但心里想的却是:这恐怕就是古已有之的官逼民反了!
见曾国藩不言语,张老娃子忽然自言自语道:“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送饭吃?”
曾国藩这才想起自己也是许久粒米未进了,于是就喊一声:“来人,如何还不开饭!”
见没有回响,张老娃子站起身趴到木栏门上叫道:“开饭开饭!都死了!”
狱卒被吵得不耐烦,终于恨恨地走出来,雷鸣般地吼出一句:“吵什么吵,等挨刀呀!”
曾国藩接口道:“老哥,这个时辰如何还不开饭?”
狱卒望了曾国藩一眼,答:“你问咱,咱又问哪个去?咱的肚子咕咕叫,又向哪个说去?省省力气吧。”说毕忿忿而回。
曾国藩被呛得浑身抖了半天,倒也拿他没有办法。
一时都无话说。
曾国藩沮丧地坐到补服上,强追自己闭上眼什么都不想,他思量着如果睡过去,感觉会好一些。
一串灯笼火把却明晃晃地走过来,听脚步声,人不少。凭感觉,曾国藩知道这些人又是
冲着自己来的,但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曾国藩下意识地站起身,下意识地穿上补服,把两眼望定木门,望定火把。
木门被打开,狱卒照例闪在一旁,一个蓝顶子的官员挑着灯笼走进来,外面还有五六位带佩刀的武官模样的人。
曾国藩平素与刑部不大往来,弄不清来人的身份,只愣愣地看。
来人把灯笼往里照了照,道:“曾国藩,陈中堂提你问话!——走吧。”
陈中堂指的是协办大学士、刑部尚书陈孚恩——一个靠首席军机穆彰阿提拔起来的人,是穆党里比较强硬的人物。
曾国藩习惯性地用手掸了掸衣灰,便背起手,一言不发地走出大牢。
刑部大牢与刑部大堂尚有一箭之地,曾国藩走出大牢才知道,天已经黑了,估计是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