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牌保卫战-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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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只折磨盛装在肉体里的灵魂。”
韩大狗心里无端地被恐惧逼压得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在这句话从他的心底冒出来之后,韩大狗就清醒地意识到灵魂重新回到了他肉体的家园。恐惧和人性也在同一时刻回到了肉体这个脆弱的家园。
正是因为如此,韩大狗被恐惧再次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的酥软,先从脚趾开始,然后沿着他的腿肚和血管,顺着那汩汩的血液,飒飒地上行,穿越过他的五脏六肺,穿越过他双手的动脉,穿越过他那颈项上青筋暴暴的血管,然后一直穿越过他的脑桥和小脑之间的缝隙,直达他大脑的中心部位。
然后他几乎让这种恐惧冲撞得头晕目眩。天地一片昏黑。
就在这种黑色的迷茫里,韩大狗一眼就看到了静坐在那儿的妈。韩大狗觉得他妈的神情竟有些凄凉,还有些忧郁。韩大狗觉得他妈用那种忧郁的姿势坐在儿,用那泪水涟涟的双眼久久地看着自己。韩大狗也用同样的眼睛看着他妈。韩大狗的妈在他的目光里沉默无语。
韩大狗也沉默不语。
韩大狗的泪水就在沉默里,伴着一种空旷的声音来临了。
“妈,我可不能死!”
54肖亚中
肖亚中不知道韩大狗楞怔在那张行军床上想什么。
肖亚中只觉得自己身上那消失得无踪无影的晕血症,不知什么时候,就像那峡谷顶上的旱蚂蝗,全都悄悄地爬上了身,让他感到它们在心里不停地升腾奔涌。
从东方吹来的风告诉肖亚中,那种血腥气离自己越来越近。但是,长久地置身于如画的风景里,肖亚中怎能相信,它真正地来了呢。
从韩大狗回到石令牌,肖亚中以为它马上就会来临。
肖亚中和石令牌所有的官兵一样,每天都把自己的心提着,一次又一次用口鼻嗅着东方的空气,一次又一次把耳朵贴在石令牌的地面和岩石上,倾听战争辗压土地的声音,倾听血与肉被碾碎的声音,以便自己好躲避那浓浓的血腥气。
可是肖亚中失望了。
肖亚中甚至产生了一个错觉:认为自己的晕血症好了。
峡昌的鬼子和包裹了无数生命的石令牌之战,简直就像陷入了一场真正的梦乡,久久地沉睡不醒。
肖亚中失望了。
肖亚中失望得甚至有点想念那场战争了。肖亚中竟在内心深处期待它早一点来临。这个厌恶鲜血、厌恶战争的圣徒,在这一刻,心中竟充满了邪念,充满了对战争的深刻渴望。
可是,肖亚中真的失望了。
时间是慰藉心灵的最佳良药。肖亚中的晕血症和渴望战争的欲望,以及他心里那些说不清楚的焦虑,以及因此而产生的矛盾情绪,在时间的河流中,一天天化解着,一片片地转变成江上的轻风,消弥在峡江古道上。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肖亚中几乎忘记了这场战争,甚至忘记了守备在这儿就是要迫近死亡的目的。甚至连军事他都疏于打理了。因为日子太久了,他的那份心事也消失殆尽。
肖亚中从近乎梦中的回忆中醒来。
肖亚中从近乎梦中的回忆中醒来之后,他的意识才真正恢复:
“看来,它是真的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昨日的情歌和美丽的田园生活,一下子就逃到了梢婆山后去了。肖亚中感觉到人间的末日真正到来了。他就像乘坐在一只孤独的船上,或是正置身于一座孤岛之上。战争就是那波涛汹涌的海洋,而长江抗日军和自己,正是那只孤独的船。而此刻这只孤独的大船上,好像只剩下了他肖亚中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舢板上等待着暴风雨来临。正是这种等待,把恐惧从他心底给轻轻地拽了出来。
55和庭才
和庭才听到那喊声时,他自然正沉浸在对田秀儿肉体芬芳的回味之中。
那天,他对田秀儿肉体芬芳每一点的贪婪,都让他的记忆不停地消魂着。而他那双在田秀儿肉体芬芳里揉搓过的手,时时还留着一种令人心情悸动的感觉。在那座炮台的基座上,田秀儿简直就像一只温柔的猫,任凭他用自己几乎是生来的爱意舔动着,让她在他的怀里舒展着一种少女从未开放过的美丽。一种真正的男人滋味,让他产生了近似恍忽的回味。
当他听到那裹着胆汁的喊叫声时,和庭才就像一位沉浸在梦境里的猎手,他是多么不愿意醒来。
可是,也正是因为他在石令牌的生活太美丽了,几乎美丽得让人无法相信,让他自己也无法相信,自己正守着一种幸福的日子。所以和庭才懂得乐极生悲的道理,他每快活一次,也就在心里对自己说,这种日子不会长了。有时他想,也许这种美好,就是自己迫近死亡的预兆。就像久病的人在临死前还阳一样,变得前所未所的精力旺盛和亢奋。那么自己和石令牌的战友们,是不是正在过着一种还阳的日子呢。想到这里,和庭才心里就不踏实,不安逸,有一种空洞感。
可是只要他一回到田秀儿的身边,他就把这些感觉忘记得一干二净。他是那么投入那么金贵地和峡江女子田秀儿进行着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
当他抓起那把他因等待田秀儿的爱情而擦得乌黑发亮的步枪时,他在心里失望地、恨恨地说:“来吧,早点来吧。为了田秀儿的爱情和田秀儿的家乡而死,已经成了我和庭才的本分。”
56军事分析之四
团部军事会议陷入了沉闷之中。
这里所有的心境,都离不开那个简单的词语:恐惧。恐惧就像一张巨大的网,把这里每个人的心网住了。恐惧就像一个幽灵,在他们的头顶上肆无忌惮地荡来荡去,唱着恐怖的歌谣。有时,它荡得忘形了,还会不小心一脚踏到哪个人的头顶上,把那个人弄得浑身发抖。
团长韩大狗,参谋长肖亚中,副团长和庭才,在那盏泛着黄光的马灯下,陷入了沉思。
肖亚中清了清嗓子,韩大狗就让他开始讲军事。
肖亚中又清理了一遍嗓子,说:
“大家心里清楚,日军十万大军压境,抽集了七个师团的兵力,集中于华容、藕池口、峡昌附近地区,企图夺得江南宜都至石令牌要塞,攻占西南和嘉宁第一门户。形势可谓阴云密布,一触即发”
石令牌保卫战的战火,在肖亚中那张嘴的张合之间,不断向石令牌推进,越燃越旺:
5月5日,日军大部在第十一军军长横山勇的指挥下,于凌晨开始向洞庭湖北岸进犯。
三天后日军攻占南县,安乡。
同时日军集结第三师团,第十三师团主力于津市、枝江一带,并在汉口、旦阳调配飞机一百余架,进行石令牌决战。
12日,日军开始向大堰当、新安、双溪桥进犯,被中国抗日军队打退。日军不甘心,又向北攻击暖水街。弥陀寺日军第十三师团一部三千余人亦向斑竹当、新江口攻击,力图打开缺口。
13日凌晨1点钟,日军第十三师团万余兵力,剩坐三条皮艇,由宜都洋溪、枝江间强渡向江南进犯。长江抗日军奋起阻击。鬼子一波接一波,来势凶猛,空中有日机助战,地面战车隆隆,当天就攻陷了公安县,并继续向峡昌南岸推进,企图攻击长江抗日军主力。
江山再度告急。
肖亚中的军事说完了。
肖亚中说得口干舌燥,咕咕地抱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
然后肖亚中对韩大狗说:“团长,我说完了。”
韩大狗对大家说:“弟兄们,平常我们在嘴上都没输过人,我没和大家过一点儿硬。现在,是大家碰出声音的时候了。石令牌就是整个大西南。我们必须誓死捍卫,任何人都不许扯卵蛋!按照会议的部署,现在立即投入战斗!”
总司令部指挥部。
各路谋士都静静地站在军委议事厅里,眼睁睁看着总司令黄金培。总司令黄金培急得不住地用白手绢擦着额头,还让侍卫官一次次给他续上开水,在那张巨大的地图面前不停地踱着方步。
他大声吼道:“你们都说话呀,怎么一下子全都哑巴了,他娘的!”
他走到屋角上,他突然停下来,冷冷地说:“你们平时在我们面前不是都能得不得了,怎么今天就没话说了?他娘的!”
他又开始不停地来回走着。时间在他的步子之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突然举起了左手,用手指指着地图上的石令牌,对侍卫官说:“电令长江抗日新军陈言:长江抗日军守备现有阵地,确保石令牌,重申军事第一,石令牌第一!”
说完,他大声说:“天啊,这个世道,你们平时说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是关键时刻,我还得依靠这个‘三昌将军’哪!话谁不会说,有本事你们也像他那样去试试看。他娘的!”
太平溪花栗包临时军事指挥部。
新军司令长官陈言接到总司令黄金培的命令时,通信官将总司令黄金培最后那几句发自肺腑的话也传了过来。陈言读了电报,泪水当即涌满了眼眶。他在那张供自己画军事意图的纸上,写上了几行字:
“知我者,黄公也!”
然后他迅速作出了一套精密部署:
中国抗日新军全军以石令牌为轴,确保主决战线,作出战斗部署。即第二十九集团军一六二师,集结在鳌山附近地区。第一五0师,主力扼守新州亘澧县之线,其一部位于夹堤、白洋堤附近;一六一师由恙口附近向鳌山转进。
第十集团军,以八十七军之一一八师于白羊堤汪家嘴之线。四十三师于汪家嘴以北亘中浪湖之线,均采取攻势。以第二十三师守备孟家溪、公安、申津渡亘白溪桥之线。以九十四军的五十五师守备沙道观、松滋、枝江亘宜都之线。第一二一师三六二团集结肖家岩附近,其余由西斋向茶元寺附近地区集结。暂编第三十五师第三团集结于西斋以北亘茶元寺附近地区。六十七师(欠二00团)位于肖家岩、余家桥附近地区。
长江抗日军以六十七师之二00团守备安春瑙。第八十六军之第十三师守备店亘乌龟山之线。
打狗铁师扼守石令牌要塞。
第二十六集团军以七十五军预备第四师的十二团向龙泉铺之敌进攻,其余担任三游洞、龙王洞亘黑弯瑙之线守备。第六师的十七团向双莲寺之敌进攻,其余担任长岭岗、大金山破石瑙的守备。
第三十三集团军以七十七军第三十七师的一一0团在七孔岩附近,向旦阳挺进攻击,其余担任大木岭、黄茅岭、龙家山之线守备。一三二师已由重阳坪开始向远安附近推进,保持机动。第一七九师之五三六团,于观音寺、三义路各附近向黄家集推进,其余扼守九里岗板仓、新集之线。第五十九军三十八师一一二团向南桥铺、荆门各附近之敌攻击,其余部任和尚桥、松林坡、莲花庵之守备。暂五十三师一部挺进敌后,断荆钟、荆沙日军的交通,其余任峰子山、转头弯之守备。原驻李家台、土城的一八0师,开始向东巩附近推进,保持机动。原集于南樟垭附近的第五师调太平溪、乐天溪一带集结。窑湾溪附近的一三九师调榔坪树店附近集结。原在河南新野附近的第三十军,正向葫芦坝窑溪一带开拔,预定常德桃源附近的七十四军,在湖南衡山附近训练。第七十九军的九十八师暂及六师在益阳附近,一九四师在汉寿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