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唐再续-第3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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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大唐朝廷虽没有进行过有计划的水利开发,但各道州府的地方官吏偶尔还会利用本地区的自然河流,川泽、肢塘修建一些地方性的小渠,或把废弃埋灭了的古渠故道加以疏浚修整,使之能灌溉附近田畴,这在各道州府中皆不乏其人,如此修建的小渠亦屡见记载,但是地方小渠都是修旧利废,小修小补,而不是有计划的水利建设,大都规模狭小,灌溉面积不大,其利不溥,地方上虽能获得一点收益,但对整个天下农业而言,实在无足轻重。
而且李曜觉得更糟糕的是,唐虽然继秦、汉之后,亦定都关中,但是唐时的关中已不是秦汉时的关中,因为全国的经济中心已经南移,关中的自然条件和经济力量,已不足以支撑作为大一统帝国的政治中心。
首先是关中已经遭受过几次惨重的破坏,特别是东晋十六国时期的长期破坏,破坏到“关中无复行人”,在“井埋木刊,纤陌夷灭”之后,生态平衡被彻底破坏,水上长期流失,干早的黄土已经沙化,在土地报酬递减现象日益严重的情况下,不断增加的人口使土地更失去负荷的能力。故当唐在关中建都时,已明显观察到关中土地狭,所出不足以给京师,备水早。这是唐在关中建都时首先遇到的一个明显的不利条件。但是这个不利条件并不是不可改变的,因为关中是黄土高原,土层厚,土质肥沃,如果千早缺水,则风沙淋漫,颖粒无收,一旦有水灌概,仍可亩收一钟。这样的事实,都历历在目,不仅秦、汉的历史经验可资效法,眼前的事例尤足借鉴。
例如玄宗时期的同州刺史姜师度,“首开沟恤”,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使“由来棒棘之听,遍为粳稻之川,仓庚有京抵之饶,关辅致珠玉之润”。玄宗特下诏褒美,但却不把这个成功经验加以推广。可知唐朝并不是真正重视这一成功经验,更不准备走自己发展经济的道路,而是把自己政权的立足基础——实际上也是自己的生存依据,仿佛孤注一掷般完全放在“岁潜东南之粟”一着上,竟然没有注意到江淮漕运是不可靠的,以此为国策,实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因为唐都关中,江淮槽运不能直达,漕运全程,明显地分为三段,只有大运河一段是畅通的,后两段、特别是最后一段是极端困难的,而且是不可逾越的。唐朝把自己的立国基础和生存依据放在这样一个不可靠的漕运上,这就铸定了唐朝必然是一个基础脆弱,随时可能倾覆的政权。
这些东西,原本都是李曜穿越前偶尔涉猎得来,而穿越之后因为切身体会,才真正开始仔细思考的。如今身为河中节度使,心中又有更加远大的理想,对于这些国家建设之类的事情,也就考虑得更多、更广。他觉得一个王朝没有自己的富国、利民、长治、久安之策,不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就地发展经济,以奠立一个地辟、粟多、国富,兵强、战胜、地广的巩固基础,特别是当遭运已经遇到不可克服的困难,朝廷的存亡已经遇到严重危胁,而仍然不肯改弦易辙,速谋自救之道,仍然死抱着错误政策不放,这是使人费解的。
例如大运河虽然可以畅通,但运输却旷日持久,史称:“江南漕船以岁二月至扬州,入斗门,四月已后,始渡淮入注,常苦水浅,六七月乃至河门,而河水方涨,须八九月水落,始得上河入洛,而漕路多梗,舟楫阻隘,江南之人,不习河事,转雇河师水手,重为劳费,其得行日少,阻滞日多。”这说明黄河能够航行的时间是很短的,沉溺损耗是很大的。黄河运程到三门而止,三门之险是全部运程的一个最大障碍,在此时的技术条件下,由黄河越三门而进入关中水系是根本不可能的。
朝廷对这个倒是曾经进行过不实际的改进计划,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什么辟高山,易坚石,以另辟新渠,所谓“辟三门之岭,逾岩险之地,傅负索引舰,升于安流”,结果是徒劳无功,岩险之地不能逾越,不能用人力负索把潜船升于安流。不得已在三门置仓,将槽粮搬入仓中,改由陆运,用大车运至渭滨,再转槽京师。道路之梗阻,运脚之高昂,沿途之损耗,丈骨之盗窃,损耗惊人,当时有“用斗钱运斗米”之说,以如此高昂之代价,旷日持久,运到京仓时已所余无几,远不足以满足需要,朝廷不得已每年须以大部分时间移驻东京(洛阳),即将整个朝廷搬往洛阳以就食。洛阳地滨黄河,漕运虽然艰难,但遭船毕竟可以直达,比西京长安略胜一筹。裴耀卿在评论漕政时曾指出:
臣以国家帝业,本在京师,万国朝宗,百代不易之所。但为秦中地狭,收粟不多,侥遇水早,即便遗乏。往者贞观、永徽之际,禄凛数少,每年转运,不过一二十万石,所用便足,以此车驾久得安居。今升平日久,国用渐广,每年陕洛槽运,数倍于前,支犹不给,陛下幸东都以就贮积,为国大计,不惮幼劳,皆为忧人而行,岂是故欲来往。
仅此一说,就已充分说明完全仰赖漕运是危险的。
唐朝以高昂代价维持江淮漕运,而江淮消运并不能保证永久畅通,因大运河的较长一段位于河南,而且是运河的关键部分,是运河转入黄河的枢纽。然而中原是兵争之地,一旦中原有事,运河即被切断,如安史之乱时,中原为主要战场,兵荒马乱,淮、汴梗阻,运道断绝,唐朝立即陷入绝境,因失去了江淮财赋,就失去了活命之源,朝廷地位,岌岌可危,在万分危急之中,不得已而改变航道,遭船改由长江溯汉水北上,运抵汉中,然后再改由陆路运往京师。这完全是一种饥不择食的救急之策,不得已而为之,因陆路车载,途程遥远,道路崎岖,脚价更为高昂,沿途损耗更为浩大,而且旷日持久,缓不济急,以致京师米价爆贵,军民乏食,太仓空虚,宫厨断粮,连皇帝后妃也差点成为饿殍。为了活命,遂迫使蜀中人民按穗以供。情势竟如此危急,这时唐朝的命运实己不绝如缕。
但是像这样的危急情势,在唐朝并不是偶然一见,而是屡见不鲜。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不断称兵,漕运常被切新,朝廷对此束手无策,皇帝闷坐宫中,望眼欲穿地在坐等漕粮的到来,此外即无所作为。李曜是怎么也没有想明白:一个王朝本应立足于自力更生,应当自己动手,开发农田水利,生产一部分或大部分衣食之源,而不能依靠从外地征调而来,何况运输这些征调之物又非常不可靠,至多以之作为补充,而不能作为全部生存依据。然而唐朝恰恰作了这样一个错误决策,而且是一成不变,尽管事实已经一再证明江淮运不可靠,因航道不能改变,三门之险不能逾越,纵使以刘晏之能,他虽然作了最大努力,但所能改变的只限于管理槽政的行政效率,罢掉了贪污无能的经手官吏,使浪费损耗为之大减,但对于运道的艰难险阻仍一筹莫展。事实上,谁也不能改变根本不能改变的自然条件,就算让多了一千多年历史智慧的李曜来办,他也办不到。
唐朝的十几代皇帝对此皆无动于衷,仍然要坐待东南之采,不谋自救之道,宁作饿殍,也不肯改弦易撤。结果,王朝虚弱衰败到不堪一击,四方一有风吹草动,皇帝就仓皇出逃,归根结底,就在于现在的关中不能自给自足。
李曜不希望千年后的关中仍然要成为自己那个时代的“黄土高原”,同时也希望将来的关中能恢复生机,因此在现在就开始格外关注水利工程建设,在河东军械监时期,就做了一些安排,如今则是时候将当时积累的经验拿来,进行更加细致的改进和实验了。
李袭吉这时已经明白李曜的意思,略微思索道:“无妨,只须让张全义负责大局,至于细务,不是还有军械监水利司么?这可就要看张掌监(河中军械监掌监张敬询)如何配合了。”
李曜轻轻点头,道:“某欲辟举张全义为河中观察副使,可道,你来草书袭吉先生,此事还要劳驾你去知会敬询。”
李袭吉收起笑容,拱手道:“明公放心,某自省得。”
第210章 力挽天倾(廿七)
“明日一早,某便要回长安了。”
河东节度使府,崇贤院花园之中,王抟一边散步,一边对身侧落后一步处的王笉说道。
“是,叔父。”王笉静静地应了一声。
“说说看,为何忽然改变主意,入股这么一大笔钱。”王抟的语气也格外平静。
王笉的脚步微微一滞,道:“奴以为,入股东升新城,于我王氏,确有大利。不光是在钱财上有利,同时也能进一步夯实与河中乃至河东的关系。”
王抟沉默着,缓缓走出十余步,忽然道:“那个庐阳县主杨潞,你担心她?”
“叔父说笑了,奴担心她作甚?”王笉立刻回答。
王抟轻哼一声:“早叫你恢复了女儿身装扮,你偏要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你男儿装束时,李正阳与你是朋友,你女儿装束时,他就不能与你是朋友了?你既然坚信他是实诚君子,又何必在这上面多虑!”
他似乎微微叹了口气,顿了顿,又道:“如今时间拖得久了,你再要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反倒麻烦了。而且,某瞧着那杨家娘子对李正阳只怕也颇有好感某听说这女娘在外时间长,又是暗中做细报之人,形形色色哪种男人未曾见过?但越是这种女子,一旦动了心,却又格外固执,偏偏她那耶耶对她又宠信得很,那万一她真要是有了这份心思,她耶耶从淮南河东之关系考虑,恐怕多半就会顺水推舟,暗示李克用去联这一姻。到了那时,事情就不好办了。嫣然呐,我王家纵然能帮李克用稳定河东根基,甚至在士林中改善名声,可在他那等人心中,却是未必比淮南十万披甲有用你这一拖年余,已经快要失了先手了。”
王笉微微张了张嘴,又紧紧抿上,过了半晌才道:“奴既答应正阳兄主持河中医学院,总不能以假面目示人,本就是要恢复女儿装扮的,只是”
王抟微微皱眉:“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顾虑忒得多了又只是什么?”
王笉叹道:“陛下敕令正阳兄迎驾,如今却又被韩建请去了华州,但近日河中各军连番严训,显然在为迎驾做出准备。而与此同时,河中节度使府其余事务也同样一件都不曾落下,工、农、商、兵,那一处没有大动作?正阳兄虽是千年难遇之奇人,怕也分身乏术,疲不堪言,奴此时前去自承乃是女身,岂非给他乱添麻烦?”
王抟忽然站住,转头道:“此时你怕给他添麻烦,某只怕今后你想给他添麻烦,都没有机会了。”说罢也不管王笉如何应答,竟然径直去了。
王笉怔怔站立当场,细细思索回忆方才李曜与杨潞一举一动的每一个细节,好半晌之后,才微微摇了摇头,转身往自己小院去了。
杨潞回到河中节度使府理贤院时,天色已然不早,好在节帅府规矩严格,似杨潞这般贵客,其膳食整日都有准备,竹韵与荷香两名贴身侍女命人将饭菜承上,服侍杨潞用罢。杨潞忽然问道:“某来这些日子,下面的人居然不能弄清旁边崇贤院里那叔侄二人的身份,以至今日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