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黎明-第5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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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亲王家化妆出城,这消息知道的人不多,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让这些人没能逃过毒手。到了此时,满清王爷们甚至连追查凶手的勇气都不再有了。各家各户都绝了念头,男丁们拿着武器保卫家庭,女性们都怀揣利器,准备遇到不测时自尽,或者自毁容貌,以免受辱。
在一处山神庙,作为“地方豪杰”联络官兼指挥官的庞梓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仰天大笑,接着又伏地大哭。八年了,整整八年了,满清王爷欠下河北与山东豪杰们的血债,总开始稍微偿还了一点。
这次军事行动,庞梓早就下了决心要狠狠的杀一批满清王公报仇。人民党对这次的行动态度很暧昧。山东根据地的部队,绝大多数出身草莽。这帮人或多或少都与北洋有仇。像庞梓这样义和拳出身,同时参加过景廷宾赵三多起义的兄弟也并不罕见。对于杀戮以往的仇敌,这些同志一点都没有心理负担。而庞梓更是召集了好多河北太行山的“地方豪杰”。这些人肯下山来做这一票,无非是“抢钱、抢粮、抢娘们”。这也就注定了这次准军事行动绝不可能是两军交战那种堂堂正正的厮杀,优待俘虏的局面。
综合了种种现实情况,此次行动的纪律要求就成了“绝对不允许部队参与强暴,屠杀妇孺的行动。”部队不允许这么做,可不等于要把规定强行安插到“地方豪杰”头上。而且要求货真价实的土匪们遵守这种规定,很明显也属于不实事求是的范畴。庞梓就充分的利用了这个规定。
土匪们虽然平日里看着凶悍,其实都有种强烈的自卑心理。对社会上“身份高贵”的王府的人施以暴力,能让他们自卑的心灵得到极大的满足。庞梓并没有刻意煽动,只是行若无事的砍了几个脑袋,证明这些杀戮不会引发什么可怕后果。接下来的事情就无需庞梓再鼓动。所有的杀戮都是江湖豪杰亲力亲为,在动手之前,庞梓也会把部队同志调开。听着那些王公贵族以及走狗的哀号惨叫,庞梓心里头甭提多开心了。
马匪也是很讲规矩的,队伍里头可以大笑,可以大喊,可以大骂,大哭则不行。豪杰们普遍认为,放声大哭会引来晦气。在这个问题上,根据地的心理分析部分完全没有这等迷信的看法。根据地心理分析部门依照陈克主席提出某些“尝试性理论”总结出的看法是,真心哭泣会带来情绪的极大释放,而抢掠者最大的心理动力是“欲望”引发的高昂情绪积累,这两者是背道而驰的。
情绪释放之后,人们的注意力强度会降低,主观能动性降低。“细节决定成败”,注意力不集中会引发各种纰漏,主管能动性降低则引发了关键时刻“慢一步”,综合起来,失败可能性大大提高。马匪在长期时间中得到了规律,由于缺乏更加科学的分类总结理论框架,不得不用各种“迷信”来解释,但是从实践中得到的具体经验绝非迷信。
行动前进行这些理论内容探讨时,庞梓刚听了一会儿就发现,不用去抢掠,只是研究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就能让人完全失去抢掠的欲望与冲动。可是现在他喜极而泣放声大哭的时候,这些理论莫名其妙的就从脑海里头冒出来。由于是喜极而泣,庞梓很快就收住了哭声。他随手抹了一把脸,喊了一嗓子,“吃饭。”接着去火堆边盛碗饭开始吃起来。
这个做法也是心理部门建议的。所谓张弛有度,为了能在抢掠行动具体执行中保持高昂的情绪,平时反而要压低心理兴奋,就如同上游积蓄起大水,才能在爆发的时候横扫下游。
马匪们都是积年行家,虽然不知道庞梓为什么变化如此之快,不过庞梓完全恢复了“传统的规矩”,大家立刻放心下来,也一起静静的低下头开吃。
庞梓所在的这群马匪数量不太大,共有五十多人,却是太行山最骁勇的一伙。就是他们血洗了怡亲王府,抢了很不少东西。庞梓之所以和他们一起行动,就是要向诓骗了义和拳兄弟的怡亲王报仇。当年怡亲王与刚毅巧言万端,诳了兄弟们进京,庞梓记得清清楚楚。不管怡亲王溥静到底什么下场,庞梓从来没有熄了这报仇的念头。
坐在庞梓身边的是人民党政治部干部候沛丰,他公开的任务是与庞梓一起行动,“避免过激局面发生,以及监督保护庞梓不要犯错”。实际上这些都是附带任务。候沛丰真正任务则是观察研究马匪特点,为以后与土匪打交道以及更远未来大规模全面剿匪提供有效的研究。
人民党不会允许土匪横行的局面长期存在,在一定时期,土匪则是不可避开的打交道对象。趁着这次行动,相当一部分干部都接到了此类任务。候沛丰一面吃着饭,一面自然而然的观察着马匪们。这个团体与人民党那种亲密的组织不同,自打第一天到这里,候沛丰就感觉到一种身处狼群的感受。所有土匪虽然分工明确,行动协调性很好。但是在每个人之间存在着一种各自圈地的范围。随着抢掠战利品的增加,这种画地为牢的局面越来越明显。等到回山寨之后分享的共有财物,私人可以直接占有的财物。土匪之间的关系随着局面的变化不断变化。互相交谈的话也不断变化。
仔细观察起来,这一切变化都处于着看似有章可循,却又时刻变化的动态中。候沛丰能够成为政治部干部,经过大量的思维锻炼。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能短时间内完全掌握这些土匪们的特点与变化。
吃完饭之后,是土匪团伙的娱乐时间。五十几个人抽签,马匪首领对庞梓笑道:“庞大王,你既然带我们来,好几次都没抽到你和这位兄弟了。我这里做个主,你和这位兄弟这次就不用抽签了。”
庞梓大笑一声,“诸位兄弟,我庞梓是个爱讲虚面子的人。兄弟们肯出山帮忙,我庞梓就得让兄弟们先开心。不然以后我庞梓吹起我多讲意气,我自己都心虚。现在狼多肉少,不用说别的,抽签。”
打家劫舍的土匪们平素里就缺女人,更是从未玩弄过如此“身份高贵”的女人,大当家的请“庞大王”一起分享福晋格格,原本就是场面话居多。既然庞梓要更“场面”,大家也不客气,抽签结束,庞梓与候沛丰两人如愿以偿的没抽中。运气不错的马匪们到了捆绑福晋格格的测屋兴致盎然的排队枪毙。
候沛丰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融入这么一个团伙里头,自打开始他就一言不发,只是老老实实的干活。马匪们也把候沛丰当了一个老实人。虽然不把候沛丰放在眼里,却也看在庞梓的面子上不去刁难他。
候沛丰知道这番子娱乐结束之后马匪们就要灭了篝火,进入戒备与休息并存的安静时间。他拿出一本小册子,借着火光抓紧开始阅读。
“由此看来,认识的过程,第一步,是开始接触外界事情,属于感觉的阶段。第二步,是综合感觉的材料加以整理和改造,属于概念、判断和推理的阶段。只有感觉的材料十分丰富(不是零碎不全)和合于实际(不是错觉),才能根据这样的材料造出正确的概念和论理来。
这里有两个要点必须着重指明。第一个,在前面已经说过的,这里再重复说一说,就是理性认识依赖于感性认识的问题。如果以为理性认识可以不从感性认识得来,他就是一个唯心论者。哲学史上有所谓“唯理论”一派,就是只承认理性的实在性,不承认经验的实在性,以为只有理性靠得住,而感觉的经验是靠不住的,这一派的错误在于颠倒了事实。理性的东西所以靠得住,正是由于它来源于感性,否则理性的东西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只是主观自生的靠不住的东西了
第二是认识有待于深化,认识的感性阶段有待于发展到理性阶段——这就是认识论的辩证法。如果以为认识可以停顿在低级的感性阶段,以为只有感性认识可靠,而理性认识是靠不住的,这便是重复了历史上的“经验论”的错误。这种理论的错误,在于不知道感觉材料固然是客观外界某些真实性的反映(我这里不来说经验只是所谓内省体验的那种唯心的经验论),但它们仅是片面的和表面的东西,这种反映是不完全的,是没有反映事物本质的。尊重经验而看轻理论,因而不能通观客观过程的全体,缺乏明确的方针,没有远大的前途,沾沾自喜于一得之功和一孔之见。这种人如果指导革命,就会引导革命走上碰壁的地步。”
这是候沛丰最喜欢的《实践论》,这篇文章怎么读都不太容易理论联系实际,却又不经意的从字里行间产生强烈共鸣。一面读《实践论》,一面把当前观察马匪特点的工作与理论相结合。
是我感性的观察不够?还是我陷入了“内省体验的那种唯心的经验论”的困境?种种想法在“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框架内反复冲突,沉浸在学习过程中的候沛丰根本就听不到隔壁排队枪毙时发出的奇奇怪怪的声音。
庞梓同样在学习和反思。这次联合行动分为两部分,以山东根据地骑兵大队为主的正规军,在人民党河北情报机关的情报网支持下,给与了满清正规军以毁灭性的打击。虽然不知道情报机关对满清的渗透到底深入至何等程度。准确有效的情报让每一次军事袭击都获得巨大的成功。
对各处庄园以及对王公贵族的袭击全部由“江湖豪杰”来承担。豪杰们坚决反对与“官面上的人”相对时“显了像”,所以他们抱持“杀光抢光”的行事风格。
大规模抢掠行动到了这个时候,按照马匪的规矩,大家也该散伙了。想到这里,庞梓忍不住从怀里掏出一张已经磨得有些破损的纸。
这是陈克画的一张“抢掠收益曲线图”,还列了个“猜测理论公式”。陈克没什么抢掠经验,不过他大学校长是一位著名的数学家。陈克虽然不是数学系的,但是在学校的时候也附庸风雅的在沙丁鱼罐头般的大型阶梯教室中听过这位老学者的“数学与生活”的讲座。
包括陈克在内的所有同学都感触深刻。这群门外汉们感动有余而专业性不足的赞美是“数学就是这位老先生家的狗,让它干啥他干啥。”
数学是一门很神奇的学科,它可以完全不依赖实际情况,而去描绘现实。陈克干起革命之后,才算是明白为何外国电影里头对数学家们的推崇。过度神话数学并不科学。不过充分利用数学则意义重大。
如果不是庞梓这些同志大多数只掌握到了二元一次方程式,陈克其实很想给他们用微积分,二次积分,多重积分积分,用求趋势的高等数学方法分析抢掠最优化选择的。抢掠对象、行动路途、搬运难度、携带难度,这些基本参数确定之后,完全可以用数学方法对行动进行最优化合理安排。而利益风险比,也很容易就可以定量求出。
庞梓原本是从实践角度来对待抢掠的,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公式让他有种本能的抗拒感。可理论联系实践这种事情对任何行业都一样。耐着性子听了一番理论讲解,庞梓突然发现这里头的道理与他长久实践不谋而合。唯一区别只是双方用词不同,实践者凭经验寻求每次行动最大成功率,理论者靠规律指出宏观局面下的普遍情况。
从一开始的心不甘情不愿的学习,到后来自发主动的接受。庞梓甚至举一反三的理解了军校教育中的一段话,“战略因为正确才能成功,战术因为成功才能正确。”
庞梓已经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