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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孔雀森林-第30章

小说: 孔雀森林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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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用另一种问法问你。”

“老师请说。”

“如果森林发生大火,你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孔雀。”我回答。

“为什么?”

“孔雀跑得最慢又不太会飞,如果不带着它,它会被烧死的。”

“如果洪水侵袭森林,你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还是孔雀。”

“为什么?”

“孔雀不会游泳,一定会淹死。”

“那么以这个心理测验的机械式理论而言,你确实是选孔雀的人。”

他微微点个头,“再多告诉老师一些你选孔雀的理由。”

“孔雀心里很明白,它无法在大火和洪水中存活下来,却不肯求援。

它只是站得远远的,静静看着我,眼神充满着悲伤,而且努力压抑眼神中的悲伤以免被我察觉。我不知道最想带哪种动物离开森林,

只知道如果不带着孔雀,它一定会死。我……”

话没说完,我突然感到浓烈的悲伤,喉咙也哽住。

因为我已将孔雀的眼神和李珊蓝的眼神重叠在一起。

清了清喉咙后,才又开口问:“老师,我真的是选孔雀的人吗?”

“人的心理历程是软的,而且具有弹性,机械式理论是很难预测的,

也会常出错。”他的眼神变得很慈祥,拍了拍我肩膀后,说,

“孩子,你要记住:别人不能判断你,心理测验也不能,

只有你自己才可以。”

说完后,他拿起水泥栏杆上的课本,朝我微微一笑后,便离开了。

我在原地想了很久,回过神后,才慢慢往大榕树走去。

在树下席地而坐没多久,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刚刚课堂上的心理测验,都没看见你举手,你到底要选什么?”

回过头,一对看似情侣的男女坐在另一边树下。

“我都不选。”男孩回答。

“为什么?”

“只要我选了一种,就对其他四种动物不公平,所以我都不想选。”

“不行!你一定要选一种,即使你不想选。”

“嗯?”

“别以为你全部不选是重感情的表现,因为选了一种,只对其他四种不公平;但若不选,便对五种动物都不公平。”女孩的语气很坚定,

“所以一定要选择,并带所选的动物离开森林,不管那是什么动物!”

男孩愣了愣,没有答话。

我也愣了愣。

如果那五种动物中不包括孔雀,我可能也跟那男生一样,干脆不选择,

但我已做出选择,选了孔雀。

不管孔雀在那个心里测验中是否可以代表金钱及虚荣,或者美国,

我现在只知道李珊蓝是孔雀、孔雀代表李珊蓝。

我可以带着孔雀离开森林啊,这是我的权利,也是孔雀的权利。

匆忙站起身,朝家的方向拔腿狂奔。

一进院子,还来不及喘气,便猛敲李珊蓝的房门。

我冲动到忘记礼貌和曾经发过的誓,伸手扭转门把,房门没上锁。

只看了一眼,双脚突然变成石块,僵住了很久很久。

等双脚可以移动后,我走回院子,缓缓在阶梯上坐了下来。

我很清楚李珊蓝走了,是那种不回头的走法。

因为小狗不见了。

第十章 等待开屏

房东说,在我坐火车回台南的前一天,李珊蓝便搬走了。

没说要去哪里,也没留下只字片语。

我希望带着孔雀离开森林,但骄傲的孔雀却选择远远避开,

不让我为难。

我打包剩下的东西,打算什么东西也不留下。

只剩挂在墙上,李珊蓝送我的那件蓝色夹克。

拿起夹克,发现它遮住的墙上写了一些红色的字。

我会骄傲地留在森林,或是走进另一座森林。

虽然我注定无法开屏,但你可以。

祝你开屏。

李珊蓝

我曾告诉她,如果遇见真正喜欢的人,我会写情书。

所以我写了封情书,收信人是李珊蓝。

署名不再用柯子龙,而是用本名蔡智渊。

将这封情书贴在墙上,与黑色的字、蓝色的字、红色的字混在一起。

临走前,顺便帮房东找新房客。

只花了一天便找到新房客,是个30岁左右的年轻男子。

他一走进楼上的房间,便被那面落地窗吸引住目光。

凝视落地窗许久后,他终于开口:

“这面落地窗好像千年未曾有人造访的火山湖,宁静深邃、晶莹剔透。

虽然它不会说话,但我感觉它正浮上满满的文字静静诉说一个故事。

太棒了!我一定要住这里。”

他越说越兴奋,说完后转头看到一脸疑惑的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

“我是写小说的,一个三流的作家。”

我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

“咦?”他注视着床边的墙,“墙上怎么会有一封信?”

他转头看着我,目光正寻求解答。

我看了他一会,便问了那个心理测验: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他想了很久,回答:“那我就不离开森林。”

我愣了愣,又问:“如果森林发生大火,或是洪水侵袭森林呢?”

“我还是不会离开森林。”他说。

“为什么?”

“这些动物都是我养的,不管我喜不喜欢。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彼此

拥有,也只拥有彼此。我没有权利、也不想决定哪种动物可以活、

哪些动物该死。惟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它们,直到末日来临。”

他的神情很认真,但过了一会便笑着说,“我的想法很怪吧?”

“不会。”我也笑了笑。

也许就像Martini先生觉得他跟我有缘,于是告诉我他的故事一样,

我也觉得这个年轻作家跟我有缘。

“想听那封信的故事吗?”我指了指墙上。

“迫不及待。”他说。

我请他坐下,然后告诉他我的故事。

虽然他听得津津有味,但始终没插嘴。

“两年后,你会回台湾吧?”听完故事后,他问。

“即使布什总统跪着求我,并抱住我大腿,我还是会回来。”

“是为了李珊蓝?”

“嗯。”我点点头。

“是不是因为她已经变成你右边的石头?”

“不只是这样。”

“喔?”

“我选孔雀的理由是因为如果不选孔雀,它便活不下去。

但我也是只孔雀啊,如果李珊蓝没有选我,我也活不下去。”

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

“我相信李珊蓝一定会再回来这里。”

“为什么?”

“因为她知道你也会回来这里。”

我笑了笑,觉得这个年轻的三流作家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如果她回来,我会帮你转交这封信。”他指了指墙上。

“谢谢。”我卸下了心头重担。

把身上的钥匙交给他后,我跟他握了握手,转身离开。

是那种心里很清楚一定会再回来的离开。

终于要离开台湾这座森林了。

虽然荣安哇哇叫了半天,我还是坚持不让他到机场送我。

我没带走任何一种动物,只有自己同行。

天快要亮了,这时候的夜最黑。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的机场大厅里,静静等待开屏。

后记

1986年春天,我搬进一个有两面窗户的房间,度过高中最后三个学期。房间在五楼,两面窗户一面朝南,另一面向西。

朝南的窗外可看见隔壁女校的学生,这是我最大的休闲活动。

偶尔女孩们不经意抬头看见倚在窗前的我,便会窃窃私语。

大概是说些那个无聊的男生又在偷看我们,八成是个变态之类的话。

我当时丝毫不觉得羞耻,反而会得意地嘿嘿笑,还朝她们比V。

年轻果然真好。

向西的窗外,是海的方向,也是故乡的方向。

虽然根本看不见海,但心中有海,眼中自然就会有海。

对当时未满十七岁的我而言,对家乡仍然有一份强烈的依恋。

所以我想家时,就会站在向西的窗口,凝目眺望。

后来家不见了,我便关上这扇窗,不再开启。

不过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由于具有写作者的身份,我最害怕被问到灵感来源之类的问题。

我无法说出灵感来源是青春少女亮丽脸庞所荡漾出的灿烂笑靥;

或是佝偻老妇垂头白发也掩不住的斑驳沧桑等美丽的话。

只能说出我的灵感是源自对生活的感受这种烂答案。

因为搬进那个房间后,我便习惯与自己相处,生活里没别人的影子。我开始用心感受每天经历的人、事、物。

这十九年来,只要生活中让我起了从头开始的念头时,

我心里便会试着回到那个房间,找寻“头”。

某种意义上,那是我生命的起点。

我大概是属于那种长不大的人,或者说根本无法长大。

因为我生命的原型已在十九年前的那个房间里被塑造完成。

之后或许可以被修饰,但样子不会改变多少。

在我写作的历程中,“从头开始”的想法一共有两次。

第一次是写完《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之后半年。

因为写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我不断读到别人对我的看法。

但别人口中的我或我的作品,对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

我开始感到慌乱与不知所措。

因为害怕迷路,所以选择站在原地。

直到我回到那个房间,重新找到不曾改变的自己。

也仿佛闻到熟悉的洛神红茶味道,那是那阵子生活中的惟一味道。

现在生活中的味道,或者说是生活本身,根本不可能会跟以前一样了。

只剩自己是不变的。

于是我用很简单的文字,写下《洛神红茶》。

第二次——也就是这一次——想从头开始的念头,

是动笔写《孔雀森林》前一个月。

原因很简单:我累了。

再怎么贪玩的小孩子累了也想回家,所以我想回到那个房间。

《孔雀森林》其实应该叫《孔雀》,我计算机里的原稿一直是这么叫的。动笔之初曾暂取名为:心理测验,以便能够继续往下写。

但写了五百字,挣扎了五天,还是宣告放弃。

我无法用暂时的取名善意欺骗自己,即使是为了完成作品的不得不。

我当然不是在暗示自己是个正直的人,虽然这是事实。

最后我想到:孔雀,感觉对了,可以再提起笔。

才写了一万字,从飞机上的报纸得知有部电影也叫《孔雀》。

下机后到餐馆吃饭,餐桌上有张广告纸:智利孔雀酒厂推出新酒!

隔天走进水族馆,在数十种观赏鱼中指出一种并问老板:

“这是什么鱼?”“孔雀鱼。”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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