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森林-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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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再这么敲,哪天地板塌了,她自己去跟房东解释。
我来到她房门口,房门半掩,我看见她正坐着。
她手里拿着一小瓶东西,瓶身透明,只有手指大小。
我见她转动把玩那瓶子,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神情。
她看到我,说了声“请进”,然后把那瓶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我想要这瓶香水很久了,今天终于买了它。”她说。
“有事吗?”我说。
“裤子卖光了。”她说。
“什么裤子?”
“本来该卖190结果却卖490的牛仔裤。”
“喔。”。
“我本来半信半疑,没想到生意真的很好。”
她又拿起那瓶香水,似乎越看越喜欢,还递给我观赏。
我低头看了看,很巧,跟施祥益买给我的那瓶香水是同一个牌子。
“我真笨,竟然没想到提高定价反而比较好。”她说。
“是啊。”我说,把香水还她。
她看了我一眼,说:“我说我笨,是谦虚。”
“我说你笨,是诚实。”
她又打量了我一会,似乎纳闷我竟然会取笑她。
“没关系。”她耸耸肩,“我心情好,而且我要谢谢你。”
“怎么谢?”
“这条牛仔裤给你。”她说,“我特地留了这条,你应该可以穿。”
“就这样?”
“喂,一条要490耶。有个男的要买,我还不卖呢。”
“你真有原则。”
我接过那件牛仔裤,深蓝色直筒,腰身的尺寸正好是我的尺寸。
“我说过谢谢了吗?”她说。
“算吧。”
“那我再说一次。”她说,“谢谢你。”
“不客气。”我说。
第六章(5)
我呼出一口气,刚刚冲下楼的狠劲早已消失无踪。
“我不喜欢别人因为我在‘中国娃娃’工作,就认为我是随便的女人。”
“我那次去‘中国娃娃’,是被朋友带去的,之前完全没听过这家店。”
“我只想多赚点钱,虽然我不喜欢那家店。”
“我去过一次后,就没有下次了。”
“我骂你的口气太重了。”
“我不该用异样的眼光看你。”
我们各说各话,几乎没有交集。
同时沉默了一会后,我们异口同声说:
“对不起。”
这是惟一的交集。
当蝉鸣从房间落地窗外的树上传来时,我知道夏天到了。
以前住楼下时,从未在这里听过蝉鸣。
没想到一搬上来,窗外树上蝉的叫声竟如此嘹亮。
听到第一声蝉鸣时,除了惊讶外,又突然想起刘玮亭。
记得《性格心理学》最后一堂下课后,我奋力追出教室时,
接触到她的最后一瞥。
那时觉得整个世界空荡荡的,只听见身旁树上的蝉鸣。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蝉越来越多,而且越叫越响。
穷学生没钱在房间装冷气,只好打开落地窗吹吹自然风。
一到下午,只要第一只蝉叫了第一声,所有的蝉便不甘示弱跟着叫,
仿佛在比赛谁的气足、谁的声音嘹亮。
于是房间里像是有一个小型交响乐团在卖力演奏,但旋律毫无章法。
我常常气得朝窗外大喊:“你们一定要这么不成熟吗?”
但蝉不为所动,依旧各唱各的调。看来这个夏天会很漫长。
我也渐渐多了解了李珊蓝一些。
知道她除了深夜在“中国娃娃”上班、偶尔到台北摆摊外,
还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大卖场打工。
会知道这点是因为她有次拿超市过期的水果罐头给我。
“才超过保存期限两天而已。”她说。
“吃了不会死吧?”我说。
“了不起重伤,要死哪儿那么容易?”她说。
我觉得这话好熟,后来才想起这是周星驰电影里的对白。
因此我猜她大概喜欢看周星驰的电影。
这个夏天也特别热,荣安来找我时,常热得哇哇乱叫。
“看来只好讲个冷笑话来降低一下温度。”他说。
“我不想听。”
“你猜猜看,”他不理我,继续说,“水饺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不想猜。”
“水饺是男的。”他说,“因为水饺有包皮。”
说完后他哈哈大笑,越笑越夸张,还笑岔了气。
夏天的晚上在家里待不住,我和荣安通常会出去晃。
当然最常去的地方还是Yum。
小云总会泡一壶酸梅汤请我们喝,酸酸甜甜的,清凉消暑。
有天晚上小云炸了盘鸡块请我们吃,我吃了一块后摸摸嘴角的伤口。
“你嘴角怎么了?”小云问。
“这两天熬夜,应该是上火了。”我说。
小云立刻把放在我和荣安之间的鸡块移到荣安面前,然后说:
“那你要吃清淡一点的东西,少吃点肉类。”
我抗议说:“你看过老虎熬夜后改吃素吗?”
没想到话题由老虎开始,七转八转竟然转到刘玮亭身上。
小云对刘玮亭很好奇,我简短述说往事,反倒是荣安钜细靡遗。
“都是我不好。”荣安说,“如果当初我查到的是柳苇庭就好了。”
“跟你无关。”我说。
“可是……”
“别说了。”我打断荣安,“是我不够坦诚,
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她情书寄错了。”
我自以为是地善意选择隐瞒,却不知道这样反而造成更大的伤害。
因为刘玮亭应该会觉得我的将错就错是在同情她。
她是选老虎的人,怎能忍受这种同情?
甚至她会觉得是种羞辱。
想到以前跟柳苇庭在冰店的对话,不自觉叹口气说:
“如果我是选羊的人就好了。”
“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Martini先生突然开了口。
小云和荣安同时转过头去异口同声说:“什么故事?”
“《右边的石头》。”Martini先生说。
“右边的石头?”我也转过头。
虽然我们三人都直视Martini先生,但他仍不慌不忙清了清喉咙,说:
“嘴巴有些干。”
小云见他眼光瞄向那壶酸梅汤,赶紧说了声抱歉,然后倒了一杯给他。
他喝了一口后,说:“很好喝。”
“谢谢。”小云笑了笑。
“有个人的右边有块很大很大的石头,几乎是像山一般大的石头。”
Martini先生又喝了一口酸梅汤,“这个人很想爬上石头顶端看上面的风景,可惜尝试很多次都没成功。最后他放弃了,只好往左边走。但不管他走了多远、看了多少美景,他依然念念不忘右边的石头,甚至还会折返,再试一次。”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再说话。便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这个人的心中,将永远存在着属于右边石头的遗憾。
他甚至会认为右边石头上的风景,可能才是最美的。”
Martini先生看了我一眼,说:“你们刚刚提到的刘玮亭,
也许就是你右边的石头。”
我微微一愣,没有答话。
“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有右边的石头。但你可能是那种会在左右之间
往返的人,而我……”Martini先生说,“却一直待在原地。”
“为什么不往左边走呢?”小云插进一句。
“我如果不爬上右边的石头,就永远不可能往左边走。”
Martini先生回答后,摸了摸他的领带。
他今天打的领带是绿色底白色圆点,看起来像是雪花飘落在草原。
这种图样跟现在的季节很不搭调。
我也注意到他偶尔会摸摸领带结,甚至轻轻晃动领带的下摆。
给人的感觉像是领带很重,让他的脖子有些不舒适。
这晚Martini先生走得早,留下一些疑惑给我们三人。
小云的疑惑是:为什么要说是右边的石头?而不干脆说右边的山?
我和荣安的解释是:山比较好爬,但石头可能光秃秃的,很难爬。
荣安的疑惑是:为什么要说右边?而不说左边?
我和小云很不屑地回答:有差吗?右边、左边不都一样?还是得爬。
我的疑惑则是:为什么刘玮亭会是我右边的石头?
但我们三人都没解答。
酷热的日子里,下雨便是难得的享受。
连续两天的大雨,让我悠闲地在家里睡了两天午觉。
第三天雨势转小,但不减我睡午觉的兴致。
睡到一半时,好像听见有人叫门,戴上眼镜睁眼一看却吓了一跳,
一个浑身湿淋淋而且头发还滴着水的女子正站在昏暗的房门口。
我还以为是水鬼来索命。
看了第二眼后才发现原来是李珊蓝。
“怎么不是敲天花板呢?”我急忙从床上起身,“有事吗?”
“我钥匙忘了带回来,被锁在门外了。”
“你看我的样子像锁匠吗?”
“你有没有备用钥匙?”
“没有。”我摇摇头说,“我有的两把钥匙都给你了。”
“原来你没有备用钥匙,怎么办呢?”
“找锁匠啊。”
“另一把钥匙放在房间里,怎么办呢?”
“找锁匠啊。”
“房东又不住在台南,怎么办呢?”
“找锁匠啊。”
“烦不烦呀。”她瞪了我一眼,“找锁匠不用钱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又想省钱。
“还有个办法,不过不知道是否行得通。”我说。
“真的吗?”她眼睛一亮。
我下楼到她房门口,拿张电话卡斜插进门缝,房门便应声而开。
“这种老式的喇叭锁很容易开的。”我说。
“太不安全了。”她说。
“是啊。”我点点头,“这种锁确实很不安全。”
第六章(6)
她看了我一眼,说:“我是指你。”
“嗯?”
“这样你不就可以随时开我房门?”
“我干吗开你房门?”
“你现在不就开了?”
“那是你叫我开的!我没事开你房门干吗?”
“我哪儿晓得。”她说,“这要问你。”
“你……”我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你到底想怎样?”
“除非你发誓。”她说。
“好。”我说,“我发誓,绝不开你房门。”
“如果我又忘了带钥匙呢?”
“我发誓,除非你叫我开门,否则我绝不开。可以了吧?”
“你还没说如果违背誓言会怎样。”
“我发誓,除非你叫我开门,否则我绝不开。”我心里有气,沉声说,
“如违此誓,别人永远会说我是虚荣的孔雀,不会真心爱我。”
我说完后,她便沉默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也觉得这样讲好像太重了,
于是也跟着沉默。
我看她发梢还渗出水珠,便打破沉默:“你赶紧进去吧,免得着凉。”
她嗯了一声,便走进房间,关上门。
“喂。”我转身走了两步,听到她开门说,“对不起。”
刚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