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满庭芳-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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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爷爷的大儿子,因为是庶出的,所以没有什么地位,不能继承爷爷的家业,他在二叔叛乱之前就去了东平,恢复了张姓,做了李纳的营田副使,因为他离开了河北,也就侥幸逃过了这场灾难。”
“所以你三叔姓李,你却姓张,不知道底细的还真难猜到你们是一家人。”光晟喝了一口凉开水,将口里的点心咽了下去,问道:“你刚刚说你爹去东平和你姑姑团聚,那么你姑姑应该是嫁到东平去了吧?你爹一到东平,就做了李纳的营田副使,莫非你姑姑的丈夫就是李纳?”
张瑾苦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也罢,反正我这条命也是你捡的,你要拿去邀功请赏,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停顿了一下,又毅然补充道:“李纳确实是我姑父,他的夫人跟我爹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东平是淄青节度府的大本营,李纳就是去世了的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的儿子。李正己死后,李纳像李惟岳一样要求继承老爹的节度使之位,也像李惟岳一样举起了叛乱的旗帜,李惟岳已死,张瑾本来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倒没想到他姑姑就是李纳的夫人,那抓住他也可算是抓住一件奇货了。
光晟怕张瑾紧张,他拍了拍张瑾的手,安慰道:“放心,我绝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就算要抓你,也要等你伤势好了、恢复了体力再来抓你。”
张瑾却不大在乎,他叹了一口气,说:“我一出生就做了一个逆贼的孙子,安史之乱结束,我好不容易摘掉头上那顶逆贼的帽子,二叔又开始叛乱,这逆贼的帽子只好继续戴着。如果一个人可以选择出生,我真想生在长安,即使是做一个穷小子,我也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可是现在……”
光晟安慰道:“你这么年轻,又没有跟着你二叔叛乱,应该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你只要问心无愧,就可以无愧于天地,何必活得那么沉重那么痛苦?如果你能让你父亲和姑姑说服李纳弃暗投明效忠朝廷,那你也可以成为国家的忠臣良将!”
张瑾摇头道:“我尝试过,可惜起不了半点作用,像我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在长辈面前,我说的话还不如从他们耳边吹过的风!王武俊跟我爷爷是亲家,王士真是我二叔的亲姐夫,这一对狼心狗肺的父子居然对我二叔举起了屠刀!同样是由婚姻维系起来的亲戚,姑父能收留我父亲,在我们危难之际给我们父子一个栖身之所,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光晟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感慨还是发泄,沉默了一下,他忽然疑惑地问:“张瑾,你既然出生在河北,又在河北长大,怎么说话都不带半点河北口音?真是怪事,你说话的腔调,倒跟一个地地道道的长安人差不多。”
张瑾显然也被问得愣了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不是入乡随俗么,河北口音重了,难免引人注意。”
光晟怀疑地瞪着他,“你不要告诉我你才来长安几天就学会了一口地道的京腔。”
张瑾犹豫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如何才能解释,一阵沉默后,张瑾很诚恳地说:“原因很复杂,一时三刻也说不清楚,就算告诉你你也未必相信。我只能说,我曾经在长安生活过很久很久。”
光晟见对方不打算多说,也就没有再穷根究底,他带着张瑾来到一间客房,笑道:“这几天你就暂住我家养伤吧,记得不要到处走动,免得走漏了风声,我想包疪你也包疪不成。”
第三十五章 遂觉天地窄 '本章字数:2763 最新更新时间:2013…11…14 13:26:20。0'
光晟回到卧室时,天已差不多快亮了,张夫人坐在床头,庭芳枕着母亲的肩膀,母女俩都睡着了,看她们这个样子,只怕是一边聊天一边在等他,聊着聊着瞌睡来了就睡着了。光晟轻轻拉起被子,给夫人和女儿披上,又悄悄走了出去,转到书房歇息。
张瑾果然乖乖呆在房间里养伤,光晟怕他一个人烦闷,问他看书不,张瑾说他不太喜欢,不过拿几本来解解闷也好,说完又补充,“我不喜欢经史子集,你这里有今人写的传奇没有?如果没有,《搜神记》、《世说新语》之类的也成。”光晟倒还真有一本今人传奇,张瑾点名的书也有,听见他喜欢,光晟回到书房翻了好一阵才把那几册书找了出来。
张瑾在张家休养了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光晟去给他送早餐时,发现张瑾已经离去了,桌上留下了一张字条,只有几行字:我走了,这些日子多谢收留,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思涌泉相报。张将军虽然施恩不望报,瑾却不能一笑了之。如果有机会,瑾他日必定报君大恩!
这人倒是个君子!本领也不弱,只可惜出生在李宝臣那样桀骜不臣的藩镇家里,只怕他这一生都难有出头之日了。光晟叹了口气,将那张纸笺揉成一团,丢到墙角的竹篓里,开始动手收拾房间,因为张瑾身份特殊,光晟怕他不小心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如果让仆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传扬出去,那就后患无穷了。结果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张瑾显然很心细,走之前已仔细收拾过了,除了那张字笺,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就像这些日子这个房间不曾住过人一样。
回纥合骨咄禄毗伽可汗对杀了他叔叔的张光晟恨入骨髓,眼见他居然还在京城逍遥自在做大将军,可汗不断派谴使者向皇帝抗议,皇帝不敢得罪可汗,不得已,只好把光晟又降为穆王傅,以此安慰怨怼不已的回纥可汗。
保家身在丧中,庭芳不好去串门子,又怕他寂寞,就三天两头的给他写信,向他报告自己的生活情况:中午吃了烤全羊;出去逛街买了对红牙拍板回来;父亲又出去喝酒了;新养的小花猫抓了我一爪子;教鹦鹉学会了两首李学士的绝句;我想给你绣个荷包,只是歪歪扭扭太难看了,拿不出手……保家有时懒得回信,有时会给三四字、五六字的评语,还是狂草的。庭芳偶然在书信中开玩笑地埋怨他:你这风格,倒像君主批圣旨呢。保家就给庭芳回了一行字:我只做你一个人的君主,你就等着侍候我吧。庭芳看着这行字,不由自主就脸红了。两个大龄青年虽然不曾见面,天天书信往来,不断闲话家常,倒也乐在其中。
快乐的日子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快。这天,庭芳正在客厅练一个她新创的长袖舞,张夫人坐在一边给她做观众,庭芳跳得入魔,张夫人也看得入迷。忽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张夫人回头看去,竟是光晟骑马狂奔而来,他甚至到了府门口也没有下马,骑着马直闯入门才停住,光晟翻身下马,将马缰绳一丢,他神情严肃,脸色相当难看,一言不发将大门“砰”地关上,紧接着上栓,动作一气呵成。张夫人被他的神经质给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舞蹈中的庭芳也发现了不对头,愣愣地停了下来。光晟急匆匆步入客厅,那匹马居然也紧跟在他后面,大概是跑得太急,光晟呼吸不稳气喘吁吁。
“发生什么事了?”张夫人疑惑地问。
光晟却没有回答,只是急急交代道:“立刻回房收拾一点细软盘缠,出大事了,咱们要赶紧出京避难!”
张夫人听到“出大事了”,她忙忙应了一声,跑回房间去收拾东西,庭芳有点不知所措,怔怔地望着父亲,光晟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怕。”
光晟大声呼唤管家,管家不知出了什么事,急急跑进客厅,光晟吩咐道:“泾原乱军进城了,我要带夫人和小姐出京暂避!家里的仆人要走的赶紧让他们走,留在家里的要注意安全,如果乱军前来抢劫,让他们抢好了,千万别和他们起冲突。”管家睁圆了眼,口张得老大,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显然是反应不过来。光晟已准备转身,突然又回头叮咛了句,“你叫人去通知一下王公子,让他也赶紧出城。”管家过了好一会儿才算消化了所有他听到的信息,也惊慌失措起来。光晟安慰道:“别紧张,乱军不会拿你们怎么样。”
“爹,情况很糟糕吗?”光晟微笑着摇摇头,伸手把依然有点呆愣的庭芳拦腰抱起来,送到马上去,他转身出了客厅,不大一会儿又牵了一匹马来,光晟放下缰绳,跑进卧室,紧接着张夫人被他拖着右手东倒西歪跑了出来,她左手还紧紧提着一个大包裹,光晟抱起夫人,送到另一匹马上,把她手里的包裹接了过来,递给庭芳,庭芳下意识地接着,光晟把马缰绳也递给女儿,叮咛道:“跟着我走。”说着转身牵着夫人骑的那匹马,迳自往堂屋牵去,穿过堂屋、厨房,进入后花园,光晟打开花园的角门,正准备出门,远处传来狂乱急促的隆隆马蹄之声,光晟吃了一惊,探头看时,约莫有五六百骑兵往晋昌里飞驰而来,看那装束,正是泾原乱兵。光晟立即关上门,纵身一跃,跳到一棵树上察看动静,那支骑兵直往晋昌里一栋豪宅而去,转眼就团团围住了那栋宅子。同居晋昌里,光晟认出那是失了兵权、现在只挂着卢龙节度使、中书令等荣誉头衔的朱泚的住宅,那支骑兵围住宅子后,一个头领翻身下马去敲朱府大门,光晟认出那个家伙是泾原乱兵的头儿姚令言,他顿觉头大如斗,几乎站立不稳。
张夫人惊慌无措地仰起头,问道:“又出什么事了吗?”
光晟跳到地上,勉强道:“没事,乱兵已经过去了,咱们赶紧走吧。”
从角门出来后,光晟翻身上马,一手束住张夫人的腰,一手牵着马缰绳,回头对庭芳大声道:“跟紧我。”说着驱马往开远门方向而去,庭芳虽然惊慌失措,倒还能够骑马,她打马紧跟在父母马后,光晟时不时回头观望,生怕女儿走散。
街上行人大都神色慌乱,所有的店铺、摊子都在忙着关门收摊。到目前为止,庭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来不及去想。跟着父母跑了好一阵子,庭芳才渐渐有了思考能力,她开始担心起保家来。保家哥会不会还没逃跑?他知不知道京城出大事了呢?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吗?庭芳愁肠百结,似乎这一去就是天涯海角,以后再也别想见面了。她心中一乱,马就慢慢停了下来。
光晟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回头看时,身后远远的一个小小的影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庭芳。光晟大惊失色,赶紧拨转马头,回头寻找。
张夫人也发现女儿走丢了,上次一失踪就是十二年啊,庭芳回家后,她真正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突然又不见了女儿,她急得要命,生怕过去的事情重演,张夫人心中一害怕,眼泪都出来了。“庭芳呢?这丫头又跑哪去了?”
马儿跑了一程,渐渐离那个身影越来越近。老天保佑!光晟终于松了口气,大声催促道:“庭芳,快跟我走!”
庭芳抬起头来,脸上已有两道泪痕,“爹,保家哥不会有事吧?”
光晟急道:“别想那么多了,保家有武功,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我们已经耽误太久了,快走,迟了恐怕会出事!”
庭芳心慌意乱,依然回头张望着,光晟焦躁不已,驱马跑到女儿马后,扬起马鞭,对着庭芳的坐骑挥了一鞭,马儿吃疼,拚命奔跑起来,庭芳低着头,伏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抱住马鬃,任凭马儿疾奔而前,她咬着牙,眼泪涔涔而下。“保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