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日 作者:辛夷坞-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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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嫣过了一会儿才放低了声音补充道:“我还说你也是爱我的这是迟早的事!”
曾斐一阵头痛,“口口声声说爱,你知道什么是爱?”
“我当然知道。”崔嫣尖声道,“我还知道封澜不爱你。她若真的爱你才不会因为外力就随随便便放弃。换作是我,谁说什么,谁拦着我,我都不会改变对你的爱。”
曾斐不想再听下去了,“好好好,带着你的‘爱’滚回你的房间睡觉,我累了。”
崔嫣没有动,她想到了人们为什么会把一种难过称之为“心酸”,就好似一种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暗涌,把整个人都蚀透、泡烂了。她可以接受曾斐推开她,恶言拒绝她,他有他的顾虑和难处。但她受不了他说起她的“爱”时,用的是那样轻视的态度,仿佛那是天大的笑话。
她错了,错在把爱说了太多遍。曾斐听疲了,听腻了,真心也成了戏言。
39。第39章 三次伤心的机会(4)
崔嫣总以为爱是她能给曾斐的最好的东西,也是她拥有最多的东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她居然忘了一点,太泛滥的东西就会变得廉价。她的爱在曾斐看来便是如此。
自作孽不可活。
“还不走,还没‘爱够’?”曾斐站起来,绕过她走向浴室。
崔嫣眼睛红了,暗暗捏紧了手,忽然问道:“当年我妈妈说爱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对她的?”
曾斐停下了脚步。
这是他们之间的禁忌。纵使曾斐再任由崔嫣撒野,她也鲜少敢主动触及他的痛处。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已成旧伤,揭开疤痕只会让大家都疼,这不划算。可如今她不管了,她的难过困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说出口又成无病呻吟,她要他也尝尝这滋味。她现在多少明白了一点妈妈的心情。所有的心思,那个人恍然不觉,只因在他心中这些根本就不重要。
曾斐背对着崔嫣说:“我和你妈妈没有这种事。”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克制的,让崔嫣更想戳破他的伪装。
“是她没亲口对你说过,还是你假装不知道?也是,我妈不像我,总是把那个字挂在嘴边。”
“你说这些有意思?”曾斐冷冷地回头面对崔嫣。
崔嫣自顾道:“我记得妈妈说过,女人一辈子最多最多只能伤心三次,然后心就淡了,死了她死的时候难道不是伤透了心?你不问我是哪三次?”
曾斐的眼神益发凶狠,但他没有立刻让崔嫣“滚”,崔嫣知道了,他不是不在乎。
“第一次,是为了我的浑蛋生父,十八岁搞大了她的肚子就没影了。第二次,是因为崔叔叔,她一直认为崔叔叔出事她脱不了干系。第三次为谁还用我说吗”
“你知道什么!”
“我当然知道你把她当‘亲人’,就像对我一样。”崔嫣苦涩一笑,“曾斐,别让我三次都是为你。”
她说完走出了他的房间。
曾斐把自己关在浴室里,让水流狠狠冲刷着身体。
“第三次为谁还用我说吗?”
是谁教崔嫣说这些话的?她瞎编出来气他?还是静琳当真那样说过?
静琳和她女儿太不一样,相比崔嫣,她更内向寡言,什么都放在心里。她什么都没对曾斐说过,至少从未亲口诉说,所以那时的他也就心安理得当作不知。
曾斐出生不久,父亲外调任职,姐姐在外婆家生活,妈妈要上班,他是在保姆身边长大的。妈妈工作忙时,甚至会允许保姆阿姨把他带回自己的家,他还曾错以为自己真的是保姆的孩子,让静琳带着他做游戏,口口声声喊着“姐姐”。
他最早的记忆是他穿着厚重的棉袄,追在“琳姐姐”身后想摸她辫子上的蝴蝶结,左脚踩到右脚,摔了一跤嗷嗷地哭。阿姨大声责骂静琳,说出了事她可担不起责任,静琳垂着头一言不发。
后来他上了初中,学校门口,静琳拎着他爱吃的酥肉等在那里。同学们问:“曾斐,你到底有几个姐姐?”曾斐红着脸说:“她不是我姐,是保姆的女儿。”静琳把酥肉交到他手里就走了,什么都没说。
再后来家里换了保姆,他和静琳便疏远了。偶尔从妈妈嘴里听说她的近况,无非说她成绩不好,早早地和社会上的不良分子混在一起,好好的姑娘算是毁了。再见她的时候,他刚考上重点高中,拿着录取通知书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地看到她迎面走来,挺着一个巨大的肚子。曾斐惊愕得什么都忘了,唯一忘不了的是静琳由红转白的脸色。她的嘴角颤抖着,说不清是羞耻,还是苦涩。
二十五岁,曾斐参与了当年最大规模的扫黄。夜总会里,他走过那一排抱着头、衣着裸露的年轻女人,其中有一个呆呆地抬头看着他,他满脸不耐地呵斥,让她蹲下去,却在片刻之后透过大浓妆认出了曾经的那张脸。他把她保了出去,说:“别干这个了,我给你钱。”静琳沉默着摇了摇头。
二十八岁,曾斐是同批入队的人里最被看好的一个,前途不可限量。上头允诺,只要他再次立功,就可获破格提拔。他这个年纪要是坐上那个位子,今后成就超过他家老头子也未可知。这一次是他主动走进静琳的生活,那时她已不是他的“琳姐姐”,而是扫黄打黑重点打击对象崔克俭身边最亲密的女人。每一次他去找她,她都像孩子一样高兴。她还是不喜欢说话,最多他问一句,她就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与他兴趣无关的话题她只说过寥寥几句——崔克俭对她们母女很好,她让女儿跟了他的姓。
崔克俭东窗事发,不久后死于非命。曾斐把他的所有的场子连根端起。这场抓捕用了最小的代价大获全胜,曾斐得到了预期的提拔,一时风头无两。可是他没有意料中的春风满面,几乎每天下班后,他都会放心不下地陪在静琳身边。他苦口婆心地跟她讲道理,讲法律,讲自己的难处。她静静地听着,从未反驳,然后她静静地消耗了自己剩余的生机
在太平间和崔嫣一起掀开静琳身上的白布时,曾斐看着她一身的针眼,狠狠地在她冰冷如石的脸上扇了一巴掌,下一个巴掌他给了自己,那一巴掌是如此之痛,痛得他在崔嫣面前泪流满面。
曾斐很少愿意想起静琳最后干瘪脱形的样子。那时上头给他的各种表彰不断,别人的羡慕和溢美之词如潮水一般,他父亲在外也欣慰地说“后生可畏,后继有人”。然而在鲜花和掌声背后,那张脸时时都盘旋在他脑海中,无论在清醒时还是梦境里,无论他是否抗拒。他终于辞了公职,把崔嫣带着身边,呵护着静琳留给他的唯一的一部分,她最好的一部分。他最大的满足就是看着崔嫣一天天变得饱满而快乐的脸,那张脸青春张扬,朝气蓬勃,会让他忘却死亡和丑陋。
崔嫣填满了曾斐的生活,就好似现在她用过的浴液气息填满了他的呼吸和胸腔。这浴液是崔嫣买的,放在曾斐的房间,一如他许许多多的私人物品都经过了她的手。他没有妻子,也没有固定的女伴,崔嫣无形之中早已扮演了这个家女主人的角色。
曾斐暗骂“邪门”。这浴液他平时也用,可他记得味道分明是不一样的,绝没有此刻的浓烈、轻佻和甜腻,让他头昏目眩。他试图把淋浴的水温调低,用力一扳水龙头的开关才知已开到了尽头。
水流声中,似乎有人在他耳边细语:“阿斐,我冷”
这是静琳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幼年时,他非要去水库游泳,险些溺毙,静琳拼死把他捞了起来,他没事了,她患上了漫长的一场伤风,病重时,她也曾这样说过。
他仿佛再一次面临溺毙的边缘。这一次谁捞他上岸?
他用力甩头,大口大口地呼吸,一度让他厌恶的甜腻成了他的救命良药。
另一张面孔、另一个声音驱散了方才的阴寒。然而护在他心口的这个声音分明也是悲伤的。
她说:“曾斐,别让我三次伤心都是为你。”
40。第40章 自私的慈悲(1)
封澜在梦里也没有忘却丁小野手心的温度——他主动牵着她的手,走在被路灯熏染成昏黄色的、深夜的马路上。紧挨着他的那一半身体是滚烫的,另一半却冰凉,叫嚣着,恨不能整个人与他相依偎。
她大半夜都在这半冷半热中挣扎着,第二天早上,任闹钟响了几遍也没办法爬起床,嗓子似火烧般干渴,头痛欲裂,用床头的体温计一量,38。2℃,才深知“为情伤风、为爱感冒”不是句虚言。
封妈妈赶过来照料生病的女儿。他们一家都秉承轻易不打抗生素的原则,所以封澜并没有去医院,只在家喝了姜茶和鸡汤,发热厉害就往头上敷凉毛巾,顺便打开窗通风透气。
“好好的天气,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说病就病了?”趁封澜在床上休息,封妈妈一边给她收拾房间,一边嘀咕。封澜也很无语,这是她今年以来第一次感冒,以往她身体还不错,遇上了丁小野,仿佛整个人都丧失了抵抗力,连病毒都来占她便宜。
封妈妈陪了封澜两天两夜,第三天下午,封澜烧全退了,人也精神了不少,封妈妈就赶回去和封爸爸参加老同学聚会。封妈妈前脚刚出门,封澜后脚就给餐厅里打了个电话,问了几句今天营业的情况,便让厨房给她做碗海鲜粥,交代丁小野送过来。
两个小时后,封澜家的门铃响了。她雀跃地跑向门口,从猫眼里看到提着个外卖盒子的丁小野,心里的忐忑才被喜悦取代,赶紧理了理头发,把门打开。
丁小野进门之前目光在封澜脸上流连了几秒。封澜有些心虚,她病了两天,样子会不会看起来很糟糕?她悻悻地给他拿拖鞋,问:“我不化妆的样子和以前很不一样?”
丁小野环视她的住处,回头笑着反问:“你以前化妆了?没看出来。”
“会聊天了。”管他真心假意,封澜心花怒放。
丁小野把装着海鲜粥的盒子放在餐桌上,“粥送来了,我”
封澜不由分说地打断他,“不许回去。我都病了,你不闻不问也就算了,来了还不陪我说说话,你当我真的是为了这碗粥而已?”
“也对。”丁小野看了看餐桌另一面放着的一小锅白粥,若有所指。
封澜刚退烧不久的额头又有点发热了,那是妈妈临走前给她熬的。
“我妈煮的粥太清淡了。”封澜辩解道。
“既然病着,还是不要太重口味。”丁小野说。
封澜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有言外之意。她悄悄低头查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丁小野来到之前,她是换了身睡衣没错,湖水蓝的真丝睡袍款式简洁保守却足以勾勒出细腰,长度也恰恰好。这点小心机算不上重口味吧?
她像那天晚上一样挽着丁小野的手,“反正不许你马上走。店里问起来我会解释。”花…霏…雪…整…理
丁小野好笑地将手抽出来,说:“我什么时候说了要走?洗个手行不行?老李打包粥的时候没盖严实,洒了一点在我手上。”
“哦。”封澜这才放心,给他指了洗手间的位置。
丁小野从洗手间出来,封澜已经躺回了床上。相对于良好的地段而言,她的住处并不算奢华。宽敞的客厅、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另加一个视野良好的大露台。小玩意不少,但归置得很整齐,搭配着恰到好处的女性化软装,无不向人昭示着这套房子的主人是个经济条件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