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之家-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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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像她的祖母,安德烈的妻子,那个茨冈女人。她固执,爱发号施令,至于出嫁,却连听都不要听。伊万·彼特罗维奇的归来不合她的心意;库宾斯卡娅公爵小姐让他住在自己家里的时候,格拉菲拉曾经指望,至少能得到父亲的一半财产:在吝啬贪财这一点上,她也很像祖母。除此而外,格拉菲拉还嫉妒弟弟;他那么有学问,法语说得那么流利,一口巴黎口音,她却只能勉强说一声“崩儒尔”①和“科曼·武·波尔泰·武②?”不错,她的父母都根本不会说法语,但她并不因此而觉得好过些。伊万·彼特罗维奇不知到哪儿去才能排解愁闷;他在乡村里住了差不多一年光景,却觉得,这一年好像比十年还要长久。只有和母亲在一起,他才能抒发自己心中的感情,常常一连几个钟头坐在她那低矮的房间里,一边在听这个善良的女人内容简单的闲谈,一边在吃果酱。碰巧安娜·帕夫洛芙娜的使女中有个长得俊俏的姑娘,有一双明亮、温柔的眼睛,清秀的脸庞,名叫玛兰尼娅,聪明而又端庄。伊万·彼特罗维奇一眼就看中了她,而且爱上了她:他爱她走路时胆怯的姿态,羞答答的回答,轻轻的说话声,温柔的微笑;他觉得她好像一天比一天更可爱了。她也像只有俄罗斯姑娘才能做到的那样,以自己整个心灵的全部力量依恋着伊万·彼特罗维奇,——并且委身于他了。在乡村中的地主家里,任何秘密都不可能长久保持下去: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年轻的主人和玛兰尼娅的关系;最后,关于这种关系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彼得·安德烈伊奇本人的耳朵里。在别的时候,对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他大概不会在意;但是他早就在生儿子的气,所以很高兴有机会来羞辱一下这个彼得堡的自作聪明的人和花花公子。于是大吵一场,高声叫喊,闹翻了天:把玛兰尼娅关进了贮藏室;叫伊万·彼特罗维奇去见父亲。安娜·帕夫洛芙娜听到吵闹声也跑来了。她试图制止丈夫,但是彼得·安德烈伊奇已经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他像只老鹰样扑向儿子,责备他不道德,不信神,虚伪;顺带着把自己对库宾斯卡娅公爵小姐的满腹怨恨也都发泄到了儿子身上,用侮辱性的言词把他大骂了一顿。起初伊万·彼特罗维奇默不作声,尽量克制着,但是当父亲想以一种侮辱性的惩罚来威胁他的时候,他忍不住了。“暴徒狄德罗又登场了,”他想,“那么我就索性把他的话付诸实现好了,你们等着瞧吧;我要让你们大家都大吃一惊。”伊万·彼特罗维奇尽管全身都在颤抖,却立刻用毫不激动的平静声音向父亲宣布,他用不着责备他不道德;说是,他虽然不想为自己的过错辩解,却愿意改正错误,而且更乐意摆脱一切偏见,确切地说——就是情愿跟玛兰尼娅结婚。伊万·彼特罗维奇说完这些话,无疑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使彼得·安德烈伊奇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但是他立刻镇静下来,穿着平时穿的松鼠皮的皮袄,赤脚穿着拖鞋,就这样攥起拳头朝伊万·彼特罗维奇猛扑过去,儿子好像故意气人似的,那天刚好梳了个àlaTitus③,穿了一件崭新的英国式蓝色燕尾服、一双带缨子的长筒靴和一条时髦的驼鹿皮紧身裤子。安娜·帕夫洛芙娜拼命尖叫起来,双手捂住了脸,她的儿子却穿过整座房子跑了出去,跑进院子,冲进菜园、花园,穿过花园飞也似地跑到大路上,头也不回地一直狂奔不止,直到终于不再听到身后父亲追赶的沉重的脚步声和他提高嗓门、断断续续的呼喊……“站住,骗子!”他狂喊,“站住!我诅咒你!”伊万·彼特罗维奇躲到邻村一个独院的小地主家里,彼得·安德烈伊奇累得筋疲力尽、浑身大汗,回到家里,刚喘过一口气来,立刻宣称,他收回对儿子的祝福,剥夺儿子的财产继承权,吩咐把儿子所有荒谬的邪书统统付之一炬,把婢女玛兰尼娅撵到一个很远的村子里去。有些好心人找到了伊万·彼特罗维奇,把这一切都告诉了他。他受尽羞辱,气得发狂,发誓要对父亲进行报复,就在那天夜里,他暗中守候着送走玛兰尼娅的那辆农民的大车,强行夺走了大车,带着她驱车驶往最近的一座城市,在那儿的教堂里和她结了婚。钱是一个邻居,经常喝得烂醉、心肠却极好的退伍海军军人供给他的,这个人非常乐于赞助一切他所谓的高尚事情。第二天,伊万·彼特罗维奇给彼得·安德烈伊奇写了一封刻薄、冷淡、然而彬彬有礼的信,自己却动身到他表哥德米特里·佩斯托夫及其妹妹、读者已经熟悉的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居住的那个村子里去了。他把一切都对他们说了,声称,他想到彼得堡去找个差事,恳求他们至少暂时收留他的妻子。说到“妻子”的时候,他痛哭了一场,尽管他在京城受过教育,接受了那里的哲学思想,却卑躬屈节,像一个可怜的、典型的俄罗斯人那样,向自己的亲戚磕了个头,前额甚至碰到了地板上。佩斯托夫兄妹都是富有怜悯心、心地善良的人,很乐意地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在他们家住了三个星期的样子,心里暗暗等着父亲的回信;可是回信始终没来,——而且也不可能来。彼得·安德烈伊奇知道儿子结婚以后,就病倒在床上了,而且禁止别人在自己面前提起伊万·彼特罗维奇的名字;只有母亲,背着丈夫,向教区的监督司祭借了五百卢布,给儿子捎了去,还给他妻子捎去了一个小圣像;她不敢写信,不过吩咐派去的那个一昼夜能走六十俄里的、干瘦的庄稼汉对伊万·彼特罗维奇说,叫他不要过于伤心,说是,上帝保佑,一切都会圆满解决,父亲也会消气;还说,本来她也愿意有一个更称心的儿媳,可是看来上帝要作这样的安排,她呢,现在给玛兰尼娅·谢尔盖耶芙娜带去自己作母亲的祝福。那个干瘦的庄稼汉得到了一卢布赏钱,请求允许他见见新的女主人,而他还是她的干亲家呢,他吻了吻她的手,于是跑回家去——
①法语“日安”的译音。
②法语“您好?”的译音。
③法语,意思是:“第杜发式”;这是当时法国的一种流行发式。第杜(四一—八一),古罗马皇帝。
伊万·彼特罗维奇却心情轻松地动身到彼得堡去了。吉凶未卜的前途在等待着他,也许贫穷正在威胁着他,然而他摆脱了让他厌恶的乡村生活,而主要的是——他没给自己的导师们丢脸,当真“身体力行”,以事买证明,卢梭、狄德罗的言论和laDéclarationdesdroitsdel’homme①是正确的。他心里充满一种履行了天职的、得意洋洋的感情,一种自豪的感情;而要与妻子分离并不让他感到十分可怕;倒不如说,必须经常和妻子厮守在一起,反而会让他感到不安。那件事已经做完;需要着手做别的事情了。在彼得堡,出乎他的意料,他竟交了好运:库宾斯卡娅公爵小姐——当时麦歇库尔丁已经遗弃了她,可是她还没死,——为了设法在外甥面前改正自己的错误,把他介绍给了她所有的朋友,而且送给他五千卢布,——这几乎是她最后的一笔钱了,——还送给了他一块列皮科夫型的表,表壳上,在由一群爱神像组成的花纹当中刻着他姓氏头一个字母的花字。过了不到三个月,他就获得了俄罗斯驻伦敦外交使团里的一个职位,并搭乘第一艘启航的英国帆船(那时候还根本没有轮船)出海去了。几个月以后,他接到了佩斯托夫寄来的一封信。好心肠的地主祝贺伊万·彼特罗维奇生了个儿子,孩子是一八○七年八月二十日在波克罗夫斯克村出生的,为了纪念受苦受难的圣徒费奥多尔·斯特拉季拉特,给他取名为费奥多尔。玛兰尼娅·谢尔盖耶芙娜由于身体十分虚弱,只附笔写了几行字;但就是这寥寥几行字也使伊万·彼特罗维奇吃了一惊:他不知道,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已经教会了他的妻子读书写字。不过伊万·彼特罗维奇在做父亲的甜蜜的激动心情中并没陶醉多久:他正在向当时著名的福琳或拉伊斯②们(古典名字在当时还很流行)当中的一位大献殷勤;蒂尔西特和约③刚刚签订,大家都急于享乐,一切都仿佛卷进某种疯狂的旋涡中,飞速旋转;一位活泼的美人儿的黑眼睛也迷住了他,使他飘飘然了。他的钱已经很少;可是他玩牌运气却不错,他结交了一批朋友,参加一切可以参加的娱乐活动,总而言之,他的生活一帆风顺——
①法语,意思是:“人权宣言”。
②福琳和拉伊斯都是古雅典有名的歌妓。
③一八○七年六月二十五日(新历七月五日)法国与俄国、法国与普鲁士在蒂尔西特缔结了和平条约。
第09节
老拉夫烈茨基很久都不能宽恕他儿子结婚的事;如果过了半年以后,伊万·彼特罗维奇回来向他低头认罪,跪倒在他的脚下,他大概会先狠狠地骂他一顿,拿手杖打他几下,吓唬吓唬他,然后饶恕了他;可是伊万·彼特罗维奇住在国外,而且看来满不在乎。“住嘴!不许说!”每次妻子刚一开口,试图劝说他宽恕儿子,彼得·安德烈伊奇都对她重申,“他,这个小崽子,我没诅咒他,他还得一辈子为我向上帝祈祷呢;要是先父在世,准会亲手宰了他,宰了这个下流东西,而且算是做对了。”听到这种可怕的话,安娜·帕夫洛芙娜只是偷偷地画十字。至于说到伊万·彼特罗维奇的妻子,起初,关于她的情况,彼得·安德烈伊奇连听都不想听,佩斯托夫写信来提到他的儿媳,他甚至吩咐给佩斯托夫回信说,他似乎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儿媳,说是法律禁止收留逃跑的女奴,关于这一点,他认为自己有责任提醒他;可是后来得知生了孙子,他心软了,吩咐暗地里去打听产妇的健康状况,还给她捎了不多的一点儿钱去,不过也装作似乎不是他给她的。费佳还不满一周岁,安娜·帕夫洛芙娜就得了不治之症。她临终前几天,已经不能起床了,暗淡无光的眼睛里含着胆怯的泪水,当着忏悔神甫的面,对丈夫声称,她想见见儿媳,与她告别,想要为孙子祝福。心情悲痛的老人安慰了她,立刻派他自己乘坐的那辆轻便马车去接儿媳,而且第一次称呼她玛兰尼娅·谢尔盖耶芙娜。她带着儿子跟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一道坐车来了,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无论如何也不愿让她一个人来,不愿让她受人欺侮。吓得半死的玛兰尼娅·谢尔盖耶芙娜走进了彼得·安德烈伊奇的书房。保姆抱着费佳跟在她的后面。彼得·安德烈伊奇一声不响地朝她望了一眼;她走到他的一只手前;她那发抖的嘴唇勉强撮起来,不出声地吻了吻他的手。
“好啦,新冒出来的少奶奶,”他终于犹豫地说,“你好;
咱们到太太那儿去吧。”
他站起来,俯身去看费佳;孩子微微一笑,向他伸出两只苍白的小手。老人的心彻底软了。
“唉!”他低声说,“没人疼的孩子!你为你爸爸求情了;
我可不会丢下你不管呐,孩子。”
玛兰尼娅·谢尔盖耶芙娜一进安娜·帕夫洛芙娜的卧房,立刻就在门边跪下了。安娜·帕夫洛芙娜招手叫她到床边来,拥抱了她,给她的儿子祝福;随后,转过被重病折磨得十分憔悴的脸,对着自己的丈夫,想要说话……
“我知道,知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