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名文集-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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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使女一路到他的叔父家躲避去,并且叮咛使女立刻又要让他好好的睡,否则明天他会
不舒服的。使女牵着孩子走,小孩的母亲又从后面追来了,另外一个小姑娘也要跟他们
去。
这个小姑娘,她的父亲只有她这一个孩子,他正在奔忙救火,要从窗户当中搬出他
的家俱。
于是他们三人走,到了要到的所在。这个地方正好望得见火,他们就靠近窗户往那
里望,这真是他们永远忘记不了的一个景致,远远的海同山都映照出来了,要不是天上
的星简直天已经亮了哩。
这个男孩子,与其说他不安,倒不如说他乐得有这一遭,简直喜欢得出奇。但是,
那个小姑娘,她的心痛楚了,她有一个doll,她不知道她把她放在哪一个角落里,倘若
火烧进了她的家,她的doll将怎么样呢?有谁救她没有呢?
小姑娘开始哭了,孩子他也不能再睡了,她的哭使得他不安。
大家都去睡了。孩子他爬起来,对他的小邻家说道:
“我去拿你的doll。”
他轻轻的走,这时火已经快要灭了,一会儿他走到小姑娘的门口,伸手向小姑娘的
爸爸道:
“亚斯巴斯的doll!”
亚斯巴斯的父亲正在那里搬东西,吃惊不小,荷包里掏出亚斯巴斯的doll给了他,
而且叫他赶快的走了。
这个故事算是完了。那位著者,最后这么的赞叹一句:这两个孩子,现在在这个村
里是一对佳偶了。我的故事,有趣得很,与这有差不多的地方,开始的掐花。
桥 金银花
小林放午学回来,见了饭还没有熟,跑到“城外”去玩。
这是东城外,离家只拐一两个弯就到了,小林的口里叫城外。
他平常不在家,在“祠堂”,他们的学馆,不在祠堂那多半是在城外了。
初夏天气,日光之下现得额上一颗颗的汗珠,这招引一般洗衣的妇人,就算不认识
他也要眼巴巴的望着他笑。
这时洗衣的渐渐都回去了。小林在那河边站了一会,忽然他在桥上了,一两响捣衣
的声响轻轻的送他到对岸坝上树林里去了。
坝上也很少行人,吱唔吱唔的蝉的声音,正同树叶子一样,那么密,把这小小一个
人儿藏起来了。他一步一探的走,仿佛倾听什么,不,没有听,是往树上看。
这样他也不知道他走了多远。
前面一匹黑狗,——小林止步了。他那里会怕狗?然而实在有点怕,回了一回头,
——你看,俨然是走进了一条深巷子!他一个人!
其实他已经快要穿过了这树林,他的心立刻随着眼睛放开去了——
一边也是河,河却不紧捱着坝,中间隔了一片草地,一边是满坂的庄稼。
草地上有一位“奶奶”带着一个小姑娘坐在那里放牛。
她们望着小林哩,还低声的讲些什么。小林看牛,好一匹黄牛,它的背上集着一只
八哥儿。翻着翅膀跳。但他不敢下去,截然的一转身,“回去”。回头走不过十步——
“呀!”
抬起头来稀罕一声了。
一棵树,不同那密林相连,独立,就是道旁,满树缠的是金银花。他真不知怎样的
高兴,他最喜欢金银花。
树是高高的,但好像一个拐棍,近地的部分盘错着,他爬得上去。他爬,一直到伸
手恰够那花藤,而藤子,只要捉住了,牵拢来一大串。一面牵藤子,一面又抹汗。
树上的花不形得少了,依然黄的,白的,绿叶之中,古干之周,小林的手上却多得
不可奈何,沿着颈圈儿挂。忽然他动也不动的坐住——
树脚下是那放牛的小姑娘。
暂时间两双黑眼睛猫一般的相对。
下得树来,理出一串花,伸到小姑娘面前——
“给你。”
“琴儿,谢谢。”
那位奶奶也走上坝来了。
“哥儿,——你姓程是不是?今年——十二岁了罢,吃过饭没有呢?”
“我还没有吃饭,放学回来我出来玩。”
“那么到我们家里去吃饭好不好呢?”
“你家在哪里呢?”
“那坂里就是,——哈哈。”
小林的手已经给这位奶奶握住了。他本是那样大方,无论什么生人马上可以成为熟
友。金银花绕得他很好看,他简直忘记了。
琴儿一手也牵祖母,那手是小林给她的花,两人惊讶而偷偷的相觑。奶奶俯视着笑,
矇眬的眼里似乎又有泪……
这是两个孤儿,而琴儿,母亲也没有了。
“同你的父亲一般模样,你那父亲,当年总是……”
听得见的却是:
“哥儿,你叫什么呢?”
“我叫程小林。”
“那么,琴儿,叫小林哥哥,小林哥哥比你大两岁。小林哥哥,你叫琴子妹妹罢。”
“琴子妹妹。”
小林就这么叫。立刻他又回转头去把草地上的牛望一下——
“你的牛没有人看哩。”
“不要紧的。”
琴子妹妹说。
这样他们下坂走进那绿油油的一片稻田上一簇瓦屋。
桥 史家庄
小林每逢到一个生地方,他的精神,同他的眼睛一样,新鲜得现射一种光芒。无论
这是一间茅棚,好比下乡“做清明”,走进茶铺休歇,他也不住的搜寻,一条板凳、一
根烟管,甚至牛矢黏搭的土墙,都给他神秘的欢喜。现在这一座村庄,几十步之外,望
见白垛青墙,三面是大树包围,树叶子那么一层一层的绿,疑心有无限的故事藏在里面,
露出来的高枝,更如对了鹞鹰的脚爪,阴森得攫人。瓦,墨一般的黑,仰对碧蓝深空。
没有提防,稻田下去是一片芋田!好白的水光。团团的小叶也真有趣。芋头,小林
吃过,芋头的叶子长大了他也看见过,而这,好像许许多多的孩子赤脚站在水里。
迎面来了一个黑皮汉子,跟着的正是坝上遇见的那匹黑狗。汉子笑闭了眼睛,嘴巴
却张得那么大。先开言的是牵他的奶奶:
“三哑叔,我们家来了新客。”
“哈哈哈,新客,这么一个好新客”“街上的小林哥儿。”
“小林哥儿?——金银花,跑到我们坝上来掐花?”
“我自己上树掐的。”
“琴儿也是哥儿给的。”
“哈哈哈。”
那狗也表示它的欢迎,尾巴只管摇。小林指着芋田问:
“这是吃的芋头吗?”
“是的,吃的芋头,都是我栽的,——认得我三哑叔吗?”
三哑叔蹲下去对了他的眼睛看,又站起来,嘴巴还是张得那么大,奶奶嘱耳他几句
话,他走了。走了他回头望,忽然一声喊,比一个手势——
“奶奶,我在河里摸了这么长一条鲫鱼哩。”
“那好极了,款待哥儿。”
这时小林站住,呆呆的望着这位奶奶。
奶奶也立刻站住,但她不能知道小林心上这陡起的念头——
“奶奶,我的妈妈要寻我吃饭。”
到了小林说出口,奶奶笑哈哈的解释他听了,刚才三哑是去牵牛,已经嘱咐了他,
叫他先进城去,到东门火神庙那块打听姓程的,见了那家主母,说小林哥儿被史家庄的
奶奶留住,晚上就打发人送回的。这原不是唐突的事,素来是相识,妇人家没有来往罢
了。
奶奶的笑里又有泪哩,又牵着两个孩子走。
绕一道石铺的路,跨上台阶,便是史家奶奶的大门。
桥 井
小林家所在的地方叫做“后街”。后街者,以别于市肆。
在这里都是“住家人”,其不同乎乡村,只不过没有种田,有种园的。
从他家出来,绕一两户人家,是一块坦。就在这坦的一隅,一口井。小林放学回来,
他的姐姐正往井沿洗菜,他连忙跑近去,取水在他是怎样欢喜的事!替姐姐拉绳子。深
深的,圆圆的水面,映出姊弟两个,连姐姐的头发也看得清楚。
姐姐暂时真在看,而他把吊桶使劲一撞——影子随着水摇个不住了。
姐姐提了水蹲在一旁洗菜,小林又抱着井石朝井底尽尽的望,一面还故意讲话,逗
引回声。姐姐道:
“小林,我说问你——”
“问我什么?”
他掉转头了。
“你把我的扇子画得像什么样子!我又没有叫你画。”
“画得不像吗?”
“像——像一堆石头!”
“我是画石头哩。真的,我是画石头。”
说着窘。姐姐笑了。
“人家都说我的父亲会画画,我看父亲画的都是石头,我也画石头。”
“你的石头是这地下的石头,不是画上的石头。”
“那么——它会把你的扇子压破!”
笑着跑了。姐姐菜已经洗完了,他提了菜篮。
母亲忖着他快要回来,在院子里候他,见了他,却道:
“怎么今天放学放得早?”
“我怕是饭没有熟罢——放得早!”
姐姐也已经进来了。
“拿来妈妈看,姐姐说我的石头是地下的石头!——石头不是地下的那还有天上的?”
“什么石头,这么争?”
“就是那扇子,他说他是学父亲画石头。”
“画石头?这些画我都藏起来了,你怎么也翻见了?——
不要学这,画别的好画。”
“先生告诉我,我的父亲为得画石头,跑到山上,跑到水边,有时半夜也出去,看
月亮底下的石头。”
“是的,先生是告诉你要那么用功读书。”
母亲说着给钱他叫他去买馒头吃。他一口气跑到城外去了。
一个庄家汉进门,自称史家庄的长工,不消说,是意外的事。
史家庄离城有三里之远。
“淘气东西,跑那么远,那是你父亲——”
正在吃饭,姐姐不觉停了筷子,端首对母亲——母亲知道的多了。
“你父亲的一个朋友,也多年亡故了,家里一位奶奶还在。”
桥 落日
太阳快要落山,小林动身回家。
说声走,三哑拿进了小小的一根竹子,绿枝上插了许多红花。
“哥儿,你说奇不奇,竹子开花。”
“不是开的,我知道,是把野花插上去的。”
但他已经从三哑的手上接去了。
“是我们庄上一个泼皮做的,我要他送哥儿。”
“替我谢谢。”
笑着对三哑鞠了一个躬。
至于他自己掐的金银花,放在一个盘子里养着,大家似乎都忘记了。
“三哑叔,你送哥儿过桥才好哩。”史家奶奶说。
“那个自然,奶奶。”
大家一齐送出门,好些个孩子跑拢来看,从坂里朝门口走是一个放牛的、骑在牛上。
骑牛在他又是怎样好玩的事,望着三哑叔他也要骑牛了。
“我把你的牛骑了走好吗?”
“那好极了,有我不怕的。”
牛就在那阶下稻草堆旁,三哑牵来,他就骑。
孩子们喝采,三哑牵牛绳,牛一脚一脚的踏,空中摇曳着竹枝花。
渐渐的走进了稻田,门口望得见的,三哑的蓬发,牛尾巴不时扫过禾,小林则蚕子
一般高出一切。
他们两人是在讲话。
“哥儿,我还没有听见你叫我哩,我自己叫自己‘三哑叔’!”
“三哑叔。”
“哈哈哈。王家湾,老儿铺,前后左右都晓得我三哑叔,三哑叔就是史家庄,史家
庄就是三哑叔,——三哑叔也有他的老家哩,三哑叔!”
三哑叔忽然对谁发气似的。
“你不是奶奶自家屋的人吗?”
“不是,不是,我也不叫三哑,我是叫老三。”
“是的,这个名字不好,三哑叔——”
“哈哈哈,叫罢,就是三哑叔。三哑叔是个讨米的哩,哥儿,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