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阙-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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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他回了府,走进卧房后,罕见地看到阿昙竟然持了团团如月的方竹绣绷,拈针引线,在做绣活儿。
心下诧异,以至于年轻的相国大人神色竟怔了一怔,思绪有些飘远
记得八岁那一年,她初学女红。
毓华庭的太湖石假山畔,玉雪可人的女童端静地坐在雕花圆凳上,持着竹木绷,拈着绣花针,紧紧蹙了眉头。
“呀,真是天大的稀奇事儿!”又一次突兀地从假山后窜出的乔饮羽,瞧着她一副为难模样,忍不住开口揶揄“阿昙竟也会绣花了?”
“祖母说,言、容、德、工,乃女子四德,不可或缺。”八岁的女童低了眉,清稚的语声里透了些无奈。话说间,她又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绣绷,既而微微咬唇。
见她这副模样,乔饮羽心下有些同情。但却也清楚,即便是乔氏这样世代从戎的武将之家,族中的姐姐们,也是须会针黹女红的。
“绣的什么,给我瞧瞧?”过了一小会儿,乔家小公子终是开口打破了这异样安静的气氛。
话说间,他便按捺不住心下好奇似的,利落地伸了手去拿她手里蒙着白绢的圆月绣绷。
就在接过那竹绷时,乔饮羽眸光一掠,正瞧见她粉嫩嫩的右手五指上,指尖密密的尽是给绣针扎出的细小血点子。
“这是——”他眸光被刺了一下似的,瞳孔蓦地一缩。
“初学针黹,据说都是要吃些苦头的。”玉雪可爱的八岁女童眉尖若蹙,小小的稚气脸儿上,已是一副可怜兮兮的认命模样。
“以后——再不许碰这个了!”乔家小公子心疼之下,出口便是斩钉截铁!
——哼,学女红不就是为了日后好嫁人么?就算她不懂这个他也一样会娶她的!
再说了,日后家里难道会缺绣娘?
话落之后,八岁的稚童才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没出息。
“反正绣得这么糟,谁要穿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出门?”——少时后,他似是不屑地又补了这一句。
“嗯。”垂眸又看了一眼自己被自己绣成一团儿杂彩的那朵木芙蓉,女童没有丝毫反驳地,顺着他的意乖乖点了头。
那时候,八岁的乔饮羽没有注意到,薛昙微敛的眸光中,暗隐的一丝丝狡黠笑意。
不过,自那之后,他的确再未见阿昙动过针黹。
斗转星移,春秋荏苒,一恍间,已是十多年光阴了呢。
此时,他轻步迈过卧房的木槛,步向了妻子侧坐着的榻边。
在她身畔站定后,蔚明璋的目光落向了那仍旧拙劣的绣品,费了好半天工夫才勉强辨出那图样是一副“乳燕投林”。
看来这些年,她的确是再未习过女红呢。
不觉间,他眸底泛起几分暖意。
“回来了。”双十年华的韶龄女子抬了眸,清透的一双眼睛里,笑意随着柔波浅浅潋滟了开来,明丽妍媚不可方物。
熟悉的情形,竟又让他微微一怔。
她将手里的绣绷搁在了枕侧,而后敛衣起身。
比肩而立,俪影成双。
薛昙凝了眸看向他,仍是那般柔和而温暖的轻浅笑意:“阿羽,我们离开长安,好么?”
他闻言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原本有甜蜜蜜的“洞房花烛”,可那一段偶改了好几遍还是不满意,过两天修好了就放上来O(∩_∩)O~~
以及,小乔和小昙,这两只,绝对不矢志不渝的那种,阿昙不是郁郁而终噢~~~
☆、番外一:唯念优昙花(7)
“离开这儿,最好是落户在江南罢,金陵或是苏州。幼时学的诗,多年了,总还忘不了一句‘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听人提过,那儿山侬水软,一半儿是河,一半儿是岸,白石桥,红阑干,临水的人家,一色粉墙黛瓦的小庭院,荫了满墙绿郁的藤蔓。坊陌间,蛋圆的细卵石,砌成青石小巷,清润净洁,雨天可穿红绣鞋”
她的语声温静而清恬,神色极暖,好像心底殷殷期许了太久的愿景已近在眼前
“我们就在那里,如儿时约好的那般,在苏州河畔寻一处临水的小院,取了南屏山的湘妃竹筑几间屋舍。檐前房后植上果木花草,西边儿建一所兵器室,院子南角儿给‘飒露紫’修个宽敞暖和的马厩,它年纪已经很大了,舒舒服服养老才好。北边呢就起一栋小竹楼,楼上是琴室,楼下是画阁,□的桐荫畔,掘一个种莲养鱼的小池塘”
说着说着,双十年华的女子竟情不自禁地轻轻阖上了眼
“一直都很向往那样的生活呢,远远地离开长安,再不理这京中的世事纷纭。我们俩儿,一座小园、几间竹舍,种种花,喂喂马,温酒煮茶,过适意自在的悠闲日子,还有”说到这儿,她忽地略略住了声,双黛一低,微微晕了霞色的颊上透了一分赧意“还有,我们的孩子。”
这轻得几不可闻的几个字入耳的一刹,他竟陡然身子略略一震。
既而,原本微怔的双眸间,瞬时涌了满目的惊喜:“阿昙,你?”
“嗯,”薛昙低低垂了睫羽,双颊微晕里声音仍有些轻“两个多月了。”
话甫入耳,下一刻,她便已落入了一个微微带颤的怀抱,温度暖得有些发烫。
但,却也不过瞬时,他却又是慌慌张张地赶忙松了手劲儿,只小心翼翼地揽着她的肩,既而目光有些余悸地落在她尚是平坦的小腹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仿佛她是最易碎的薄胎瓷一般。
只怕没几个人会信,朝堂之上素来沉睿静敛、喜怒不形于色的蔚相,竟也会有这般高兴得手足无措的时候。
见他的小心模样,她唇边笑意轻轻一漾,身子略略退开了些,然后抬手执了他落在她肩上的那只手,紧紧握住,一双清透眸子里暖暖泛着光:“所以,我们离开这儿好不好?寻一处安宁清平的所在,悠闲度日,一起等着我们的孩儿出世。”
“谢大夫说,大抵是个男孩儿。我想,这个孩子应当会很像你罢。日后,待他长大些了,若喜文呢,便教他诗书词赋,琴棋丹青;若爱武呀,就教他刀枪御术、弓马骑射。只是有一样儿,若功课偶有疏忽,不罚他抄书;如果性子调皮了些,也别打板子莫吃我们俩儿幼时那般的苦头。”
语声轻软地絮絮说着,忽地,她却是微微摇头自失一笑:“瞧我,自古慈母多败儿,若真这样,却也太过纵着他了以后,还是多由阿羽你来管教着好些。”
既而,她眸光落向了榻边竹绷上那副手艺拙劣的“乳燕投林”绣图,神色愈发温软恬然:“这个,是为我们的孩儿绣的肚兜儿。许多年都未动针黹了,这女红委实也太糟了些。”
“还好距孩儿出世尚有大半年辰光,近日里用功勤些,到那时候,大抵也绣得勉强能看了。”薛昙略低了身子拾起榻上那方绣工拙劣的红绫,眸子里的笑意极柔暖,如同天底下任何一个期盼着孩子降生的母亲那般“孩子幼时的小衣,总是为娘的做来才最贴心。”
“孩儿是生在冬月的,恰能赶上江南的早梅呢。”她手上还捧着那方暖色喜人的红绫肚兜,一双清莹明透的眸子里盈盈的尽是期待“到时,陪我去西山折几枝绿萼,可好?”
室中蓦然静了下来。
许久许久,仿佛亘古的阗寂,岑然得不闻一丝声响。
只半拥着的两人,听得清彼此的呼吸声。
“阿昙,对不起。”长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还是对她开了口,脸色却微微有些泛白。后一句话,启齿得万分艰难“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走。”
他心里十二分清楚,她为何想要离开长安。
这近三年间,他在朝中的作为阿昙,尽是知道的罢。
天玺元年三月,兵部尚李禹祯,腰斩东市,株连满门;
天玺元年十一月,西台侍郎杨昶,流辰州,家眷子女皆贳为官奴。
天玺二月一月,代州刺史尉迟修、豳州尉迟俭,相继瘐毙狱中。
天玺二月四月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系他处心积虑了多年。
李家、杨家、尉迟家那些人,他们个个该当业报、罪有应得!
昔日,他们既能泯灭天良,助纣为虐,陷乔氏满门于不义,而今,便怨不得他手段狠绝!
自十岁上,背负着一门血仇离开长安起,他便开始谋划着这一切。蛰伏七载,他无时无刻不在盘算,在那些流离道路的日日夜夜里,他几乎把每一个细节都用心推敲过百千遍而今,终于一一付诸实践。
血债,必以血来偿!
而如今,仇怨得报的同时,他也为自己日后的仕途扫清了近乎所有障碍。
这个时候放弃一切,放弃三年来的苦心经营,他——怎么甘心?
“留下来,一直陪着我,好么?”他环着她的肩,紧紧拥住,目光挚切得带了微微恳求,语气里甚至透了一丝颤音。
他知道他是在逼她,可,他也明白,自己最终一定会得逞。
因为这是他的阿昙,是那个与他两小无猜、相扶相守的阿昙呐,她——怎会舍得留了他一人孤鸾别鹤、形影相吊?
他就是这般的卑鄙,吃定了彼此十余载的情谊,吃定了她的善良,她的舍不得。
犹记得九岁那年,他送了那几只幼貂与阿昙时,她曾说过,因为喜欢他们,所以不愿为一已私心拘束了它们。
而他,却要自私得多。
此生至爱的女子,定要留了她在身边,执子之手,一世相伴。
莫论,用怎样的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 呜今天终于终于有勇气打开《云阙》的页面了。
这一段时间来偶各种状况不断,因为没写稿子,所以实在没脸上来见大家(实在太太对不住亲们了!——鞠躬、作揖、自拍板砖)
已经到大三第二学期了,以前只以为初三、高三悲剧,谁料大三更坑爹(因为大四事情多,所以课程统统压到了大三!)
越来越紧张的学业让偶这个一贯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家伙也感觉到鸭梨巨大了(毕业即失业很恐怖来着),所以,这一段时间一直在“继续写稿子”和“工作后再写”之间来回纠结
结果,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舍不得停更那么长时间,所以:起码近一段时间会继续写这个故事的。
关于更新,大约只能一周三更(一般是周二、周五、周日),保证质量!
本是昨晚开更的,谁料晋江抽风抽得偶泪流满面现在重来一次,希望亲们能顺利看到这几句话,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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