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渊青灯行-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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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旧按着自己的额头,冷汗渗出。
“如今血中力量虽是极其稀薄,但以全村族人的鲜血炼丹,想着长生不死,大抵也是够的。”
“不、不要说”
女人的声音颤了,仿佛祈求。
“骨瓷护法所下的失忆咒大抵也该散开了。”白澪将青灯抱紧了些,低头轻轻开口,眼神有些飘忽。
“十年前,不、十一年前,顾家村发生了什么,是谁杀了你的族人,是谁带走了你的亲弟弟,你可想起来了?”
天晴朗。
也不知何时的光景,这么一抬头,也需入秋了。
堪伏渊坐在小院的摇椅上闭眸小憩,旁边一盏清茶,袅袅的香。
满院的桃花木枝桠浓绿,零零落落地开始飘下叶子来。
风拂过,吱呀吱呀,摇椅停住了,他睁开眼,眉目幽静望着天空。
原本他一人的院子,不知何时常封立于一侧。
“禀宫主,顾姑娘自昨晚离开,至今未归。”常封垂首道,“如宫主所料,她如今在神枢堂。”
“嗯。”
堪伏渊望着天,应了一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常封未得指示,一时间只静静立于一边。
末了,堪伏渊微微起身,执了茶饮毕半杯,说:“常封,算来你比本座年长,从父亲那时开始侍奉夜凝宫,你应为本座长辈。”
常封一怔,他何出此言,“宫主言重了。”
他身为护法,比宫主大不了多少,几乎是与他一并长大的,宫主的事儿,他一直在身边看着。这么多年过去了,说是说上些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只得一些感慨。
常封从认识堪伏渊时,堪伏渊才十二岁,明明是个小小少年,容貌却比芳华女子更为夺目,太过于风华丝毫不内敛,而眉间的清冷狠戾又是从未见过。
那时他就是个持刀侍卫,想着,这样的人,长大之后也许就是怪物了。
念此常封抬眸,抱拳道:“宫主,将顾姑娘留在神枢宫,恐怕不是权宜之计。”
堪伏渊笑笑,“怎的不是,过不了多久,中原与朝廷的人便会一同打来了,她留在这里做甚么。”
他说的如此直白坦然,常封抿住唇,六年前历史将会重现,修罗先知在夜凝宫,当今皇帝不会放过,况且,堪伏渊所做杀事太多,他道:“可顾姑娘乃神枢谷神女”
“是,所谓神女,不过是冠在祭品身上那荣耀的名号。”
“”
“不过在他们得到骨瓷之前,灯儿必定是安全的。”堪伏渊淡淡道。
常封沉默半晌,道:“那宫主如何?”
“嗯?”
“一切若真能结束,宫主当如何?”
常封说得不动声色,堪伏渊抬抬眼皮,唇角挽起道:“今日你话语颇多。”
常封俯首,“属下失言。”
堪伏渊笑了笑,起身理理衣袖,叹了一声,望向开始落叶的桃花树。
“她曾说想看这儿的桃花,明年春天就会开了,若真能结束,本座又哪里晓得她还愿不愿。”
她知晓一切时,他连她是否原谅都不知,何谈半在他身边。
“宫主大人”常封欲言又止。
堪伏渊收回目光,敛了敛神情道:“启程回宫罢。”
“是。”
十一年前,那还是初春。
明明是初春,神枢谷却风雪冰天,冷得刺骨。
他就躺在山谷悬崖下,温热的血液渐渐在身下淌开,他父亲派来的人在他的右胸膛切下一道深深的口子,足以致命,否则他们不会离开。
漫天雪花轻柔地落在伤口上,他身穿红衣,见得不清晰,极快地融了,雪地里他静静闭着眼,听着心跳渐渐弱下去的声音。
咯吱咯吱。
直到他听见有人向他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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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神枢谷一年十二月,大抵能出晴日的也只有四个月;余下的日子里风雪将一切掩埋;包括这谷中村落的踪迹。
他望着广褒辽阔的天空;雪花轻盈;悠悠飘落。
已经感受不到寒气了;疼痛早已麻木,身下的血结了冰。
他静静躺着。
想来出生那年;也是漫天飞雪;宫里的人说从未见过无妄城下如此大的雪。
夜凝宫被皑皑白雪覆盖,又因母亲的死染上了浅薄的红。
母亲生他生的晚,他出世时已有两位兄长,已失了宠,夜凝魔宫宫主不缺女人;真真算上名分的有三,母亲不过因变态不育,早就被宫里人忘在脑后了。
所以,在她死前,都没有见过她夫君最后一眼。
他也只是在四岁才第一次见过父亲,沉默的男人,眉目坚毅,隐隐有股阴霾邪气,想来是多年炼魔功的缘故。那时父亲不过是开春之时偷闲赏梅,无意走进这间院子,院子里栽满了母亲生前最爱的桃花,依旧是寒梅时节,那些桃花木倒是生出了些嫩绿的芽儿。
宫主一进院子,便见了他,他正一个人坐在荷塘边玩着皮球,小小的身子,自己将皮球踢到墙壁上,弹回来,再踢过去,再弹回来,一个人的身影倒映在荷塘水面。
父亲甩袖道:“哪来的野孩子?这么不懂规矩。”想来是认成下厮的孩儿了。
一旁一直照顾他的老嬷嬷赶紧过来,行礼道:“回宫主大人,他正是”
嬷嬷说这话儿时,他正巧抬起了头,球从脚边溜过,让宫主见了他的脸。
恍然大悟。
宫主打断嬷嬷,眯起眸冷笑说:“这便是乔乔的小孩?生成这副模样,是化作鬼附在他身上来害本座的么?”
嬷嬷脸色变了,一个哆嗦赶紧跪下,“哪儿的话啊宫主大人,乔乔夫人对宫主大人是一心一意的啊,渊儿少爷他”
宫主唇角依旧冷笑,他盯着小男孩,小男孩也盯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分外地静,如一汪死水,又如一张白纸,容人任意涂抹。
之后他便挪了居处,一处华丽的院落,多了好几位侍女,照顾他的还是那位嬷嬷,她们都唤他少爷。
父亲三位妻子如今单单只剩第三房,面容娇艳的女人,提起他的母亲时掩饰不住那流露出的一丝嫉妒,见了他时,眼珠子里几乎要射出针来。他听说当年他的母亲容貌绝世无双,而他传了她的样子。
“终究是祸水。”
他听见他的三娘低声道。
之后不久,照顾他的嬷嬷死了。
下毒死的,那时嬷嬷就坐在他身边,正喂他吃糕,糕儿刚蒸好尚且烫着,嬷嬷便将那桂花糕儿掰开,自个儿尝了一口,咂咂嘴,便将糕儿喂过来,笑容挤出满脸的沧桑皱纹,“渊儿少爷,不烫了,吃吧。”
她刚说完,鼻血不自觉从她鼻孔里流了出来,鲜红鲜红的,滴滴答答落在乳白的桂花糕儿上。
这盘糕是厨房端给他的。
想来也没谁会料到嬷嬷一介下人会先尝。谁也不知这是他们的习惯,他吃什么前,嬷嬷都会先尝一尝。
嬷嬷阖眼前紧紧攥着他的手,喃喃道:“渊儿少爷,嬷嬷我呀,要去见乔乔夫人了,呆在这地方的都是怪物,渊儿少爷您啊,你若是累了委屈了,就忍着,莫在别个面前哭,啊。”
他点点头,慢慢将自己的手从老人手中抽开。
十几年过去,如今自己躺在雪山山谷下,望着这天空,也不知嬷嬷在阴曹地府是否也能见得这清澈天空。中原的天,与海上无妄城是不一样的,更加苍白,更加空旷。
如若不见,待他说与她听听也是好的。
少年闭上眼睛,连清俊的眉目都已经覆盖了薄霜,心跳微弱到听不见,他鼻尖溢出一丝气息,便渐渐散了。
咯吱咯吱。
小靴子踩在雪地里的声音。
咯吱咯吱。
走的倒是很急,跑了一会儿,离他不远处又停下来。
咯吱——咯吱——
蹑手蹑脚,偷偷摸摸。
死都不得死得清静。
他睁开眼,眼睫沉重,冷着被冰霜冻过的脸,抬了眼睑朝斜上方慢慢望过去。
视线已经极其模糊了。
即便如此他也能辩出,是一个穿白色袄子的小女孩,不过七岁上下,戴着狐狸毛帽子,一排齐刘海儿,肌肤比这雪更白,黑溜溜的眼睛因为惊讶睁得老大老大。
“走开。”
他发出声音,因失血过多而嘶哑,如兽。
“你会死。”
也不知那些刺客何时再会寻来,不见他尸身,父亲大抵不会善罢甘休。在他手上流过的生命他早已数不清,这小丫头的生死他不甚在意,只不过这小女孩一个人能跑到这儿,说明不远处有人家,多时那些无妄城刺客由她摸索到村落,烧杀抢劫一番,那夜凝宫宫主都是得了好。
他不可容那个男人再从他这里得一丝一毫的好。
女孩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直接走了过来到他身边,似乎有些呆呆的,仿佛看到了稀奇物事。
本就奄奄一息,方才那几个字都是虚的,再开口极为艰难,他懒懒闭上眼不再管她,罢了,待会儿他成了一具尸体,她也会自个儿走了。
此时她开口,极为稚嫩又极为清灵的声音,脆脆地问道:“这么冷的天,你只穿一件,你冷不冷啊?”
“”
女孩歪头想了想,脱下手套,白嫩的手指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开始泛红,双手抬起他一只脚往肩上一扛。
“嘿呦~”
她竟然就这么将他拖着往前走去,在雪地刷出一条血痕。
“”
他脸黑了一黑。
有朝一日他竟被这般拖着走。这姿势,委实太不文雅了一些。
哐当!
脑袋磕上雪地里一块大石,他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过了一会儿,哐当,又磕上了。
再过一会儿,哐当。
“咳”少年咳出一口血来。
女孩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将他的脚往上攥了攥,“别吵,你一吵你就更重了你知不知道?”
“”
风雪吹过,天色似乎那么暗了一些,山谷静谧,茫茫雪地中,赤红的血痕渐渐被雪掩埋,一点一点变淡,如化开消散的朱砂。
山洞昏暗,火光隐隐绰绰,明灭不清。
女孩生了火,蹲在一边瞧着少年。
她一直觉得,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是村里子教书的年轻先生,这是全村女孩子公认的,好多姐姐都喜欢那先生,她也躲在一边偷偷看过。
可再看这少年,她便觉得那先生也不过如此,眼前这个才惊为天人,她打出生起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眉目如画,色同美玉,容貌端华。
唔,现在该怎么办。
总不能让这么好看的人死掉了罢。
她皱眉琢磨了一会儿,将红衣少年拖到火堆旁,他身上全是红的,伤口结了冰,她也不懂哪些是血,索性脱下自己的棉袄盖在他身上。
她瞅瞅少年的嘴唇,干裂苍白,拔出了腰间的小匕首,跑到洞口蹲在雪地上,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血零零落落滴在雪地中,她觉得够了便含住伤口,眼见那滩血渗进雪中一块儿结了冰,她将那一大团雪用匕首挖开,双手捧着跑进石洞,雪团在火光中化成了冰坨子,她又将冰坨子捣碎,和着血的冰碴一点一点喂进少年口中。
喂完了她继续含着手腕伤口止血,睁着大眼睛瞅着他。
火焰燃烧着木材,噼噼搫搫,少年长长的眼睫缓缓睁开。
女孩兴奋不已,“大姐姐,你醒了!”
他差点儿又一口气背过去,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