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医香-第3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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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肇听那声音,却觉有些像是延德帝身边的大太监宋延年,不免眉心一皱。但他虽是不愿,却也不得不回了头,看了过去。他的身后,十来步远处,正有一名五旬左右的太监急急的踏着小碎步奔了来,看那形貌,不是宋鹤年还能有谁。
宋鹤年气喘吁吁的奔了过来,急急行过礼后,这才开口道:“王爷,圣上有请!”
早在他赶来之时,百里肇便已猜到必是延德帝的意思,他虽明知宋鹤年乃是延德帝的心腹,却仍淡淡问道:“宋公公可知道皇上传本王过去,是为何事?”
自打觉察当年之事,不无延德帝纵容,他便不再称呼延德帝为父皇,而是称之为皇上。对于这种变化的原因,延德帝心中自也一清二楚,然而他却没法与已残了双腿、又一直闭门不出的百里肇计较,便也只得默认了这个称呼。作为他的身边人,宋鹤年对此,自也知道。
“圣上的心意,奴才哪敢臆测,不过奴才想着,圣上有请王爷过去总不能是坏事儿。”宋鹤年笑,是那种一如既往的谄媚与恭谦的态度,而后,他却作了个手势,轻声的道:“王爷这边请!”他口中虽说这不敢臆测,但最后的那一句“不能是坏事儿”却已说明了一切。
不能是坏事儿,那自然就是好事了。
百里肇先前问那一句时,不过是随口一问,还真是没指望宋鹤年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宋鹤年,可是延德帝身边的老人,心腹。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他颔首道:“前头带路吧!”
宋鹤年答应一声,便忙行在前头,一路引着百里肇径往延德帝寝宫。
延德帝缠绵病榻已有多日,近些日子,更已起不了身,朝中诸事便都托了众大臣处置。诸皇子中,宁亲王百里肃早年不肯过问朝政,近些年虽略有改观,但因延德帝并无倚重之意,他也只是领了几个闲差而已。如今延德帝病重,诸皇子虽各有打算,但为避嫌疑,却也并无哪个敢在这个时候,直接提出要为延德帝分忧的要求,少不得只是在暗里发力。
延德帝也未必不知此事,但他竟是装聋作哑,全不理会。
宋鹤年引着百里肇,行至寝宫跟前,停步低声道:“请王爷稍候!容奴才入内禀告一声!”言毕匆匆进去。不过一会,再出来时,却已上前道:“皇上才刚用了药,这会儿正醒着,王爷请随奴才来。”百里肇便点了头,跟在他后头进了寝殿。
因延德帝卧病的缘故,太医嘱了不可见光的缘故,寝殿里头有些黑沉沉的。不多的几枝烛微微摇曳,带得二人被拖得长长的影子轻轻晃荡,无由的便给人一种日暮西山的凄凉感。
宋鹤年并未走的太近,行到寝室外头时,便停了脚步,低声的道:“圣上吩咐了,请王爷一人入内,他有话,要单独与王爷细说!”
百里肇听得微微皱眉,犹豫片刻,毕竟还是点了头,迈步的走了进去。他倒不是对此完全不存戒心,只是他这些日子,过的似松实紧,宫内宫外,早年布设的暗棋早都一一用上,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觉得若是延德帝真有异动,自己竟会全无所察。
他再往前行了数步,前面却已见了低低垂下的明黄帷帐,帷帐内,有低微的呼吸声传来。那呼吸并不十分平缓,更时快时慢,有时甚至夹杂着咳嗽声,显然帷帐内的人,身体已到了行将崩溃的地步。
正文 第八十三章 灰心丧气
百里肇听得那帷帐中呼吸粗重而急促,时而还伴着几声轻咳,便知延德帝如今情形实在不好。他对延德帝虽多有怨恨,但真到了此时,却又不禁忆起从前,心中愤恨也不觉消了几分,足下也因之一缓,心中更隐隐然的泛起一丝酸楚来。
许是他在帐外站的时间略长了些,明黄帷帐内,忽而传来了几声剧烈的咳嗽,却是咳得掏心掏肺,仿佛怎么也止不住一般。及至咳嗽稍缓,帐内这才传来延德帝低低的声音:“显华,可是你来了?”语声沙哑粗嘎,只不过说了几个字,却早又喘息不止。
强压下心中酸楚,百里肇默然上前,在床前跪下,而后低声应道:“是!儿臣奉命觐见!”他也有心问候几句,然而话到唇边,却终于还是不能说出。
明黄帷帐内,沉寂了片刻后,才终于又传来延德帝的声音:“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一言未了,早又剧烈的咳了起来,胸腔、咽喉处更发出如风箱般呼哧、呼哧的声音。
百里肇听在耳中,终是不忍,好半晌,道了一句:“皇上这咳疾,太医可有良方没有?”
及至咳嗽稍缓,延德帝才自喘气道:“也不过是些静养的方子,一时也不见效,不过慢慢吃着吧!”一面说着,却已伸出一只青筋爆起的枯瘦手掌,揭开了那道明黄幔帐:“起来说话!如今想来,我们父子竟已有数年不曾好好说一回话了!”言毕抬手一指床沿。
答应一声,百里肇默默起身,谢了恩后,便在床沿坐下。只是目光才一落到延德帝面上时,他便又忍不住一阵心酸。他早知延德帝病得不轻,宫中甚至早有人悄悄儿的将太医的脉案送到了他的案头上。初炜还特意延请了名医,仔细推敲过这些个脉案,结果都不容乐观。
只是这些东西,他虽都知道,却又哪里及得上亲眼目睹来得直观。
下意识的张了张口,到最后,百里肇也只是低声的道了一句:“来日方长!父皇还是好好保重身体为上!”不知怎么的,“父皇”二字,在这一刻,从他口中吐出。竟是顺畅如初。
延德帝仿佛也怔了一下,猛地抬起一双已有些浑浊的眼去看百里肇,诸色情绪一时尽沉眼底。复杂难言。许久,他才慢慢的点了点头:“但愿如此!”言下却甚凄凉。
毕竟父子至亲,血浓于水,见他如此,百里肇心中又岂能好受得了。只是此刻。他却是不好表露分毫,说不得搜肠刮肚一般的寻出一些安慰的言辞来说了。他本不是那种惯擅言辞之人,这几年与延德帝之间又感情淡漠、鸿沟颇深,说起这些话来,便也格外的吃力。
好在延德帝身体确是虚弱得很,才只说了几句。却已咳了几次,说话亦愈发断续难言。好在这会儿,外头守着的宋鹤年终于捧了药来。禀说该吃药了。百里肇见状,心中倒不由的暗松了一口气,忙自起身,告退出去。延德帝倒也并不留他,只命他得空常来宫中走动走动。
百里肇去后。延德帝也未伸手去接那药盅,而只是目注百里肇的背影。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宋鹤年乃是在他身边伺候惯的,将那药盅捧到他的面前,重复道:“皇上,该吃药了!”
吃力的摆一摆手,延德帝道:“先搁着吧,朕这回儿还不想吃药!”言下已有不耐之意。
宋鹤年却是不肯,只道:“皇上,这药若搁上一会,怕更是难喝,还是趁热喝了的好!”
延德帝被他盯得无奈,只得接了那药盅,勉强的喝了半盅下去,便不肯再喝,依旧递还给宋鹤年。许是喝得急了些,这半碗药下去,他便又咳嗽了起来。
宋鹤年忙忙的搁下药盅,返过身去,替他轻轻拍打着背部。饶是如此,延德帝也仍是咳了好半日,方始好了些。喘过几口气后,他却忽然问道:“宋鹤年,你看睿亲王如何?”宋鹤年倒没料到延德帝会问他这个,一怔之后,一时竟没敢言语。延德帝也知他不敢妄言这些,然这会儿,他除了宋鹤年,还真是寻不到一个更适合说这话的人,因叹了口气后,又道:“朕既问你,你便只管如实道来,朕总不怪罪你便是了!”
宋鹤年听得这话,这才斟酌回道:“若依奴才想来,睿亲王与安亲王都是极好的!”
他在延德帝身边多年,如何不知延德帝心意。除却甫一落草便即夭折者,延德帝共得七子,而这七个儿子里头,他心中最是着紧的便是百里肇与百里聿二人。
百里肇乃是嫡子,又是他结发之妻董后所生,在他心中地位自是比旁人不同。至若百里聿,则因他既是幼子,才学性情又都不错,父母更为偏疼幼子一些,原也在情理之中。
延德帝默默,宋鹤年说的这些话,都在他心中,他如今左右为难的,可不也正是这个。他也知道,百里肇乃是承继帝位的最佳人选,无论是往日的功绩,还是他嫡子的身份,都是如此。然而父子芥蒂既生,又岂是一时半会就能消除得了的。只是在百里肇已然康复的今日,他若力排众议,将幼子扶上宝座,倘或惹怒了百里肇,只怕变故就在眼前。
但若真要他下手除了百里肇,一来全无道理,二来也未必就能动得了羽翼早成的百里肇。
“继续说!”他平平的道,知道宋鹤年仍有下文。
深吸一口气,宋鹤年低声的道:“只是安亲王毕竟年幼,怕是难以服众!”他也并不敢说别的,只含糊的说了一句“难以服众”。
不自觉的长叹了一声,延德帝慢慢的道:“你之所言,也正是朕之所想!”
这话才一入耳,宋鹤年心中便是一凛,总算是彻底明了了延德帝的心意。他在延德帝身边多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心中都有一本账在。在他看来,延德帝到了这个时候,犹且想着立幼,实非明智之举,只是他乃阉宦之身,这等事儿,又哪里有他插嘴的余地。故而听了延德帝这话后,他便默然闭口,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只是他固然了解延德帝,延德帝又何尝不知道他,扫他一眼后,淡淡道:“朕知道,在你心中,其实是更偏向睿亲王的,可是?”
宋鹤年闻声大惊,下一刻,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更连道不敢。
疲惫的摆了摆手,延德帝慢慢的道:“起来说话吧!朕已说了,不管你今儿说了什么,总赦你无罪!”一言未了,早有咳了起来。宋鹤年见状,忙站起身来,扶住了他。及见延德帝嗓内有痰,忙又捧过痰盒接痰。延德帝吐出一口浓痰来,这才觉得好了些。
宋鹤年忙伏侍着他喝水漱口,又唤了小太监来,捧了痰盒出去。及至忙乱过后,延德帝又问,他这才重又跪倒在地,低声禀道:“皇上是知道的,先明慧皇后在时,于奴才有大恩,睿亲王乃先明慧皇后唯一所遗,奴才对他,总觉更亲近些”
他口中的先明慧皇后,指的正是百里肇的生母董后。
延德帝忽然听了这话,神色间也不觉恍惚。董后乃他发妻,二人早年成婚,琴瑟相偕,而他所以能够登上皇位,董后亦是一大助力。少年夫妇,情意总是更为深浓一些,董后伴着他,从皇子而至郡王、亲王,乃至登上皇位,真真可说是与他共过患难的。
这份情意,又岂是后来的那些妃嫔所能有。
“奴才也知,当年之事,如今已无从判断对错!只是奴才总觉着,这社稷江山,乃是百里氏的社稷江山,并非皇上一人所有。皇上又岂可以一己之好恶来定其归属!若是皇上执意,奴才只怕只怕”不知怎么的,一旦提及当年的明慧皇后,宋鹤年竟是不可自持的脱口而出,及至话出了口,便连他自己,也早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接下去的话,终究再不敢说了,猛抬手时,已给了自己两个重重的耳光,而后频频磕头道:“奴才奴才一时口快,妄论谬言,委实罪该万死!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