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岸,晓风残月-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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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到这里,一直站在刘珩身边的冯二保猛然一巴掌拍在冯春芽的后脑:“不长心眼的败家货,叫你割的时候小心、小心,你水生叔用命挣来的东西就这么毁在你手里”
冯春芽被打得一个趔趄,扁着嘴,大眼睛里盈满了委屈的泪水,却是用力扭着双手不敢哭出来。
冯二保怒气未减,跟上前来还要再打,刘珩已是舒臂挡开,将低低抽噎着的冯春芽护到自己身后。
冯老五叹息了一声,将逡巡在豹皮上的手拿开,常牙子向随行的两个伙计一使眼色,就要动手收皮
“慢着。”刘珩终于忍不住出声喝止,他原不想多事,但实在看不过这奸商明欺暗骗的昧心模样。
常牙子闻声侧目,见是一个气度非凡的陌生男子,不觉一怔,刘珩已是提步欺前声音微冷地道:“阁下真的是皮货牙人?”
常牙子不明其意,但见他双眸炯澈目光犀利,虽然一身布衣,却是威势隐隐,不由自主地慑服其下,微带着胆怯道:“不错。”
刘珩哂然一笑道:“虽说冬春两季是众所周知的产皮季节,但那指的是生皮,而每年夏季的五到七月天气炎热之时却是鞣硝毛皮最好的时机,因此皮货牙人在此期间自然是忙于熟皮买卖,生意好的,一直忙到九月、十月也是家常便饭,这种时候怎么会有牙人肯赋闲在家呢?”
他轻描淡写但却句句说中要害,常牙子显见没有料到刘珩对于皮货交易的季节如此了若指掌,一时嗫嚅无声。
其实,刘珩对于皮毛亦不过是因当时在江南敛资谋反时经营的绸缎庄每年秋冬兼营些皮货生意而略有所闻,如今故意挑一些知道的说出来先压一压这牙子的气焰,见他无言以对,遂走到石案前摸着那豹皮接下去道:“咱们再来说说这张皮,你既是皮货牙人,岂会看不出这只是一张刚刚硝鞣好的粗皮?怎么可能直接出去卖?”
常牙子已是张口结舌,豆大的汗水慢慢自额头上沁出来。
刘珩冷笑一声道:“从粗皮到可以拿出去卖或者缝制衣物的成皮,还要经过整理、柔软、梳毛、修边,甚至要对破损处进行修补,对瑕疵处进行上色,这才能成一块可以用来铺垫装饰或者缝制衣物的成皮,难得这张豹皮未经修整就毛色亮丽花纹清晰,而且通皮没有一块疤痕瑕疵更没有破皮损毛之处,可见得削剥鞣制这张毛皮的人如何用心仔细。至于这皮边,就算现在割得再怎么仔细,最后修整的时候一样还是要重新裁切的,把这个作为瑕疵来议价,未免过于牵强了。”
这一席话,说得在场村人唏嘘不已,常牙子则是一脸阴晴不定。
其实刘珩对于皮货硝鞣后的整修步骤并不清楚,只是当初身为宁王富甲一国,买过的、穿过的、看过的皮货自然不知其几,他虽不好攀比奢靡,但若连这点起码的眼光也没有,皇族之中、贵胄之间岂非招人耻笑?
如今显巧藏拙,将皮子修整的步骤挑几样听过的先故作随意地一语带过,好教他摸不清深浅,又将往日里甄选皮货时所知的机巧侃侃道来——修补破损的兽皮,或给成色不好的毛皮上色以次充好牟取暴利的牙人绝不在少数,而作为达官显贵,一时走眼出大价钱买进有瑕疵的皮货也是常事。
这句句直指常牙子的痛脚,令他无从狡辩,三角眼中已是忐忑慌乱,结结巴巴地说:“那你的意思说我讹你们了?”没有底气的语声中带着强作的怒气。
“不敢。”刘珩走到石案边,轻轻拍了拍案上的豹皮,淡淡地道:“只是您既然大老远来了,还请费心受累再仔细看看,别走了眼错过这么一张上好的货色。”
冯老五等一众村人皆屏息而视,眼神中却已起了疑色。
常牙子作势弯腰细看,两只眼珠却是骨碌碌转个不停,半晌,才试探着道:“依你说这皮子该作多少价?”
刘珩笑而不答,却转首望向拧眉一旁的冯老五道:“不知冯家村中一共有几户人家?”
冯老五虽然不解其意,却仍接口答道:“一共是三十七户人家。”
刘珩颔首转眸轻叹一声道:“既如此,为免分得不公,你就给三百七十两银子好了。”
此言一出,不单常牙子失色,在场的村人亦讶然则声。
冯老五不觉吃惊地问道:“刘家小子,你没说错吧?”
“没错,就是三百七十两。”刘珩虽是笑着在答他的话,一双锋利的眸却是丝毫不放过眼前的常牙子。
院中众村人闻听已是半信半疑地低声议论起来。
常牙子见势不好,弔丧眉一立,冷笑着道:“你是个什么人,竟然讹钱讹到我常某人的头上?一张皮子要三百多两?这么大的金箔子怕也卖不到这个价,不懂行市就不要瞎搅和,我跟冯家村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插嘴。”
“行市?”刘珩冷笑。
冯老五虽然将信将疑,但闻言依旧出声道:“常爷误会了,如磬虽然刚来,但到底也算是我们村上的人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出皮议价是要全村的人同意才能出手的,现在如磬既然另有见解,理当相互商量才是。”
“商量?”常牙子眼珠一转,高声道:“没什么好商量的,这皮五十两,您要觉得不合适,常某人拱手相让,绝不强求。”说着,一递眼色,示意侧旁的两个伙计收拾东西走人。
这一来,底下站着的村民立时慌了手脚——每月就指着常牙子进村收皮换回银两维持一村人的生计,如今他甩手要走,下月的嚼用却到哪里去周转?——于是,一时间不免有了埋怨声。
第38章 第十三章 柴门掩映溢珠晖(上)
冯老五虽然缄口不言,但看向刘珩的目光中也满是疑惑。
刘珩好整以暇地看着拿腔拿调作势收拾东西的常牙子冷冷一笑,道:“此处离京城来回最多也就大半个月的路程吧?”
常牙子闻言身形一僵,神色立时有些紧张起来,刘珩只是轻哼一声,负手走到他侧旁,似笑非笑地欺身凑近他耳畔放低嗓音道:“这张皮子到底值多少价,你知,我也知,我若是真的去了京城的牙行,开价五百两,你猜会不会有人买?”
常牙子闻言脸色一变:不错,他就是欺负冯家村的人不懂行市,每每总将上好的皮子当次货开价,得了便宜再易手给其他的牙人,而京城的牙行素来开价甚高,如此完美无缺的豹皮放到京城随便哪个牙行开价都绝不会低于五百两,而精心修整之后的成皮出手价起码可以再翻个倍,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重要的是,若被京城的大牙人知道有如此价廉物美的皮源,以自己的财力根本无法与之竞价,如此一来,冯家村这棵摇钱树岂非就要易主?
“这”常牙子磕磕巴巴正欲启齿,刘珩却已然直起身拍了拍他干瘦的肩膀轻笑着道:“不送。”说着,转身欲离去。
这下常牙子终于不禁慌了手脚,一把拽住刘珩的衣袖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位兄弟,有话好说么。”
刘珩轻哼一声夺袖而立,并不朝他看一眼。
常牙子吃了个瘪,却也只得涎着脸嗫嚅趋前道:“其实我也不是故意克扣,这身边一时的确没带够那么多银两”
“那就等带够了再来收。”刘珩负手闲立悠然接口道。
常牙子滞了一滞,干笑着道:“要不我先付点定钱,等到”
“牙人买卖讲究的是左手钱右手货,银货两讫概不赊欠。”刘珩淡淡地截断了话头,丝毫不给他回旋余地。
常牙子只得又转过头去求助地看向冯老五道:“老五叔,您看这”
冯老五多少也已有些明白了点端倪,冷下脸来道:“常爷一向来咱们这里收皮,开多少价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但这张豹皮是水生和咱村的后生们用血和命挣来的,常爷若是看得上,该多少价撂下银子拿走,若是看不上,咱们也不强求,什么时候得便再来就是。”
常牙子听言,知道今日蒙混不过,只得叹了口气道:“这行,那我凑凑看吧。”说着走去一旁打开随身的银箱,翻出几张小票面的交子,才凑够了一百两,又从怀里摸出一沓大额的交子,捻出三张来,同着那几张小票面的交子一起递给冯老五道:“四百两,这张豹皮还有那些麂子皮,我全要了。”
“四百两?”刘珩走到另一张石案旁,数了六张麂子皮扔到案边,挑眉冷笑道:“只够买这些。”
“你”常牙子瞠目欲怒。
“怎么,你还想跟我谈谈麂皮的行市?”刘珩眸色一寒,常牙子顿时没了气焰:这麂子皮随便到哪里去收都要七、八两银子一张,往常他只作二、三两的价钱糊弄冯家村的老少,如今虽然算了他五两银子一张,终究还是便宜了许多,再往别处也收不到这个价钱的,况且,已是收了下家大牙行的定钱,交不出货只怕还要赔出去许多,因此,他只得忍气吞声,自银箱里拣了四个十两的银锞丢在石案上,恨声道:“这总可以了吧?”
刘珩这才冷哼一声,负手别过身去。
众村民不待常牙子招呼了伙计搬上东西悻悻而去,早已按捺不住纷纷议论开来,一时间,称赞感激刘珩的有之,怒骂指责奸商的亦有之,硕大的院子人声嘈乱起来,冯二保更是眉开眼笑地上前来拍着刘珩的肩道:“如磬兄弟,真有你的,把个能说会道的常牙子唬得一愣一愣的。”说着,拽过躲在一旁的冯春芽道:“还不快谢谢你如磬叔。”
冯春芽悄觑刘珩,摆弄着乌润的发梢,半晌,才细声道:“多谢如磬哥。”
“个笨丫头,岔辈了,该叫如磬叔。”冯二保笑骂着,正要催她改口,却听见冯老五高声道:“各位乡亲静一静,听我说句话。”
洪亮的嗓音越过一院嘈杂,村民们于是渐次安静下来,冯老五待众声平息,方才笑呵呵地道:“咱们村今天是双喜临门,这头一桩,豹皮出手卖了个好价钱,第二桩,村里头又添了如磬这么个能人,今天若不是他开口,只怕定被那牙子讹了去,咱们也拿不到那么多钱,因此,我冯老五提议:这些银子每户十两,也该有如磬家一份,剩下的给水生家,乡亲们可有意见?”
众口称善中,冯老五已拿起石案上的一个十两的锭子笑呵呵地递上前来。
“这万万不可。”刘珩忙推拒道:“那张豹皮远不止这个价,如磬不过仗义执言,身无寸功岂堪坐享?”
“诶,如磬兄弟这话就见外了,”冯二保摆手道:“既然来了,从此就是自家人,什么功不功的,说着就外道了,这三十七户人家里原就有你一份,你再这么推让我们分得也不安心。”众村民亦是同声应和,一定要刘珩收了银两。
刘珩还要再让,冯老五却已不跟他客套,招手叫过冯瑞娃,将银锭子塞给他道:“去,把银子拿给你风儿婶子,让她也高兴高兴,就说我的话,今晚留你如磬叔在家喝酒,叫她不要担心。”
冯瑞娃脆脆地应了一声,捧着银锭朝刘珩作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跑得没了影子。
这边,冯老五一面招呼村民们散了,一面将手里的角子数给冯二保,叫他明日换了碎银好给村中各家分去,又把剩下的三十两银锭吩咐带去冯水生家。
刘珩见他处事公允周全毫无偏私,内心亦是暗暗点头。
待安顿妥当,诸人散去,冯老五才含笑看向刘珩,用力拍了拍他的臂膀道:“小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