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院·流年-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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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森并未立刻唤她,只惟恐扰了她一般,轻手轻脚走到她身旁,静静的负手而立。麦羽觑见他在侧,却也没有回头,直悠悠扬扬弹完一曲,才转身道:“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可惜技不如人,没有弹出那样的情致,听着毛躁了些,见笑了。”
安森笑着拉着她坐下,“素日见惯了你活泼俏皮的模样,今日见你在这林间亭台低头拨弦,却也是这般娴静端淑,恬淡美好的情态。”
麦羽扯一扯嘴角,却有些笑不出来,只道:“那你是喜欢我活泼,还是喜欢我娴静呢?”
安森的微笑在唇畔莞尔绽开,“我喜欢的是你,无关乎活泼或者娴静。”
麦羽敛目避开他愈加灼热的目光,转而问道:“是吉公公将你请到这里来的么?”
安森轻轻拥住她,不置可否:“说得我越发惭愧了,纵然是我不好,这些日子没有好好陪着你,不过怎就沦落到要旁人来请的地步了。”他吻一吻她,“你还没有用午膳吧,我们一起去罢。”
麦羽顺从的由他拉着走回清平殿东阁,又坐回餐桌前,扬眸看了一眼,便惊讶道:“换菜了?”
安森也在她身旁坐下,将每道菜都夹了一些到她碗里,微笑道:“方才的不合你胃口,自然是要换掉的。”
此番的便俱是她素日里最爱的几样菜,品相却是别出心裁远胜往日,很明显在料理上更花了心思,麦羽颇觉眼前一亮,虽是没什么胃口,却也各种都略尝了些。
麦羽频频颌首,半是玩笑道:“真是不容易,转眼间水准长进这样多,御厨们必是被你狠狠责骂了一通吧。”
安森温柔注目于她,含笑摇头道:“你何时见过我骂人了?别说我从不骂人,即便真要存心责备,这技能之事,也是勉强不得的。有艺无心的厨子,又怎能做出对你胃口的菜色来呢?”
麦羽柳叶眉斜斜一挑,“听你这话,我倒真是好奇了,难不成还得了位匠心别具的,你要说什么赶紧说吧,我便听不得这样的卖关子。”
安森拿了方手绢替她拭着唇边,笑意盈盈道:“自然要为夫亲自庖馔,才会有这般滋味,若能得你认可,便不枉费我今日忙活这一场了。”
麦羽惊得险些将筷子掉在地上,难以置信的望着他,目瞪口呆了半晌,才愣愣道:“你?你会做??”
安森微笑中带着若有似无的惆怅,“苦孩子有什么是不会的。当年莫说这厨膳之事,便是浣衣补鞋这类活儿,也必得要亲力亲为。只是如今,多年不曾操刀,难免手生了,幸好你没有嫌弃,我便也安心了。”
麦羽心头倏然软热,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分明的感动,几欲冲破了心中重重迷惘,然而只一霎,心却也再次沉寂下来。只终于还是笑了一下,柔和道:“难为你要亲自来做这样的事,还平白叫你记起那许多辛酸来,既然如此,你这番心意,我便领了。”
安森恰好的搂住她,温情脉脉道:“这话当真是讲得生分了,为了你,有什么不能做呢?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便是义不容辞。”他稍事停顿,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语气却格外带了几分如窗外秋意般的凄凄凉凉:“可是羽儿,有些事情我暂时却是无能为力,所以不得不先这样委屈着你,你可否就看在我对你一往情深的份上,稍事包涵一二呢?”
麦羽只安分和顺的任他拥着,轻轻柔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你不说,我也能想象,你必是有难以启齿的苦处,我又怎么忍心为难你。只是如今这样被关着,我真是快要窒息了。”
安森的叹息声沉重得如同千斤压积,“对不起,为了我,你暂且忍一忍,好么”
他低头吻上她冰凉的嘴唇,起初尚是轻浅,渐渐却越发热切起来,连带了呼吸亦是开始局促不已,他深吸一口气,将她打横抱起,急急朝怡宁阁而去。
麦羽被他放上床榻,身背接触到绵软暧昧的被褥,脑中却轰然一窒,忙支起身子来,连连躲闪着他的热情,“我快晌午才起来,这会儿还睡不着!”
安森一手紧缠住她的纤腰,一手已然解开她衣襟的纽扣,口中呢喃道:“睡不着没有关系,只要陪陪我就好。”
麦羽躲来躲去都避不开,不由皱了眉头,只将他狠狠推搡开去,“你别这样!”
安森毫无防备,险些被推得跌下床去,愕然道:“你怎么了?”
麦羽阴着脸坐起身来,低头锁着胸前纽扣,搪塞道:“我这几日身子不爽”
“这几日?”安森看了她一会儿,疑惑道:“是这几日吗?”
麦羽有些心虚,却嘴硬道:“我不准时也是常有的。”随即又娇嗔:“你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安森长长一叹,正了正衣衫,道:“你的事情我自然是上心的。罢了,即是如此,便算我鲁莽了。”
麦羽眉宇间有稀落寥寥的阴霾,一时也没有答腔,两人静静默了好一会儿,麦羽忽地开口道:“我离家这样久了,真想回去瞧瞧。”
安森本是柔柔低敛的目光倏忽一凛,片刻艰涩叹道:“你这样快便厌倦了么?”
麦羽眉头不觉的一蹙,“宫里这样烦闷,我想家有错么?不过是想要散散心罢了,你何必出此言语?”
安森口气淡薄如云烟,“你从前说只愿与我朝朝暮暮,旁的什么都不在乎,可如今两三月之隔,却道出烦闷之语来了。我自是不敢说你有错,只是觉得心冷。”
麦羽眼里蕴了几分薄怒,不由扬起头来,“那你如今是觉得我庸俗了?有所图了?别说我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就算我再超脱,也不愿意陷在这样一段不见天日的关系里!明媒正娶你做不到,我想回家你又说心冷。这也不行,那也不好,便只叫我独自守在这冷冰冰的宫殿里,你可知有多难捱!”
安森见她说着说着竟泪水潸然,无奈也只得柔缓了声气,将她拥往怀里连声安慰:“我不是不愿给你名份,只是现在还不行;不想放你走也是因为我实在离不开你。可我全心全意的爱你疼你,这样还不行么?”
麦羽挣脱他的怀抱,疾言道:“你总有你的理由,总是罔顾我的意愿,你只道你辛苦,可我又何尝不难受!留也留得莫名,走又走不掉,只能任由你摆布!我生平最怕束缚,如今竟也这般作茧自缚!”
安森黯然无话,半晌,才怅惘道:“作茧自缚如此一说,你是后悔了么?”
麦羽心中惊震一沉,眼光亦倏忽跳闪一下,纵然多日来这样的困惑扰心,可她也不曾真正想过“后悔”二字。然而一抬头,却迎上安森怨怼疏落的目光,正疑虑不定的审视着自己。她轻轻别过头去,定一定神,那恍惚的几缕无措不忍,那片刻的犹豫煎熬,顿时转成了唇齿间一声倔强冷笑,“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安森一动也不动的望着她,片刻,才微微垂首,稍许散开来的头发恰好的遮住他的表情,只瞧得肩头隐隐颤动,衬着语中无际苍凉:“好,好一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既是这般可有可无,那昔日种种恩爱不疑,比翼连理的浓情腻语,当真都是废话了。”
麦羽本是不敢看他,然而一听他这话,心头又似被炽焰猛灼一般暴躁起来,激动道:“是,是我错了!我实在不该说那些废话!当真是咎由自取!我昔日不过一时冲动,也不知算不算是真的喜欢你,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连我自己都搞不太清楚!这样似是而非的情感,却害得你我如今都熬得这样辛苦!安森,你便放了我吧,我实在是不想呆在这里,一刻,半刻,都不愿意多留!”
她声嘶力竭,泪如雨下。
安森震惊如五雷轰顶,怔怔坐在牀沿上,整个人都似定住了一般,他脸色青白交替,嘴唇也乌紫,满眼俱是彻骨的凉意和失望,只呆呆望着前方,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麦羽哭了一会儿,转头望向安森,安森仍旧沉寂呆坐,如同雕像般一动也不动。麦羽见他那样的反应,多少也是心虚,一时竟忘了哭,更不敢去碰他,半晌,方才意识到什么,才转到他面前,敛了衣裙,极力压低语气,跪拜道:“麦羽话说完了,听凭皇上发落。”
她心中突然变得格外平静,入宫这一场,还有比这更坏的结果么,如此想来,她反倒觉得再无什么惧怕了。
凉风习习的节气,连这膝下的金砖地板,亦是有着厚重的寒意,自膝盖穿透而来,直蔓延到全身。两人只这般默然僵持着,相对无话,麦羽也不知到底跪了多久,只觉浑身都僵硬而透冷了,禁不住寒战阵阵。
安森终于弯下腰将她扶起,他神色有些恍惚,连呼吸也闻得微微发抖,麦羽眼中生了些许怯意,不知所措的望着他。安森似竭尽全力,才挤出些稀薄的笑容,轻弱道:“的确是我没有顾虑你的感受,才让你这样委屈。今后你想出去走走,你只要告诉我一声,我便答应你。你在宫里的时候,我会尽力陪着你,你若情绪不好,大可拿我出气,我什么都能受得住只是,只是再也不要说这些伤人的赌气话了”
麦羽怔怔望着他,一时却答不上话来,安森忽地将她拥入怀中,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紧紧箍住她的身子,似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一般。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跳亦是狂乱澎湃,麦羽几乎要喘不过气之余,却隐约感到后颈窝处有湿热的液体滴落而下。
麦羽惊诧的扬起头来,轻唤道:“安森?”
安森非但没有抬头,反是将头愈加深深埋入她的颈窝,声音颤抖生涩得几近哀告一般:“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我什么都答应你,可是你别离开我求你,别离开我”
麦羽听得整副心肠都酥软下去了,只会伏在他怀里不断点头,然而隔了片刻,却又生怕他反悔一般,小声试探道:“你既是答应,那我明天便出宫好么?”
安森迟疑须臾,却也只得应了:“好那要早些回来。”
麦羽松了一口气,点点头破涕为笑,“十日可好?”
“十日?”安森一愣,遂即摇头,“不好,太久了。”
麦羽笑涡浅漾,娇嗔满面,“十日已是很短了!不带你这样讨价还价的,既是准我出宫去,又不让我尽兴,那还不如就不允了呢。”
安森心酸难言,沉沉叹气道:“罢了,你说十日便十日了。”
回家
是夜麦羽有些兴奋过头,以致到了深夜还难以入眠,安森见她那样高兴,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旖旎不舍的彻夜缠绵,半梦半醒的,竟也这般到天明了。
天色刚一泛白,麦羽便迫不及待的一骨碌爬起,安森在身后只得讪笑,“与你共枕同眠也这些日子了,也还从没有见过你起这样早。”
麦羽扭头回来,巧笑嫣然,“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要早起的。”
麦羽心情大好,口中轻哼着小调,只顾欢欢喜喜的挑着衣裳。徘徊半天,终是挑了件颜色鲜亮的裙袄,以深海宝石般纯净的宝蓝色为底,散发淡雅光泽的白缎精心裁剪成宽窄不一的缎带,在裙裾处点缀出大朵大朵的百合花,亦有浅金色并白色丝线作为衬色细细在衣襟袖口领边绣出极为精细的百花图样,华美鲜明中透出澄净素雅,映衬生姿。
换好衣裳,麦羽又坐下来对镜梳妆,晕眉拢鬓,弄粉调朱,又将细细地头发挽成一个燕尾髻。
安森紧挨着她坐下,在身边静静望着她,微笑道:“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