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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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狷与秦未盈那边的激战已经发生决定性的变化——两人之间的拼杀情况,在高手对决的例子里算是相当胶着,像这样的搏斗,是异常耗力艰苦的,时时刻刻都在阴阳界上打转,分分毫毫不离生死线,稍有疏乎,便乃千古遗恨,因此有形的威胁,无形的压力便造成精神上极大的负担,对肉体和意识来说,亦属一种十分残酷的煎熬及折磨,此情此境之下,再没有比求得解脱更痛快的事了,而双方的心愿一致,即是胜败存亡的分野、百世英雄的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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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未盈的月牙铲划过一溜月弧,旋罩雍狷,当弧影飞泄的一刹,铲尾骤起,同时捣戮敌人胸膛,双招齐出,狠猛无伦,雍狷的双环大砍刀瞬息间上下滑闪,布成一片晶莹厚实的光墙,剧烈的金铁交击声甫始震动人耳,秦未盈铲头急颤,贯足全力突破光墙,更将雍狷斗然撞出七步。
七步的距离,是勉强可以用箭的距离了,那第一支大竹箭便恁般神鬼莫测的飒然而至,彷佛来处九幽、来自虚无,他的流程朦胧,射源迷幻,但它就是这么无声无息的来到,矢镞直指秦未盈咽喉!
月牙钢铲凌空飞扬,寒芒映眩中“叮当”一声挑落来箭,但是,当秦未盈尚不及有第二个动作之前,另一支大竹箭已到了他的小腹。
于是,这位“红灯门”的在当家迅速仰身蹬腿,人往后蹿,他倒蹿出两丈之遥,刚刚脚尖沾地,那第三支大竹长箭就像早经量妥方位等在那里似的,不迟不慢恰巧穿入他的右肩琵琶骨,更透肌钉进地面之内!
秦未盈痛得低嗥半声,单手挥抡月牙铲反挑箭羽,而铲头甫旋,一抹冷电已自斜刺里暴闪突翻,铿锵声中,他的钢铲被一股巨大的力道震抛出去,震动的力量波及透骨处的箭伤,那种椎心裂腑的牵扯,几乎使他闭过气去!
不等秦未盈的意识恢复,双环倏响,冷森森的砍刀镝锋已架在他的脖颈,待他从迷茫的瞳孔中望出,正是雍狷那张俯视下来的、肃煞粗犷的面孔!
雍狷上半身一片赤污,前襟绽翻,露出一道尺许长的伤口,红白交杂的肌肉向两边倒卷,血糊糊的好不惊人,他凝视着刀下的秦未盈,光景像是正盘算自何处着刀剖骨。
便在此际,另一边的“棺材钉”庄百寿忽然拳曲身体,有如一团肉球般滴溜溜贴地翻滚起来,他滚动的速度奇快无比,一对倭刀彷若飘雪涌浪,由四面八方波波不绝的围袭褚泰祥,刹时间,但见莹辉匝地玄冰流转,褚泰祥棍刀频频挥截拦架,却步步后退,招法上已显混乱!
雍狷蓦然身形倒翻,连人带刀合为一体,直射那贴地滚动的庄百寿。
人与刀便回旋飞卷,凝光聚电,浑然无隙,庄百寿大喝一声,全身挺跃,倭刀拼起如涌现千百朵流闪旋舞的十字,力迎来敌!
双方的接确只是人们眨眼不及的顷刻间,当白虹穿越过去,漫空的闪亮十字弹蹦散落,庄百寿的脑袋便宛如他先前的身法一样——滴溜溜的在地下滚动。
沾地时连连三度踉跄,雍狷的额头及左胁上又多出两道血痕,血痕成十字形,有如钤记,当然,这便是换取那“棺材钉”一命的代价!
褚泰祥还没喘过气来,眼前虹光一抹,生死立分,他呆呆站在那里,连满头满脸的汗水都忘记去抹了。
混身上下一片血染的雍狷,并未就此稍歇,他双足暴旋,人已扑向正个占上风的“渡命嬷嬷”常香,常香才在洋洋自得,觅机待要痛下杀手的当口,一阵狂风扑卷,“哗啷啷”双环震响里,雪亮的大砍刀已挟着耀眼的光芒劈颊而至!
从秦未盈被大竹箭呵成,整个经历,仅乃瞬息;常香决未料到,在这种彷似拉锯的情形之下,会发生如此剧变,大势逆转得比做梦还快——镔铁拐抖手反挥,硬嗑劈来的大砍刀,两件兵刃碰击的一刹,光芒进溅,常香不由得虎口骤麻,一条右臂差点被震脱了臼,她人往后歪,触目处,赫然是雍狷形同厉鬼的狞猛容颜!
君仍怜上身倏偏,掂步急进,左手适时倒翻,而身子尚不及站稳的常香已经嗥如泣,一头又抢了回来,背脊上喷起的血雾,像煞一团凄迷的红花。
雍狷双手执刀,霍然横斩,锋利的刀锋切过常香的腰腹,可怜那一堆衰皮老肉那抵得这狠毒的一斩?她上半身后舞动着两手坠落石地,下半身却拖扯着瘰疬沾缠的肚肠奔出几步始仆倒!
就在这时,一支花旗火箭突兀“哧”的一声带着绽纷的焰彩直冲汉宵——施放火箭的人是尚本强,由于他放箭时分神抽手露出破绽,正好被任非乘机一刀撅在左腿根上!
尚本强回剑拦截不及,这一刀又捅得够深,他仅存的一条独腿如何吃得住劲?但觉腰下一软,人已经重重顿座下去,任非得理不轻饶,三尖两刃左右猛挑,“哐啷”连响中,已将姓尚的两柄短剑硬生生自掌间敲落!
一朝顺了手,任非的动作立刻麻利起来,他“呼”的一个侧回,三尖两刃狠力压向尚本强肩头,刀锋微偏,一下子便顶住了敌人喉咙,光景是大获全胜了。
那边,雍狷正用自己的衣袖缓缓擦拭刀锋上的血渍,他的目光却盯紧秦未盈身上。
秦未盈痛苦的仰卧于地,不能动弹丝毫,大竹箭透骨穿肩,深陷石内,便有如一张制魂的符咒,把这位“红灯门”的大当家连神带形都拘牢了。
任非意兴风发,扬眉吐气的朝着雍狷一伸大拇指,借以表现哥们皆英雄、兄弟俱好汉的豪壮之慨,换来的,却只是雍狷无奈无声的一抹苦笑。
君仍怜悄悄走了过来,皱着眉,捧着心,身子半蹲,织指轻抚,仔细查视雍狷躯体上的累累创痕,那模样,竟是恨不能以身相代的疼惜与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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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天道莫非行仁恕
任非长长吁了口气。
大声道:“飘雪了,老弟台。”
雍狷微点头:“该是落雪的时序了,记得去年,雪下得比今年要早……”
“青石岗上”的位置较为高峻,雪花一起,寒风亦似乎变。得凛烈了些,朵朵雪花在风中旋转飘荡,那股子冷,便透心入脾了。
君仍怜睇视着雍狷,柔声低问:“你还好吧?身上的伤,撑得住吗?”
雍狷叹喟着道:“刀口舔血,草莽亡命的日子一旦过久了,人也不由得麻木起来,任刮任剜,不过多几条伤痕,翻几片肉皮,连痛楚都不大感觉了……”
心腔子像一下揪紧了。
君仍怜吸着鼻子道:“雍狷,以后我不许你再这么不死不活的和人拼杀,看你一身的血、累累的伤,你不知道人家那种……那种锥心的苦、无告的凄惶……”
雍狷怔了片刻。
才十分吃力的道:“我……呃,君姑娘,我想,我想我了解你的一番心意,我尽可能的珍摄自己就是了……”
君仍怜垂下头去,竟有些抑止不住的抽噎起来。
一面孔窝囊气的褚泰祥斜扛棍刀,大步行近,边悻悻然道:“喂,雍狷,戏也唱完了,咱们还愣在这里挨冷风受冻干啥?该打道回府啦!”
雍狷静静的道:“老褚,你没看见方才姓尚的发出那支火箭?这必是他们约定的信号。”
褚泰祥瞪着眼道:“什么信号?”
雍狷道:“聚合的信号。”
哼了哼。
褚泰祥道:“这又如何?”
雍狷缓缓道:“这乃表示他是在招集‘红灯门’的残余党羽往此间会合,老褚,姓尚的是想聚众反扑报仇,却又何尝不是我们的机会?正可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褚泰祥一听之下,立时杀气腾腾,磨拳擦掌,犹带着三分恼恨的道:“操他娘的,方才一轮拼打,在那‘棺材钉’手里差点就翻不得身,吃他逼得好不难堪,如今这一口怨气正合出在那些釜底游魂身上,老子非要把脸面扳回来不可!”
雍狷笑笑,道:“你等着大展身手吧,老褚。”
冻得不停哆嗦的任非开口叫道:“雍老弟台,这剩下的几个要死不活,该要怎么发落,你倒是有句话交待下来呀!”
雍狷道:“全留下来,任老大。”
任非不以为然的道:“留下干啥?遗虎为患么?”
雍狷古井不波的道:“我有我的打算,任老大,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
任非口鼻间直喷白气:“只怕人家不是和你一样的想法,待到那干残余份子赶来,一见他们几个头儿如此惨状,要不和咱们拼命,我这任字就倒转来写——”
雍狷道:“任老大,我暂且留下秦未盈与尚本强一命,为的是他们业已失去抵抗能力,杀害一个没有抵抗能力的人,不是我辈所应有的行为,这件事,和‘红灯门’残余将采取的任何手段无关,如果他们执意拼杀到底,不也正是我们所期待的么?”
忍不住嘿嘿笑了。
任非道:“口气像是推牌九,庄上赢啦!”
这时,仰躺在地面上的秦未盈忽然低哑的开声呼唤:“雍狷……雍狷……”
雍狷走近几步。
沉声道:“我在这里,当家的。”
秦未盈身子抽搐了一下,气息微弱:“雍狷,我的人……还有没有活着的?”
雍狷道:“有,除了你,还剩一个尚本强。”
僵默片歇。
秦未盈沙沙的道:“你打算怎样处置我们?”
雍狷平静的道:“我还在想,大当家,世事多变,而且往往是难以揣测的。”
秦未盈呛咳几声,竟呻吟似的惨笑起来:“雍狷,成败之间的分别可有多大啊……你看看,这顷刻前后,胜负的形势一旦砥定,一方是高高在上,如同刀俎,一方是任凭宰割,彷似鱼肉……呵呵,我也尝过刀俎的滋味,却罕于体验这鱼肉的经历啊……”
雍狷神情僵硬的道:“风水总是轮流转的,天下也没有永远不倒的霸主,大当家,人生本如戏台,今天尊驾不过换个角儿唱唱,得失都无须计较太甚。”
秦未盈有些激动了:“但是……为什么我‘红灯门’在你手中就没有占过一次便宜、一次上风?几番遭遇,全落得丢盔曳甲,溃不成军……这是老天无眼啊,说什么风水总是轮流转……”
雍狷叹了口气:“这只能算是我运道不错,屡得侥幸吧,其实我个人才具,并非寻般杰出——”
闭上双眼,秦未盈不再说话,那种英雄末路,壮士无颜的苍凉与落寞,无形中也感染了雍狷,此时此刻,他不但没有丝毫胜利者的喜悦,反而兴起一股浓重的空茫情绪,斗杀的意义在哪里?生命的真谛又在哪里?
雪,飘得更密了。
朵朵的白絮无声无息的旋舞而下,它不止是沾在人们的身躯上,更似落在人们的心头,而仰首望去,阴霾滚荡,长天漆黑,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沉翳,把眼前的景象越发衬托得萧索凋零了……
任非又在缩肩窝颈,一边嘀咕:“娘的皮,该来的怎么还不来?寒天雪地的,再待下去真能把人冻成冰棍啦……”
褚泰祥忽然竖起双耳。
低声道:“任老,你的话实在灵,这一嘟哝,不已把他们催来了么?”
任非立时睁大眼睛,骨碌碌四周搜寻:“来啦?在那里?有多少人?”
褚泰祥道:“只听到有动静,一时还分辨不出有几多人来,他们接近的方位是正南……”
黑暗中,君仍怜紧紧握了握雍狷的手,雍狷感觉得到君仍怜掌心传来的那一抹暖意,更能领受那沉默无语间深挚的关怀。
于是,他微微笑道:“不要紧,我会应付他们。”
君仍怜的声音轻到不能再轻:“千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