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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锻炼-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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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点,四面都是稻田,绿油油的禾稼早已践踏得不成个样子。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炸弹洞,路旁也还有被炸后烧剩一副骨骼的车子,显然这是敌机经常来轰炸的地区。车上的四十多个,除了重伤的情愿冒险等死,三十多个轻伤者,孙排长也在内,都下来步行。可是走了不过三五里,敌机果然来了。照明弹的威胁之下,三十多人慌忙四散,孙排长仓皇中一跤跌倒,就昏晕过去了,醒来时,一看,同伴只剩三个,这三个也不能再走了。他们守在路旁足足半小时,眼看着七八次的机会从他们面前飞过,——这些来来往往的车子有满的,也有半空的,车头灯上都包着蓝布,都开足了速率,对于孙排长他们的叫喊,存心是不理的。

最后,又是侥天之幸,他们叫住了一辆回空的车子。而这还得感谢敌机,敌机在天空出现,迫使这车停住。

然而不幸又在据说是离上海只有五六里的地方碰到了那给什么师长送东西的吨半卡车出了毛病,于是他们又被扔在路旁;而且现在只剩下孙排长孤零零一个,游魂似的守在这三叉路口。

镶着白边的一块乌云慢慢移近了月亮。四野的秋虫叫的更急促、更凄凉。孙排长时时感到晕眩,口里像在火烧,舌头像一片木条。他并没想到死,而且他那昏昏沉沉的脑子里也没有什么连续的思想,他惟一的想望是喝一口水。

飞机的声音嗡嗡地从远处来了,刹那间就到了头顶而且在那里盘旋了。孙排长没有听到,但即使听到了,他此时也不会有什么惧怕。

突然他的左臂被什么东西重重擦了一下。左臂原是好好的,不曾受伤,可是那一擦却牵动了背部的创伤;一阵剧痛刺醒了他的昏昏沉沉的神经。他睁大了眼,看见离他二三尺远有一头其大无比的甲虫。然而同时,他又在模糊中对自己说:嘿,这不是一辆小轿车么?求生的意念突然把他鼓舞起来了!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他霍地站起,就扑到那小轿车的卸下了半截玻璃的车门上。

小轿车是因为上空有敌机盘旋而停下来的。车里的两个人猛不防看见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孙排长扑上车来,都吓得大声惊叫。这时候,一颗照明弹忽然出现在东方天空,孙排长看得清楚,车里的两个,一个年纪大些,猫儿脸,另一个是小白脸,年纪可轻得多。三对眼睛互相瞪视,都不作声。三对眼睛的神情可不同:猫儿脸的,鄙夷而冷酷;小白脸的,惶惑而畏怯;孙排长的,凄惨而带恳求。但是,一个冷笑又掠过了那张猫脸,孙排长见了浑身就抖索。

照明弹暗下去了,高空中飞机的声音也去远了。那猫脸人陡然喝道:“司机,开车!”

孙排长这时的意识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些,他下死劲扳住那车门,嘴里荷荷地叫着,却听不清是说什么。那猫脸人推着身边的小白脸说道:“赏他一拳,看他还敢不敢放肆!”

小白脸还在迟疑。司机回过头来,脚下一松,顺手关了引擎,刚在卜卜地叫的马达又不作声了。

猫脸人怒视着小白脸,厉声喝道:“听见了没有?”

小白脸机械地伸手向孙排长头上打去。司机叹了一口气。同时,猫脸人又喝着“开车!”马达又吼了,车子动了。孙排长双手一放,坐在了地上,他那两道浓眉陡然一挺,圆眼睛爆得火赤,阔嘴巴上逼出一个狞笑,他那木强的舌头挣扎着恨恨地骂道:

“狗!老子认得你!”

 十一

小轿车开足了速率,不消一二分钟,早已把孙排长撇得毫无影踪了。月亮又从云中透出来,田野依然那么寂静,只有车子在煤屑路上飞驰而过,嘶嘶地傲慢地叫着。

车里那小白脸出了一身冷汗,他那只打过孙排长的手还有点发抖。猫脸人好像带爱人出来游春败了兴,嘴里不住地喃喃地骂道:

“这些伤兵!见了车就拦,简直是目无法纪!”

小轿车转了弯。现在,车外另是一番景象了。路面光滑整洁,车在上面走,简直没有什么声响。路旁大概有些菜畦,凉爽的夜气中飘来一阵阵的草香。

远处有几点灯光,忽然可以看见,忽然又看不见了。

小白脸像木偶似的缩在车厢的一角。似乎那猫脸人身上有一股放射力,把这小白脸压小压扁了。他觉得那猫脸人的凶恶的眼光不住地钉在自己身上。

路前的灯光渐渐繁密,猫脸人打破了沉默:“快到了。”小白脸突然浑身一跳。猫脸人这句话好像是宣布了他的死刑。

但是,小白脸的已经麻痹了的神经因这刺激而又波动起来了。他直瞪着两眼,嘴唇有点抖,“快到了”这三个字不停地在他脑子里旋转,终于转出了这样模糊的意思:前面是什么地方?去干么?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这几天内自己所做的事了。

“罗同志,你把你要报告的事情再想一遍!”

猫脸人这句话像电流似的又使得罗求知全身一震,同时神经也就紧张起来。

“听懂了没有?”看见罗求知不作声,猫脸人很不耐烦,口音就变得很严厉。“回头见到主任,你的报告得有一字算一字,不能含糊!”

“是。”罗求知低声回答,手心慢慢沁出了冷汗。

“苏辛佳,现在担任什么工作?除了严洁修,谁还和她经常联系?都得明明白白老老实实报告。”

“嗯。”罗求知应着,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猫脸人不满意罗求知这一声“嗯”,突然咆哮道:“回头见了主任,你这样嗯嗯的可不成啊!”

“一定不含糊,”罗求知也提高了嗓子回答。猫脸人的咆哮反而逼出他一些“勇气”来了。他定神想了想,又加一句:

“我一定据实报告。”

“怎样据实报告呢?”

“苏辛佳的各种关系,我现在还没有全部弄明白;可是我愿意负责侦查。”

半晌后,这才听得猫脸人回答了四个字:“哦,那也行。”

猫脸人这四个字的调子是缓和的,然而也是冷冰冰的。罗求知虽然后不清猫脸人的脸孔,可是他猜想那脸色一定就同刚才对付那伤兵的一样。罗求知的心房又缩起来了。但是猫脸人那冷冷的声音也又来了:

“可是,还有严洁修,还有严季真呢?”

这却是罗求知早已料到的,他鼓起勇气回答:“也是同样情形。我可以负责侦查。”

“哈哈!”

猫脸人忽然高声笑了,这笑声却比咆哮更可怕。罗求知忍不住打了个冷噤。马上转口又说道:“那么,你愿意我怎样说,我就怎样说罢。”

“哈哈!”猫脸人又纵声笑,不过这一次的笑声比较不像第一次的那样刺耳了。笑声过后,接着的是一字一字咬得很准而又调子不快的两句话:

“怎样报告,当然由你。只要主任认为满意。”

罗求知的身体轻轻动了一下,口里却不作声。他很想看看那猫脸人这时的脸色,但是车厢里很黑,什么也看不到。

过一会儿,猫脸人又问:“还有陈克明,你怎么说呢?”

“这是不成问题的,谁都知道陈克明思想左倾。”罗求知回答,勉强沉住了气。

“那周刊——《团结》,是他办的么?”

“是崔道生罢!”

“实际是陈克明,我们早已调查得清清楚楚。崔道生不过顶个名。”

“哦!”罗求知漫应着,心里却在盘算,如果再有同样性质的问题,该怎样回答。

“崔道生,你不认识罢?”

这一问颇出意外,罗求知一怔。特别使他纳罕的,前天他向猫脸人报告自己的师友谁有政治倾向,其中就有崔道生,难道猫脸人就忘记了么?

“当然认识!”罗求知定了神回答。

“认识就很好。你应该找机会告诉他,不要做陈克明的工具!明白这意思么?”

“明白。”罗求知很爽快地答应了。

猫脸人也不再发问了。车厢里静得很。罗求知听得自己的心还在卜卜地跳得怪响。

这时候,汽车也到了那一簇灯光的前面,可是并不停止。越过那些漏出灯光的房屋,汽车却又转弯进入一岔道,继续走。这里,灯光又少了,只在左前方有两三个小红星,浮来浮去,像是极大的流萤。车轮滚过路面,不住嘶嘶地叫,似乎这里的路面又是煤屑铺的。

罗求知松一口气,偷偷地在衣服上揩去了两手的冷汗。紧张过度的神经现在又渐入麻痹状态,然而麻痹的神经偏偏又不肯休息。苏辛佳、严洁修、严季真、陈克明乃至崔道生,——这几个人的面孔,车轮似的一去一来,不住在罗求知眼前转动。

罗求知慌忙闭了眼,心又跳得快起来了。可是闭了眼,他仍然看见苏辛佳的面孔:一对发光的细眼睛睁得圆圆的,似乎在说:我还当你是一个人呢!

忽然那猫脸人推了罗求知一把说:

“这可到了!”

罗求知吃惊地睁开眼来,前面隐隐约约有一座房子,却不见灯光。汽车慢下来了。突然一道白光照准车头射来,打个转;同时听得远远地有人喝道:“口令!”

猫脸人把嘴巴凑在罗求知耳边,像从牙缝里嘶出来的声音说道:“差不多的人是见不到主任的。今天你是例外的例外!

你得放明白些呢,不要带连我也没有面子啊!”

罗求知还没有辨明白这番话的味道,猫脸人已经拉着他下了车。三四个全副武装的兵走近来,用手电筒照一下汽车,又照一下猫脸人,立即行了个敬礼。猫脸人大模大样走向一座黑魆魆的房子。罗求知跟在后面,偷眼朝四边看,心里想道:哦,这好像是龙华

 十二

东北风吹散了满天的浮云。过午以后,马路上的苦力和行人渐渐又感觉到太阳的威胁。

前线不利的消息,松一阵紧一阵,压的人们怔忡不定。几天前,曾经动员了全上海的大小广播电台,呼吁市民捐助卡车,慰劳品,药品,——现在却又增加了一项寒衣了。

法新租界的铁丝网外,一群难民已经在那里露宿了一夜;铁丝网内,安南巡捕来往走着,或者像木头一般站在沙袋旁。两个法国小军官跨上了摩托脚踏车,蒲蒲地响着,一前一后朝东北的方向去了。田野、厂房、空地、摩天大厦,然后又是厂房:像彩色画片,在他们眼前飞过。终于到了一个漂亮的住宅区,车停了,人也下去了。

路旁一座西班牙式二层小洋房,红瓦的屋顶和白垩的墙壁在阳光下分外耀眼。小小的院子里有一架葡萄棚,花时已过,却不见累累的果实,只是那密层层的肥大的绿叶引起了墙外过路人的羡慕。一只玳瑁猫蹲在葡萄棚的木柱边,侧头望着那边一丛月季花上的一只淡红色的蜻蜓。罗汉松像那些走江湖变把戏的班子里常有的畸形儿:身子既短且粗,几乎看不见有腿,可是两条臂膊长得很,一边碰到那院子的石台阶。这石台阶共有五级,三尺来高的一对龙柏分立在左右。葡萄棚就是从这石台阶直跨到大门口。

马路上,骄阳下,车子和行人络绎不绝。行人之中,难民很多,拖着疲倦的脚步,看着路旁那些高贵的住宅;有的看一眼就走过去了,有的却缩手缩脚挨近那些油漆得碧绿或乌黑的花格子铁门,希望万一有人给他们什么吃的。这些难民,流浪在上海的租界内,时间最久的已有一个多月。

接连三辆,用竹枝伪装着的大卡车,隆隆然飞驰而过,引起了行人的注目。竹叶都已干枯,卷成小小的管子,一路索索地响。车厢里堆得满满的,大概是上海各界人民捐助的慰劳品,一个穿了童子军服装的年轻姑娘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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