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乱志 作者:深圳铁板烧-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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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翎闻赵破言,已是面色一滞,李豫低声入耳后,更是摇首低眉,痛心道:「请将不如激将!此法乃云儿教我!」
李豫闻声失语,连惯常的冷哼也忘了。赵破自知失言,正欲劝解,忽闻一声尖啸自砦中远处传来。赵破不知所以,折翎却闻声一惊,飞速道:「安鸿示警,我去看看。赵兄与李兄弟请谨守砦墙,切莫轻出!」言罢提起轻身、飞掠而去。
随着折翎行路,啸声不时传来,内中却没了惶急之意,只是为来人指示方向。折翎循声来到自己房前,发现门户洞开,魏庆无踪。急冲进房中看时,只见魏庆左目流血,委顿在桌旁。安鸿守在床上巧云尸身旁边,手中捏着一根金针,满面警惕。见折翎近前,扬了扬手中金针道:「娜娜为此!被我打了一掌,有伤,不重。」
折翎问明巧云尸身安好,又探查了魏庆伤势。待知他左目损伤颇重、已眇然难医,心中不禁懊恼不已。正欲措辞安慰魏庆几句,魏庆已歉然道:「实不知胡女居然有奇诡武艺在身,吃她偷袭以致如此!所幸安公子及时赶到,未让她触及云夫人遗体!」折翎止住魏庆说话,准备将他扶去静处调养时,赵破一阵风般出现在门口禀报道:「将军,大事不好!砦丁来报,养伤的两位箭营兄弟被胡女所袭,重创身死」
折翎安鸿闻言变色,魏庆倏地起身,恨恨低喝了声「妖女」,一个纵身奔出房门,直奔谷山李七养伤之处而去。折翎怒喝道:「赵破,使砦丁大索全砦!见了克里斯蒂娜,立斩!」赵破轰然应诺、转身将去之际,折翎又扬声道:「且慢!」顿了顿再道:「随我来!」
折翎回视,安鸿会意道:「我不离开,大哥放心!」折翎也不多言,带着赵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克里斯蒂娜居处破门而入。屋中椅内的晓月被骇了一跳,见破门而入者乃是折翎,登时喜上眉梢,起身快步朝门口走过来。不料折翎面色铁青,扬手便是一掌挥出。晓月只觉得劲风如刀、扑面而来,别说动作,便是连呼吸都不得畅快。花容变色蹙眉瞑目之时,却又觉得面前力道一偏,被带着打了几个旋,跌倒在地。
折翎接安鸿示警赶回后连闻噩耗,心中既伤且怒。伤者,箭营余子一残两丧;怒者,自己忽视巧云临终言语、未即刻处置克晓二女,以致有此祸事。此时虽不能明锣明鼓大索克里斯蒂娜、以免动摇军心,但可抢先于晓月处亡羊补牢,以免重蹈覆辙。待含忿而至、一掌挥出,却并未感到有任何抵挡。弹指间往晓月脸上一瞥,见其容颜惨淡、泪痕犹在,不由得心头一软、手掌略偏。
晓月心惊,赵破待命,皆寂而无声。折翎回掌凝视晓月,心中一时是晓月平日乖巧,一时又是郝挚手中举着的披帛,一时是晓月昨夜灯下的墨笔涂鸦,一时又是巧云死前那一声「晓月娜娜皆不可信」。千回百转,终是难决。半响,叹口气道:「吩咐砦丁看守,不许她离开此屋半步!」说罢,转身离去。赵破唿哨一声招来两名砦丁,安排好看守再寻折翎,哪里还有踪影。
折翎脚下比心中更急,不一时便已到了箭营众人居处。那房外已经围拢了一群人,多是白衣,见折翎至,不约而同让出条通路来。折翎大步流星冲进人群,只见房门外郝挚抱着头蹲踞于地,双手狠狠的纠扯着髻旁头发;高诵立在一旁,目中含泪,双手颤抖。折翎心中一寒,抬步迈进房中,室内情景入眼,霎时血沸怒起。
谷山左胸,被不知什么利刃挖了个碗口大的血洞,肉碎如糜、白骨森然。李七喉头插着一根金针,所余一臂,被硬生生扯下丢弃在一边。四壁之上,俱是喷溅鲜血;腥气散在空中,使人欲呕。折翎懊愧而怒,怒极反笑,霍地转身问道:「魏庆呢?」
高诵闻折翎发问,再难忍目中热泪,哽咽道:「魏庆往房中看了一眼,便去寻那那那胡女了!他的眼睛」
折翎容色一黯,摇手示意高诵不用再说,转对一白衣砦丁道:「传令下去,全砦人在砦墙处集合,不得有一人遗漏。」待砦丁应诺,其他砦丁散去后又对高诵道:「将箭营兄弟全都唤来,送谷山、李七一程,也好将他们两个好好安葬。」
高诵拭泪离去,折翎与郝挚各怀心事一蹲一立,宛如木雕泥塑。未久,除魏庆外,箭营众人齐飞奔而至,屋中哀声令人闻之心碎。陆大安抽刀在手,狠狠地砍在床上吼道:「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屋内众人纷纷随之怒吼,声震屋瓦。蹲在屋门外的郝挚闻声霍地起身,却不料双腿已麻,一跤跌倒。折翎探手过去,想将他拉起。本以为郝挚眼中应满是愤怒,故自己眼中带着一份歉疚,不料四目相对时见他眼光空洞,竟是一丝情绪也无。郝挚借力站起,折翎探问再看,却见赵破叉手垂头立在郝挚身后不远,遂拍了拍郝挚肩膀,走到赵破处问道:「我有一事相询,请赵兄定要如实作答!」
赵破面色沉重,点头道:「将军请讲。」
折翎道:「我与云儿相识之时,克里斯蒂娜已在她身边做琴师。这女子究竟是不是诸葛砦中之人?」
赵破摇头,答非所问道:「适才砦中亦死了四人!一老者,一男丁,两妇人,皆是金针在喉,死状甚怖!」
折翎一怔,继而深施一礼道:「无端猜疑,请赵兄恕罪!适才我恐砦众惊惧、动摇军心,更恐这胡女原是砦中人,故止了赵兄大索全砦之事。如今砦众在此处围观、知此事者甚众,我心中结亦解了,还请赵兄、王兄传令举砦大索,更兼安定人心!」
赵破还礼道:「将军说哪里话?若我是将军,逢此事亦会疑虑。还请将军放心,砦中所余皆是同心抗敌之人。如今砦中亦有被害者,更是感同身受,大索之事,义不容辞。至于安定人心,将军交予我与王锦二人便是!」
折翎点头道:「这胡女狡猾残忍,我怕她入夜再来杀戮」
赵破亦点头,截断折翎道:「将军所言,亦是我心中所虑。砦中虽有一套应内敌的法子,却数十年未曾用过,恐是有隙」
折翎会意道:「大宋军中有结营巡哨之法,应可稍补阙漏,我使高诵助你。」
赵破道:「如此甚好!适才我已听砦丁传令集结,这便去砦墙安排一切。」
折翎道:「赵兄辛苦,高诵随后就到。」
赵破拱手离去,折翎转身入房中安慰了箭营众人几句,便吩咐将谷山李七尸身用被子裹了,抬到中坪自己居所处。安鸿闻声而出,见了二人惨状亦是大惊失色,悲恸不已。众人七手八脚在清晨折翎掘的坑边又掘了一坑,继而填土埋尸,使谷山李七入土为安。
此时阴云大合,密布空中,如沙滩潮头浮沫般层层叠叠压在山间林梢之上,似已与树间轻雾连为一体。山风穿林,草木呜咽,似边塞羌笛,又若百鬼夜哭,与两座新坟前众人悲声合在一处。折翎凝视二坟,俄顷又将眼光转向房中。思及短短两日夜间心头挚爱、生死弟兄俱是天人永隔,不由悲从中来。可这悲戚到了七窍处却难以宣泄而出,反是又转回内中,惹胸口一阵烦闷。如此往复不休,整个身子被悲烦填满,魂魄灵台似乎也被忧闷淹没。
安鸿见折翎怔怔出神,恐他伤心过度,把其臂开口道:「大哥,保重身体!」
折翎吃他一惊,深吸口气将胸中烦闷暂压道:「二弟放心,我自省得。」
安鸿见他口中虽答,但心神仍是不属,正欲借他事分其心神,抬眼却见屋角处转出个人来。定睛一看,乃是魏庆。箭营众人大多数尚未知晓魏庆被克里斯蒂娜伤眼之事,此时见他眇一目、目下颊上血痕犹在,遂一拥而上搀扶问讯。魏庆也不理会,穿出人群来到折翎面前。折翎关切道:「如何了?」
魏庆施礼懊恼道:「属下循着死去砦丁尸体一路追去,却还是丢了踪」
折翎摇手打断道:「我是问你伤势如何。」
魏庆闻言一愣,折翎续道:「这胡女伤你一目,损谷山李七,我定要将她碎尸万段!不过,你目伤不轻,切莫再单身独寻,以防不测。」说到此处,略略扬声对场内众人道:「你等亦是如此。」
众人应诺,独魏庆不语。半响,方如下定决心般单膝跪倒,抱拳郑重道:「将军,我有一事禀告!」不待折翎说话,又续道:「我乃吴玠吴经略贴身侍卫,富平战前奉吴经略之命隐于箭营兵士中归在将军麾下,若察将军有随府州反宋降金之意,便将将军刺杀、以绝后患。富平战败,于乱军中随将军来至此处,心中仍念吴经略之命。前日议事厅中,我见将军情状,方知吴经略所疑不实,将军定与府州反叛事毫无干系。当时欲向将军坦承一切,怎奈乱事频发,不得其便。今日得将军关怀,再不说明,怎堪为人。魏庆乞为将军麾下走卒,抵抗金狗,再无二心,还请将军恩准!」
折翎静听,面容由惊转喜。魏庆话音方落,叩首于地。折翎坦然受了魏庆三拜,将他扶起视其目郑重道:「前事已矣,今后同心!」待魏庆颔首回应,又将眼光在箭营众人面上一一凝视。折翎每看一人,其人便抱拳回望,待六人皆抱拳而立,折翎扬声道:「好!自此刻起,你我兄弟便将家国事共扛于肩!内诛胡女,外御金贼!」
场内诸人皆随折翎大呼,待折翎吩咐下守御及教砦丁结营自保事后便纷纷散去准备。魏庆不顾眼伤,亦要与众人同去砦墙。折翎心中忽闪起一念,遂将魏庆唤住问道:「安鸿求援,仅携了我与风慎各一封手书。吴经略离此较近些,但适才听你所言,却显然信我不过。若是你随安鸿同去,一来可复命,二来可代我言明心怀,求援事必可事半功倍。只是你眼伤方被」
魏庆听到此处,截断折翎言语,抱拳正色道:「尊令随安公子求援!」
折翎见状,也不再多说,吩咐魏庆自去结束准备,转身对安鸿道:「二弟,那箭阵密谱可收好了?」
安鸿将衣襟略为扯开,露出怀中贴肉处一薄薄布包道:「大哥放心,我将这密谱用油纸裹了一层,又用布包住藏在胸前,万无一失。」
折翎颔首道:「此密谱中所记八门箭阵,乃我与云儿据诸葛武侯八阵图之法共同参详而创。变化万端、奇妙非常,射敌酋及武功高强之人有奇效。密谱所书,甚为详尽,但花溪峡外谷山」说道此处,折翎看了看不远处新坟,顿了顿续道:「谷山用箭阵八门阙一,却点醒我此阵可不拘泥而用。为七星、为六花、为五行、为三才,使其视人数之众寡所变化,结军营之阵列以抗敌。我心中有所构想,尚未及书于密谱之上。我现将变化之法话与你知,你出山后若是得遇堪托付之人,便将密谱连同其法传授于他」
安鸿本是连连点头,但听得折翎语中萧索之气越发浓重,最后几句大有托后事之意,忙打断问道:「大哥,可还记得清晨路上你我生死以待之约?」
折翎会意,挤出微笑道:「二弟多虑了!我将神臂弓改良之法授与韩五哥之时也是这般,此刻心情不佳,以至语气如此。密谱所记,我早已烂熟于胸,只是担忧此密谱在砦中毁于战火罢了。那神臂弓改良之后,韩五哥为其取名为克敌弓。这密谱,二弟可也要那得授之人取个响亮的名字才好。」
安鸿见折翎容色语气皆转轻松,心下稍安,亦笑道:「定不负大哥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