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言 作者:年小初-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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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唯哲脸上的笑容渐渐薄弱起来。他手指搓动几下,捏得庄景玉的牙龈咯咯作响,仅仅听著都让人觉得疼痛难当。
“你现在这副表情很不错啊。怎麽,是不屑吗?”黎唯哲凑近庄景玉的侧脸,几乎是将嘴唇直接贴在那帘薄薄的耳垂之上,声音低如鬼魅:“我以为你在监狱,应该学到了很多啊。我想,当初你只要拿出你在监狱里讨好萧岚的一半儿工夫,来讨好讨好我,後来也不会落得个,被打入监狱的凄惨下场吧。嗯我以为你现在应该很练习得熟练了,怎麽,还是不行吗?”
他顿了顿,仿佛想到什麽似的,不仅眉目间蓦地一狠,甚至就连语气,也都忽然变得尤为不善起来:“还是说那些在监狱里学到的手段,你只愿意,拿去讨好萧岚?”
说到这里,准确来讲是在说到萧岚这个名字的时候,黎唯哲脸上的笑容已经消退得相当、相当薄弱。他慢慢抬起另一只手,不轻不重按上庄景玉细碎柔软的後脑勺,一字一句吐得温柔,然而猛扎下去,却是比一柄利剑还要更加见血剧痛、
“嗯?是这样的麽?我的庄大好人?”
“呃”
两只手的的力道骤然增大,饶是绝不愿意在他面前服输求饶的庄景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弄得猝不及防哀叫出声。如蛇般的窒迫感一层一层席卷而来,紧紧缠住了整个身体。
如今寸步难行,庄景玉只能眼睁睁看著头顶那一张,越来越向下越来越放大的脸,脑子一片空白,浑身一激灵仿佛被什麽东西附了身般,心底恍惚升起一个诡谲至极的念头:如果如果黎唯哲是楚回楚回是黎唯哲就好了。
就在这个念头成型的瞬间,庄景玉心里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的地震。他被自己惊世骇俗的假设给吓呆了,几秒锺之後,又拼命摇头拼命否认,不不不!他怎麽会这麽想,他怎麽可以这麽想!?黎唯哲这种败类这种人渣怎麽能和楚回相提并论!?他怎麽能把那麽那麽好的楚回,和这麽这麽这坏坏的黎唯哲拿来相提并论!?
他一定是疯了是的,他一定是疯了!
如今黎唯哲的脸就停留在离他不到一厘米的上方。庄景玉别无所逃,眼睛茫然睁大,被迫看了很久很久。那的确是一张可以说毫无瑕疵的脸,即便是这麽近距离地看,也仍然相当迷人,甚至是,更加迷人。
庄景玉看著看著,忽然就陷入了一片雪白的盲区里。
也许他之所以会在那一刻企盼楚回和黎唯哲能是同一个人,只是因为,在他这短暂狭窄的前半生里,撇去其他所有,唯有黎唯哲是和楚回一样,能够在任何彼此四目相对的瞬间,抓住他全部的注意力,并且让他愿意承认,自己的确是被吸引了的男人。
所见太少,所思难见。所以哪怕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也足以令他梦萦魂牵。
可他们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除了漂亮的容貌,像黎唯哲这种败类人渣,哪里有一丝丝,能够和楚回相提并论的地方呢。
那个人是无可替代的。他曾经也陪在过自己身边,可是如今的自己,居然只能靠眼前这个恶劣的男人,来幻想其实楚回,从未走远。
这样的差别,是不是也太大了。
再坚强的人也会有脆弱的地方。庄景玉想到这里终於忍不住呜咽出声,苦涩的感觉,瞬间就流遍四肢百骸。也许是因为盯著同一个过於靠近的地方看了太久,他竟还感到眼眶,有些微微的肿胀发酸。
黎唯哲看他这副将哭未哭要死不活的虚弱样,皱皱眉,抬手扒了扒他的眼角,语气戏谑而嘲讽:“嗯?要哭了?”
庄景玉脸白了白,努力想别过头去可又比不过人家的力气,下唇被咬得几乎见血。
黎唯哲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笑了:“哇,那我今天的面子可真是好大啊,居然先让你开了口,然後又让你流了泪”他心情一好,手上的劲道也放松了些,好像电视剧里那些不良公子哥调戏黄花大姑娘似的,捏著庄景玉下巴上那一点儿可怜的肉上下左右轻轻晃著,语气轻挑,“哎呀,我们的庄大好人怎麽突然间变这麽脆弱了?以前不是自诩正义勇敢的吗?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还要放大话说要去告我的吗?”
黎唯哲声音温和动作轻柔,然而於庄景玉而言,那只不过是羞耻代替了疼痛。
他知道自己是变了变得患得患失,变得疑神疑鬼,变得怯懦软弱。
他在人生的谷底得到拯救。如今失去救赎,生命处处,都是不能相信的陷阱圈套。
无法别开脸去,庄景玉沈默地搭下细长的睫毛,垂下那一双,逐渐漫出泪光的眼睛。
黎唯哲始终目不转睛地看著他,忽然挑眉笑了下,仍旧漫不经心地戏弄道:“哎,你说你当初要是能这麽乖,不就好了麽?嗯现在这副表情更不错了,很迷人啊。来让我猜猜,是因为在监狱里见识了什麽吗?还是说是萧岚把你调教得太好了?”
虽然语气轻佻,不过黎唯哲这一番话倒也不完全是在戏弄。此刻他眼前的庄景玉一改最初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勇气无限,一切由我扛著的傻样,整个人显得异常单薄脆弱,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甚至隐隐能看见薄薄的皮肤下,好几条被撑得突兀的青色血管。嗯勉强,有一点点那麽惹人怜爱的味道,但相比林烟还是差得太远了。他眨眨眼又将视线往上移去,表情霎时有些吃惊:他从来不知道,像庄景玉这种土得掉渣的傻老帽,竟然也能长出这麽漂亮的眼睛。
即便是被纤长细密的睫毛给紧紧覆住,却也很难将那一对漂亮的形状,和其间若有若无流动无痕的软光,所完全掩盖住。犹如一潭碧波,尽管清可见底,却也自有它,引人沈沦的另一番无边天地。黎唯哲认真看了很久,挑挑眉心想,他的确是从未见过如此清澈灵动的眼睛。
那是一双,不应该出现在他所生活的世界里的,未经人事,未染纤尘的,婴儿般的眼睛。
黎唯哲忽然不著痕迹地扬了扬唇角,眉间霎时染上些许霸道的笑意。这样一来,庄景玉那些不为人知的众多面目,他就又多看了一个了。
说起来,在这之前黎唯哲对庄景玉的全部印象,本来只有高三他顶撞自己的那一次,那时的庄景玉还很天真,整个人充满了童话般的道义理想,对著自己大放厥词的时候,好像全身都闪耀著绚丽夺目的可笑的光。
从来,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这样。
或许这正是黎唯哲,会生那麽大的气,甚至不惜动用私权,把对方陷进牢里的原因吧。
後来偶然经林烟提醒,才发现这个本应身陷牢狱的家夥竟然提著大包小包出现在火车站,显然是已经从牢里出来了一段日子了。於是本来从未在意过这只小蚂蚁的黎唯哲,也不禁开始有些在意起来。
没有人,可以违抗他。
查出萧岚实在是意外中的意外。饶是黎唯哲,对著那张黑纸白纸无比分明的报告单,也是惊愣了许久。下属满头冷汗地站在一旁,唯唯诺诺半天,支吾出几个字来:“少少爷,情报就到这里了”
尽管黎唯哲听完之後,面色冷漠地将文件夹一掌拍在了那人的脸上,然而他心里其实也明白,不是他们不想再查深一点,而是牵扯出了萧岚,他们也确实是无能为力了。
可是黎唯哲实在没有办法,将那个蠢得可怕的乡巴佬庄景玉,同那个几年前不择手段豪夺家产,为人阴鸷冷漠,精明强悍的萧家私生子萧岚,给联系起来。
庄景玉的身家背景他查过,简直是不要太弱,於萧岚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可是庄景玉又的的确确是被萧岚给从监狱里保出来的这一点,确是事实。
黎唯哲想到这里再一次凑上前去,对著庄景玉的脸细细观看了很久。
和两年前并无区别,这确确实实就只是一张平淡无奇,毫无出彩的相貌,就算往最好了说,也只不过是面色白皙,眉目清秀。
这不是他的菜,而他也不怎麽相信,这会是萧岚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肉食动物的菜。
黎唯哲不禁眼光一暗,重新用力捏紧了庄景玉的下巴,用一种好像哄小孩儿似的蛊惑语气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好,我不为难你你不用求我,你只要老老实实告诉我,为什麽萧岚要保你出来,我就放了你和柳君城。”
这一次庄景玉没有再逞能不理。他缓缓抬起眼来,茫然失焦的眼神逐渐收拢合一,怔怔看向眼前的男人。
嗫嚅的唇瓣一字一顿,吐出一句不算大声,却足以掀翻全场的话。
“我不会告诉你我只要见他。”
“我要见萧岚。”
第八章
屋子很安静。如同一块石头扑通一声坠落河流,无数波痕缓缓荡远飘散,水泡乍隐乍现,余音嫋嫋漫远
那样沈闷窒息,吞没一切的安静。
黎唯哲静静看了庄景玉一会儿,一直似笑非笑的唇角忽然奇异地向上扬起,弯出了一个半月牙形的漂亮弧形。他本就容貌出众,如今这副亦正亦邪,有点坏又有点痞的性感模样,实在可以说是,英俊得惊人了。
他缓缓放开庄景玉早已被捏得发红肿胀的下颚,手腕一翻,摸上那一片因长期泡图书馆而显得血色全无的苍白皮肤,一边细细摩挲,一边轻轻开口。
“你刚刚说什麽。”
他顿了顿,眼睛微微眯起,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笑了一笑。
“给我,再说一遍。”
任何人都能够听出黎唯哲,在这一番压抑忍耐的心平气和之下,正狂乱翻涌著的疾风暴雨。
庄景玉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神色间流淌过些许茫然。大概他是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讲得那麽清楚,而且都已经讲过了两遍,怎麽黎唯哲还会没听清楚呢。
困惑中他感到对方修长分明的手指从自己的侧脸一寸一寸缓慢滑过,指尖和掌心,都带著一股难以言状的,干燥的温暖。这感觉和记忆中楚回永远冰冷寒凉的手掌形成了强烈鲜明的对比,却又渐渐奇异地,合而为一。冷暖交替的瞬间,过去和现在已经无法分辨,庄景玉怔怔站在原地,懵懂仿佛时光倒退,恍惚不知今夕何年。
他竟然会在黎唯哲的面前,生出了一种,其实岁月依旧,而那人从未离开的错觉。
他竟然会把楚回不曾给予他的温情和温度,幻想成了黎唯哲,触碰他时的温柔和温暖。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麽了。楚回和黎唯哲在现实里的界限分明是那麽清晰可辨,然而在他的心底,却是越来越找不到一条色彩鲜明的边。
时空在这里裂了缝。深不见底的气流漩涡,倒灌而入的凛冽狂风,是冷是暖,自有心得。
庄景玉感到自己迷失在了雾气,和风暴中。
茫然间他近乎本能地开口:“我我要见萧岚”
一字一句,说得小声而坚定,缓慢却清晰。
和第一次骤然降临的绝对安静有所不同,这一次,当庄景玉的话音刚落,整间屋子便瞬间响起了一阵,齐刷刷的倒抽冷气声。
而黎唯哲面无表情了几秒锺,忽然神色微动眉梢上挑,竟是真的,笑了一笑。
他慢慢收回撑住墙壁的手,缓缓站直了身子。即便不俯身迫近,足够高大的身形也能够将单薄瘦削的庄景玉,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范围之内而且还是绰绰有余。此时午後的阳光透过右面那一扇巨大清澈的落地窗直直射进屋内,晕染出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