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凸-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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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二两锅贴。二两五加皮。三四块油煎臭豆腐干一小碟血血红的辣伙酱。看看天
色阴得厉害,云头越来越厚,赶快又叫了辆出租。等车开到法国花园(复兴公园)
门口,天上便落起小雨来了。他叫司机放慢速度,走吕班路环龙路马斯南路,绕一
个大圈子,又重新开回到法国花园门口。停下。司机以为这位“老兄”要等啥女朋
友。却只见他只是萎缩在车后座阴暗的角落里,遥对着马路对面一家糖果店的铁皮
招牌发呆,不等雨真正落大,折起身,便叫走。去老西门。老西门在法国花园东边。
中间隔着六七条马路。五六里。但等车到老西门,却什么事也没办什么人也没接,
又说,送我去跳水池。跳水池在法国花园西边,和老西门整个是一百八十度的大掉
头。中间也隔着六七条马路,还不止六七里。(加上到老西门这一段,就十好几里
了。)这位“老兄”想做啥?“今朝不要拉了一个‘馊饭户头’(说话做事不负责
任但又挺厉害的家伙),只是想弄怂弄怂我,白相一记?到最后还要不来车钱。”
司机不无担心。但再看这位“老兄”的面相,言谈举止,又不见在“馊饭户头”们
脸上必有的“横气”和“瘀气(愚气)”。也不像从精神病医院里逃出来的。司机
心里暗自嘀咕。但是……开到杜美(汾阳)路口,司机决然把车停下,回头歉疚地
笑道,这位客人,对不起。车子出了点毛病。麻烦侬换一辆车。周存伯打量了司机
一眼,也不多说话,摸出两张大票子,轻轻往副驾驶座上一弹。灰绿棕红的纸币,
飘飘荡荡,悠悠然落到了司机的屁股旁。周存伯说,麻烦侬再送我回法国花园门口。
司机看看这两张大票子。毛算算,这点钱数足够他在这条路上来回走个三四趟的了。
于是咬咬牙探出头去看了看,发动着车,缓缓掉转车头,再次向法国花园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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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易门就住在“法国花园”所在的这条辣菲德路(复兴路)上。周存伯想去
“拜访”他,但犹豫。迟疑。就是下不了最后的决心。就这样来来回回从经家门前
走了三四趟,清清楚楚看到经家素朴的窗帘布后头亮着明黄的灯光,最后还是拿不
定主意。今天在“哈同别墅”,有一件该说的事他没对大然陈实和鲰荛他们说。隐
瞒了。怕说了会引发他们更多的疑虑,不易收场。这件事说起来也不复杂。昨天晚
上,他跟谭宗三大吵了一场。吵得如此激烈,以至于周夫人和在周家帮佣的那个徐
州娘姨在隔壁房间里听着这两位一递一声的高腔,居然吓得浑身发抖,想出门来劝
存伯两句,腿却软得怎么也迈不开步去。后来听到谭宗三忿忿然甩门而去,周夫人
的眼泪终于一下进发坠落,人也瘫软在靠背椅上。
谭宗三是来追问周存伯和经易门之间的“勾当”的。他听说经易门去找过周存
伯。他问周存伯,经易门怎么会来找侬?做啥来找侬?周存伯奇怪,自己在豫丰楼
里的一举一动,谭宗三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他问谭宗三,谁告诉侬,经易门来
找过我了?谭宗三说,这个,侬不要管。周存伯便笑道,宗三,这可不行啊。侬既
然要我主管豫丰班子,就必须给我足够的行动自主空间。否则,我这个总责任者,
就难以责任得起来啊。我不能事事时时都先上“奏折”、“条陈”,等侬“御笔”
亲批后再动作。一是没有这种可能,二是也没有这种必要啊。
我没有限定侬时时事事都向我请求报告。谭宗三冷冷地反驳。今后也不会这样
要求侬。我今朝来访问侬的,只是侬跟经易门的关系!
我跟经易门的关系?哈哈。我跟他有啥关系?他是侬谭家的前任总管。我过去
认都不认识他……
侬不认识他,他怎么会来找侬?
侬晓得现在每天从早到晚有多少人到豫丰楼来找我?这中间有几个人是我过去
的熟人?大部分都是不认识的嘛。谭家这么大一摊业务,我怎么可以限定自己只跟
过去的熟人来往呢?只要是为了谭家的发达……
侬不要跟我讲这些好听的。经易门跟其他人不一样。
宗三,侬听我讲……
周存伯,我今朝明确告诉侬,从今以后,不许侬跟经易门往来。谭宗三突然显
得极其不冷静,铁青起脸,对周存伯大声喊叫起来。
宗三,侬……侬……请侬不要用这种口气对我讲话。好啃?周存伯竭力控制住
自己被损伤的自尊心,颤颤地讲。
不要用这种口气对侬讲?告诉侬,今后侬假如还想吃谭家这口饭(天哪,怎么
可以这么说?实在太过头了。)就请记牢我今朝这句话,不要跟姓经的来往。更不
要瞒着我,偷偷跟他来往。
我们没有来往,只是谈一次话。
谈话也应该让我知道。
宗三,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告诉侬,今后侬假如还想吃谭家这口饭……(天哪,他又说了一遍。他简直
疯了。)
我不吃。我不要吃。周存伯显然已经无法忍受谭宗三此刻这种突如其来的蛮不
讲理和“专横”了。侬以为我一定要吃侬谭家这口饭?我不吃!
侬不吃……侬不吃……(谭宗三没料到周存伯也会这么喊叫起来的。他一下给
吓住了,给闷掉了,霎时间内甚至都不知怎么回复对方才好。过了好大一会儿,才
骤然爆发般地说道)不吃,侬可以走……侬可以走嘛!
好。侬叫我走……谭宗三,侬应该明白侬今朝夜里对我讲的到底是啥!
我当然明白。
侬明白就好。现在我只有一句话要对侬讲。侬想听听我最后想对侬讲的一句话
是啥吗?谭宗三,侬实际上跟侬所讨厌的经易门是一路货,也是想方设法地让自己
周围不如你们的人都服服帖帖地跪在你们面前,然后又想方设法地去向更强大的人
出卖你们自己。你们拥有一切。但唯独缺少自己。
那不是我,是侬。
侬。
是侬。
侬。
我?哼,我没有干预过侬生活。我没有派人监督侬和哪个小姑娘之间的正常往
来……(你还以为你跟黄畹町之间的那种来往是正常的?)更没有一点道理都不讲
地开除一个小姑娘。难道侬不晓得,侬这种做法,完全跟经易门当年的做法是一式
一样的?不过,侬比他显得更加隐蔽更加卑鄙而已。当初经易门为了遣走黄克莹,
还给了她一笔为数不算小的钞票哩。
我倒要请侬想一想,我清退黄畹町是为了啥?我还不是为了谭家、为了侬谭宗
三?!
休息。请休息。(谭宗三冷笑着做了个篮球规则中的暂停手势)请不要再讲下
去了。当年经易门也是这样对我讲的。我真谢谢你们了。周存伯,我不要侬这样为
我着想。我请你们都放灵清了,我出高价请侬来,不是为了在自己身边再制造一个
新“经易门”
既然这样,我看……我两今晚就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不谈就不谈。谭宗三冷笑着,一甩手便转身走出了门去。
尔后,在这一晚上剩余的时间里,谭宗三和周存伯一方面都非常非常懊悔。懊
恼自己居然如此幼稚冲动和冒失。如此意气用事感情用事。同时又都非常非常想不
通,为什么同窗多年、近期内又合作得相当默契的对方,居然会把自己说成是“经
易门”。
而让周存伯更感到“震痛”的却是,谭宗三怎么会知道经易门来找过他。这件
事他只对陈实、大然和鲰荛说过。而且一再叮嘱过他们,此事极敏感,千万不能走
漏了风声,传到宗三耳朵里去就可能被误解。果不其然还是走漏了风声。是谁?是
故意的?为什么要这么做?针对什么?最后的目的又是什么?
等等等等。
另外有一点也是让周存伯百思而不得其解的。经易门来找他也没说什么了不得
的事,更没策划什么针对谭宗三的“阴谋”。即便他事后没有及时向谭宗三“报告”,
谭宗三也无须为此就动这么大的肝火,说出那样一些极端伤人的话,把两个人的关
系一下推到破裂的边缘。但他居然就这么做了。
到底是经易门“不好”?还是谭宗三太脆弱、太过敏、太变态、太……太让人
说不清?也许是他……真的是有什么病了?鞋子……小姑娘……还有他那么容易冲
动……火爆……任性……他拒绝许多正常人都不拒绝的事情。
再想一想,是拒绝,还是做不到?周存伯回想进入谭家以来这一段不算太长的
日子,在谭家内外接触的这么些“头面人物”中间,真正说经易门不好、同时又不
佩服他、以至咬牙切齿地恨他的,恐怕只有谭宗三一个人。连那位病危中的前当家
人谭雪俦也曾秘密召见周存伯,特地当面嘱咐他,“有事情的时候,还是可以找找
经易门这个人的”。这件事,他还没敢告诉谭宗三。当时,谭雪俦派人给他送了一
封短柬,说是要见他一面,并叮嘱:“不必将此事通报其他任何人,以免节外生枝,
平添许多不必要的烦恼。”言下之意当然是要他别告诉谭宗三。那天见谭雪俦,给
他最大的一个刺激就是,他亲身体会到,“豫丰别墅小班于”在谭家众多老人马心
目中的地位,是何等的“低贱”,体会到不管谭宗三和他们这个强力工作班子在如
何埋头苦干惨淡经营,谭家上上下下的大多数人,依然把谭家的中兴,寄托在经易
门身上。那天奄奄一息的谭雪俦实际上并没有跟他说几句。一进门,谭雪俦先是审
察般注视了他一番,尔后极其乏力地动了动瘫放在床边沿上那只枯瘦之极的手,算
是打过招呼了,甚至都没让坐,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了句:“……还好吗?”周
存伯不懂他这一句“还好吗”,到底是指何许事、何许东西、何许人,但又不便追
问,也不能不回个应,就点了点头,含混地答了一句:“还好。”谭雪俦便疲乏地
闭上眼睛,又轻叹了一声,说:“谭家的事,不容易。要难为侬了……难为侬了……”
这是接见全过程中,唯一带一点感情色彩的话。于是周存伯忙弯下腰轻声答道:
“应该的……应该的……”(这时,一个一直守护在床边的中年护士小姐,毫不客
气地做了个手势,让周存伯离谭雪俦远一点)周存伯没有反抗,觉得也没必要反抗,
便稍稍直起一点腰,往后退了小半步。这时,谭雪俦似乎是有疾要吐,却又吐不出
来,吭吭地挣了两下,上半身随之似电击般地也向上耸了耸。一口气上不来,霎时
间脸就被憋得通紫青黑。筱太太忙带领医生护士扑过来一通紧张,总算吸出了半口
痰。谭雪俦又喘半天。用了不少进口的镇喘喷雾剂。在不间断的嘶嘶声中,让周存
伯很无趣地又十分尴尬地呆站在一旁。没有人理睬。周存伯觉得自己是否应该学得
乖巧一点,主动提出“退席”了。从在场人(筱太太和每天轮流来看望守护雪俦的
姨太太、老太太和老老太太们)的眼色神情看,她们全都巴不得他快点走。这些很
老的或不太老的太太姨太太们,从来都看不起“豫丰别墅里这帮子赤佬乌龟”。于
是周存伯又一次弯下腰,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