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毋相忘-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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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胡思乱想了会儿,外面梆子敲了三更,廊下风灯熄了半数,隔着窗屉子上糊的落日纱看去,对面厢房前挂的几盏红灯笼兀自摇晃,看着看着睡意袭来,便阖眼而眠。
一夜里睡得不甚安稳,怪梦一个接着一个,次日起来精神头大不济,吃过十锦汤团就恹恹的歪在榻上,喜娘拿了妆奁陪嫁的清单来报花名,她大略听了听,只顾靠着软垫打盹,众人也知道新娘子前一晚必定睡不踏实,也不闹她,一应事物都到跨间里去筹备,直让她睡到未正二刻才去叫她起来沐浴净身。
补了一觉,又在桶里泡了些时候,气色好了许多,着中衣出来,微云拿大氅裹了她推到梳妆台前,燕王妃挑的十全喜娘绞了五色线来给她开脸,一抽一拉间汗毛薅下一大片,登时半边脸热辣辣的,好容易开发完了,一照镜子两颊通红,淡月忙拧了帕子给她敷上,她暗叹这新娘子真是不好做,竟还要受这样的苦
隔了好一会儿退了红,又开始描眉画目点口脂,换了大红的麒麟通袖圆领袍,束起素光银带,披起了云霞翟文背子,众人再一看她,原来的素净淡雅一扫而空,盛装打扮下端的是光彩照人,显出一种妖娆别致的美来,满室哗然,几个喜婆啧啧道,“看见的美人儿多了去了,却没见过这样齐全的,这是哪里来的天仙呢,真个儿迷死了人。”
燕王妃愈发撞进心坎里来,上上下下细打量了,着人取了金项圈来给她戴上,抚掌道,“这闺女认晚了,没能在身边留上两年,可惜了。”
正说着,门上丫头报,“三位爷来了。”
朱高炽领了两个兄弟进门来,众人福身见礼,燕王妃道,“今儿得闲儿?都来凑热闹?”
朱高炽笑道,“今儿是妹妹的好日子,再忙的事也要放下,自己姊妹,好歹来瞧瞧,看有什么缺的没有,咱们也给妹妹添妆,是做哥哥的意思。”边说边下意识回身看,笑意更浓。
那高阳郡王面色不善,见那女孩儿艳若桃李,笑得眉目生采,心头一股手机之火排山倒海汹涌而来,险些一怒将桌上喜饼和子孙饽饽砸个稀烂,亏得朱高燧暗里拉他衣袖才醒过神来,然后看着那双濯亮如清泉般的眸子,从未过的沮丧刹时向四肢百骸蔓延开去——
这样的春风满面,想是欢喜得很呐求她给他做王妃便拉个脸子给他看,嫁给裴臻就如此中意,他叹了口气,眼底渐渐沉寂如水。
“妹妹什么时辰出阁?”朱高燧在一旁闲闲的问。
燕王妃道,“左不过是酉时,看姑爷何时来亲迎罢了。”
朱高燧看看天色道,“估摸差不多了罢,太阳都下山了。”回头对外面丫头道,“把东西抬来给姑娘过目。咱们兄弟不知道送什么,各人在琅翠坊里挑了三套头面,妹妹笑纳罢。”
丫头端着锦盒鱼贯而入,一一揭了盖子来看,九套手工精细的纯金首饰映得室内珠光宝气,两个丫头又抬来一面巨大的菱花镜,朱高燧道,“二哥哥最有心,那是唐朝寿昌公主用过的穿衣镜,花了大价钱淘腾来的,给妹妹梳妆使的。”
毋望抬眼看朱高煦,他微撇过头去,一副云山雾罩的样子,叫人捉摸不透,顿了顿讪讪道,“值什么,不过消遣的东西。”
朱高炽淡淡一笑,道,“姑爷想是快到了,咱们兄弟到跨院等着罢。”
话音才落,隐约有鞭炮声伴着笙箫唢呐声传来,屋里一时乱哄哄闹腾起来,众人慌忙道,“快叫干妈上头,新姑爷来迎亲了。”
第109章亲迎
“一疏疏到尾”喜娘高唱,“二疏疏到白发齐眉三疏疏到子孙满堂”
毋望从镜中往后看,朱高煦蹙眉在门前站着,他的两个兄弟都退到跨院去了,他却纹丝不动。屋里的丫头婆子们对他忌惮,也没人敢轰他,只绕着他走,燕王妃知道他的心思,暗里可怜他,徇私情也不开口,只管替她挽起头发束在顶上,拿金针别住,戴了朵绢花在她鬓边,探身看了窗外,对丫头道,“可打发人在门上候着了?姑爷到哪儿了?”
外面丫头打了软帘回道,“姑爷进门了,鼓乐花轿皆停在大门外,咱们的嫁妆都抬出去了。”
又一个管事婆子来报,“请新娘子进瀚海园罢,和合饭备齐了,吃了饭好上冠障面。”
燕王妃点头,示意搀扶搀起她,轻声道,“这和合饭是同家里平辈晚辈吃的,过会子只吃一两口就是了,可不能吃饱,新娘子大婚是不好上茅厕的。”
毋望红着脸应了,往门口去,见朱高煦仍傻站着,只好道,“二哥哥一道走罢,先吃了和合饭才上轿呢,叫二哥哥好等。”
众人原本觉得古怪,也暗自揣摩这高阳郡王是什么意思,似乎轧出些暧昧的苗头来,却被她一说,瞬间又打消了疑虑,看来是高阳郡王不懂规矩,敢情不知道有和合饭这一道,在这里等着是为了送妹子上花轿,倒也没什么不通的了。众人皆相视而笑,独濮阳夫人半步不离左右,护着她往抱厦里去。
朱高煦撩袍便走,懊恼着自己怎么成了这样,心里不受用得了不得,偏要在那里杵着碍眼,脑子里闪过不知多少遍念头,好几次差一点上前劫走她,到最后还是忍住了,他也晓得这回鲁莽不得,那裴臻吃过一次亏,这回定是加紧了布置的,说不定此时燕王府的房顶上伏满了暗卫,他若有异动,顷刻间就会被刺成筛子。
不过这些不是他真正计较的,她每一次注视他,他都看得真真切切,眼里带着疏离和防备,这才是叫他心寒的,不带半点感情,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极尽破坏之能事,换来的是她的反感和不屑,这是何苦来?她眼下虽云英未嫁,自己却又待如何?唯有长叹,究竟是怎生的造化弄人
尚未入瀚海园,远远已看见园里张灯结彩人头攒动,孩子的笑闹声穿插其间,乱哄哄百无禁忌,他愈发的气短胸闷,冷了脸步入厅堂,一眼就撇见了那簪花披红的新郎官——
只见他穿着乌纱团领常服,翼善冠下一双长眉斜飞入鬓,眉梢眼角处春色点点,侧身和旁边的小厮吩咐着什么,半边脸在火光映照下剔透得白玉一般,许是听得新娘子来了,回身来看,负手言笑晏晏的立着,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丰姿奇秀。
“那厮皮相确是生得好,我要是女子也会选他的。”朱高燧在他耳边幽幽地叹。
朱高煦有些手痒,握了拳瞪他,“皮相好作饭吃么?我是郡王”
朱高燧讪讪的摸鼻子,瓮声道,“郡王怎么了?他除了无官职,旁的都不比你差,他日父王登基,他便是第一功臣,如今春君又认了义父,将来一个驸马都尉横竖是逃不过的,你还是煞煞性儿罢,不是你的终究抢不来,你瞧他俩,蜜里调油似的,你何苦找不自在,索性放了手,天涯何处无芳草,短短这几日,哪里就爱得这样了。”
朱高煦一哼,“你懂什么”
朱高燧苦笑道,“我是不懂,她成了咱们妹子,你还想怎么的?入席罢,”他拍了拍他的肩,“别眼热人家做新郎官,你的好日子也近了,开了春且有你乐的。”
朱高煦想叱他,他却已往席面上去了,和裴臻抱拳寒暄起来。他低头看腰带上的虎纹,驸马都尉?也要他有这个命做才好行军万里,道路阻且长,这身细皮嫩肉,也许一场大风就把他刮飞了,那双单会拉弓弹琴的手,可以自保么?君子报仇不急于一时,这么一想又足了底气,笃悠悠走过去,拱手道,“先生今日小登科,可喜可贺,多饮几杯才好。”
裴臻推诿道,“郡王回头过府去,裴臻拜了堂定和郡王畅饮,这会子若失了体统,恐王爷和王妃怪罪。”
众人落座,桌上大半是孩子,最小的不过七八个月,奶妈子抱在怀里,左手银筷右手银勺,盆碗边上敲得乒乓乱响,一个领了头,其他的纷纷效仿,一时饭桌上炸开了锅,大人们哭笑不得,丫鬟伺候着吃了两个喜饺,这顿和合饭就算吃完了。
两人相携往燕王夫妇跟前磕头拜别,燕王妃说些“夫妻和睦”之类的吉祥话,喜婆引裴臻进后身屋里,在床前放了绣杌,嘱咐他对床而坐,不得向外。
燕王妃摘了毋望头上步摇绢花,替她戴上牡丹金宝钿花大冠,娘两个落了几滴眼泪,稍后盖上文王百子锦袱,喜娘便招呼高阳郡王道,“给新娘子裹锦衾,哥哥送妹子出阁入轿罢。”
毋望僵了僵身子,眼前一片红,从盖头的下沿瞧见两只着烫金广袖的手伸过来,在她背后膝弯下轻轻一抬,她刹时腾身而起落在了他的臂弯里。
他的跳得心怦然作响,紧了紧手臂,走得极缓慢,府外已开始奏乐鸣炮,满世界的喧闹,他却清楚听得到她的呼吸,于是他道,“春君,你高兴么?”
毋望突然有股哭的冲动,略平了平心绪,缓缓道,“我自然是高兴的,郡王大恩,春君感激不尽。”
“感激?”他喃喃,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到轿前,送出手臂将她托进围子里,并没有立刻就走,稍一顿道,“切莫谢得太早,不过是开头,往后还有几十年呢。”说完利落转身,扬长而去。
毋望被他那话唬得心里七上八下,一片昏沉沉里,大轿和仪仗开拔,甬长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沿大道往裴府逶迤而行。
约行两柱香已到了裴府正门,门外宾客早就候着了,远远见裴臻披红挂绿骑着高头大马来了,便叫人取了金弓银箭在廊下静待,新郎官一下马众人便涌上去,张玉招来小厮,指着那副贴了喜字的弓箭笑道,“先生虽伉俪情深,今儿这下马威却万万少不得,不需你六箭齐发,只要在轿门上射上三箭便是了。”
众人一听皆叫好起哄。
慎行和路知遥对看,德沛在一旁忿忿道,“这粗野的武夫真是可恶什么下马威,不是踢轿门就成了么,大喜的日子为什么要动刀剑”
那些军营里的人哪里管这些,一味的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