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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平山冷燕-第5章

小说: 平山冷燕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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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数日,窦国一果然上了一疏。此时,天子精明,勤于政事,凡有表章,俱经御览。这一日,忽见一本上写着:
工科给事中窦国一,奏为大臣假以才色献媚,有伤国体事:窃闻朝廷重才,固应有体,是以五臣称于虞廷,八士显于周代,汉设三老于桥门,唐集群英于白虎。此皆淹博鸿儒,高才学士。未闻以十龄乳臭小娃,冒充才子,滥叨圣眷,假敕造楼,哄动长安,讥刺朝士,有伤国体,如阁臣山显仁之女山黛者也。山黛本黄阁娇生,年未出幼。纵然聪慧,无师无友,不过识字涂鸦,眩闺阁之名而已;怎敢假作《白燕》之诗,上惑圣主之聪,下乱廷臣之听,妄邀圣恩,叨窃女才子之名,倚恃相府,建造玉尺楼之号。此其过分为何如?若借此为择婿声价,犹之可也;乃敢卖诗卖文,欲以一乳臭小娃而驾出翰苑公卿之上,甚且狂言呓语,讥笑绅士。夫绅士,朝廷之臣子也。辱臣子则辱朝廷矣。山黛幼女无知,固不足责;山显仁台阁大臣,忍而以假乱真,有伤国体如此,不知是何肺肠!臣蒙恩拔谏垣,目击幼女猖狂,不敢不奏。伏乞圣明追回御书,拆毁建楼,着该部根究其代作之人。如此则狐媚现形,而朝绅吐气矣。谨此奏闻。
天子览毕,微微而笑,道:“他以山黛为虚名,说朕为之鼓惑,朕岂为人鼓惑者哉!此腐儒坐井观天之见也。”因御批道:“窦国一既疑山黛以假作真,可亲诣玉尺楼,与山黛面较诗文。朕命司礼监纠察。如汝胜山黛,朕当追回御书究罪;若山黛胜汝,则妄言之罪朕亦在所不赦。该部知道。”
旨意一下,窦国一见了,着慌道:“别人家的事倒弄到自家身上来了。我虽说是个进士,只晓得做两篇时文,至于诗文一道,实未留意。若去与他面较,胜了他,他一个小女子,有甚升赏?倘一时做不出,输与他,则谏官妄言之罪,倒只有限,岂不被人笑死!”因请了晏文物与许多门客再四商量。此时宋信亦在其中,因说道:“十岁女子善作诗文,定是代笔传递。若奏旨面较,着侍妾近身看紧,自然出丑。即使涂抹得来,以窦老先生科甲之才,岂有反出小女子下之理?若是窦老先生恐怕亵体,不愿去,何不另荐几个有名才学之士去较试,岂不万全?”窦国一听了大喜道:“有理,有理!”遂到次日另上一本道:
工科给事中窦国一为特荐贤才较试,以穷真伪,以正国体事:臣前疏曾参阁臣山显仁之女山黛以假才乱真。蒙御批,着臣亲诣玉尺楼,与山黛面较诗文以定罪。遵旨即当往较,但臣一行作吏,日亲簿书,雕虫文翰,日久荒疏,倘鄙陋不文,恐伤国体。今特荐尚宝司少卿周公梦、翰林院庶吉士夏之忠,雄才伟笔,可与山黛考较文章;礼部主事卜其通,山人宋信,古风、近体,颇擅《三百》之长,可与山黛考较诗歌;行人穆礼,声律精通,可与山黛考较填词;中书颜贵,真草兼工,可与山黛考较书法。伏乞陛下钦敕六臣前往考较,则真伪自明,虚实立见。如六臣不胜,臣甘伏妄言之罪;倘山鬼技穷,亦望陛下如前旨定罪,则朝士幸甚,国体幸甚!
天子看了,又微笑道:“自不敢去,却转荐别人。若不准他,又道朕被他鼓惑了。”因批旨道:“准奏。即着周公梦、夏之忠、卜其通、穆礼、颜贵、宋信前往玉尺楼,与山黛考较诗文。该部知道。”
旨意一下,早有人报到山显仁府中来。山显仁着惊道:“窦国一为何参我?”因着的当家人去细细打听,方知为晏文物诗文讥诮之故。因与女儿山黛说知前事,道:“大凡来求诗文的,皆是重你才名,只该好好应酬他才是,为何却作微词讥诮,致生祸端?”山黛道:“前日这晏知府送绫扇来时,因孩儿在内看母亲,侍女收在橱中,失记交付孩儿,未曾写过。他来取时,见一时没有,着了急,就在府前发话,又跟到玉尺楼,踱来踱去,甚无忌惮。孩儿因窥他眇一目、跛一足,一时高兴,讥诮了几句,不期被他看破,有此是非,实是孩儿之罪。”山显仁道:“这也罢了,只是有旨着周公梦等六人来与你考较诗文,他们俱是一时娇娇有名之人,倘你考他不过,不但将前面才名废了,恐圣上疑你《白燕》等诗俱是假的,一时谴怒,由不可虑?”山黛笑道:“爹爹请放心,不是孩儿夸口,就是天下真正才人,孩儿也不多让,莫说这几个迂腐儒绅,何足挂于齿牙!他们来时,包管讨一场没趣。”山显仁听了大喜,道:“孩儿若果能胜他,窦国一这厮,我决要处他一个尽情,才出我恶气!”只因这一考,有分教:丈夫气短,儿女名长。不知后来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六儒绅气消彩笔 十龄女才压群英
词曰:
才须好,何女何男何老?十岁闺娃天掞藻,直压群英倒。温李笑他纤巧,元白怪他潦草。绣口锦心香指爪,真个千秋少。
右调《谒金门》
话说廷臣得了考较诗文旨意,不敢迟慢,礼部便将考较事宜商量停当,奏闻朝廷道:
礼部为遵旨回奏事,谨将条定考较事宜,开列于后:
考期:拟于七月初三,是日立秋,正才子宾兴之候。
考时:限辰时齐集玉尺楼,已时考书法,午时考填词,未时考诗,申时考文,酉时考古。先时而成者为优,过时不成者为劣。
考书法:真、草、隶、篆各一纸。
考填词:宋词、时曲各一阕。
考诗:五言近体一首。
考文:或论或赋,内科一道。
考古:诘问往事三段,不多不寡,庶寸晷可完。
出题:召翰林院官齐集文华殿,临时拟上,御笔亲定,走马赐考。
题文完,走马呈览,再发二题,庶无私传等弊。
监考:委司礼太监一员,并窦国一、山显仁,督同纠察,庶无后言。
考后,除山黛幼女免赴,其余俱至文华殿,听候圣上亲定优劣功罪,庶免虚传妄报。
以上数款俱考较事宜,谨遵旨条奏,乞圣明裁鉴定夺。
御批:条议允合,俱依议。
旨意下了,周公梦即知会夏之忠、卜其通、穆礼、颜贵、宋信等,同集窦国一私衙,商议道:“山家小女,我闻他前日朝见时笔不停腕,而赋《天子有道》三章,古雅绝人,所以天子十分宠爱,恐与寻常浪得虚名者不同,列位先生亦不可轻视。”窦国一道:“周老先生如何这等说!莫说虚名,就是真才实学,一个十岁女子能读多少书?岂有转胜似列位老先生之理?此一考较立见其败也。周老先生更何疑何虑而为此言?”宋信道:“若说考古、做文,我晚生学疏才浅,实实不敢夸口;倘只要做这五言八句的歪诗,我晚生遍游天下,凡诗社名公、词坛宿彦,俱曾领教,无过是限韵,无过是刻烛,从未见笑于人,岂至今日而失利于弱女?我晚生一山人布衣尚且藐视,何况列位老先生金马名卿,玉堂学士!不必明日旗鼓相当而丧其气,即此先声所至,已足令彼胆落闺中矣。”大家齐笑道:“宋兄之言有理。”窦国一道:“只有一事可虑。”众问:“何事?”窦国一道:“所虑者传递耳。虽说召学士纠察,也须大家觉察。临考时或有疑难,彼此须互相提拔,方不失利。”众人道:“这个自然。”商量停当,遂各各散去。
到了七月初三正日,山显仁早在玉尺楼御书才女匾额之下铺设龙案,焚香点烛。下面设三座,为司礼太监、窦国一并自己纠察之位。左边西向设六坐,为周公梦等六人之位。右边东向设一坐,为女儿山黛之位。各铺笔砚于上,打点端正,却自在厅上等候。将交辰时,司礼监太监赵公早先到了。山显仁迎入,叙礼未毕,各官陆续俱到。山显仁待茶。茶罢,因说道:“小女闺娃识字,过蒙圣恩,谬加奖赏,实伤国体。今辱窦掌科白简,亟赐追回改正,已出万幸;不意圣心不肯模糊,欲明正小女虚假之罪,又劳列位老先生赐教。小巫岂折大巫,固不必言,但以闺中乳臭而与翰苑大臣逐词坛之鹿,其亵渎之罪又当何如?”周公梦道:“晚生陈腐迂儒,本不当唐突令爱阆苑仙才,但辱窦掌科荐剡,又蒙圣上诏遣,故不得已应诏而来,实惶惶不安。”窦国一此时,要谦不得,要让不得,要争论又不得,只老着脸,默默不则一声。只有太监赵公笑说道:“列位老先生,太谦也不中用,讥诮也不中用,既奉旨来了,只是早早去考较诗文罢了。”众官都说道:“有理。”遂一齐起身。山显仁就邀入玉尺楼来。
众官上得楼一看,只见正当中上面悬着御书“弘文才女”一匾,下面焚香点烛,四边坐位摆得端端正正。众官正打帐序坐,山显仁乃说道:“御书在上,臣子例当展拜;但在老夫私第,又系特赐小女。在御书则重,在老夫与小女则轻,还是该拜不该拜,请教窦掌科与赵老公,无使朝廷闻之,谓我辈失礼。”窦国一欲说不该拜,又恐得罪朝廷;欲说该拜,又恐折了锐气,踌躇不定,挣得满面通红。又是赵公说道:“御书在上,谁敢不拜!老太师怎么替万岁爷谦起来?”山显仁道:“既是这等,可铺毡。”只说得一声,左右已将红毡条铺在楼板上,早有府中掌礼人唱喝排班。窦国一与周公梦等面面相觑。然事已到此,无可奈何,只得叙位而拜。拜罢,山显仁又指着座位道:“这座位据学生之意,虽是这等摆设,不知可该如此?”众官道:“礼宜如此,老太师所设不差。”山显仁道:“既不差,”因分付左右道:“可请小姐出来,相见过,好就座。”左右去不多时,只见内阁中一二十个侍婢簇拥小姐出来。山显仁道:“小女见列位大人本该下拜,恐怕反劳重大人,只常礼罢。”众官俱道:“常礼最便。”小姐因走到正中,朝上深深拜了四拜;众官俱立在东首还礼。礼毕,方各各就坐。周公梦六人坐于东,山黛一人坐于西,赵公、窦国一、山显仁三人坐于下。坐定,一面献茶,一面就着传题员役飞马入朝领题。
此时,拟题翰林官已在文华殿伺候。不一刻,天子驾御文华殿。近臣奏言:“蒙诏玉尺楼考较诗文,将近巳时,宜考较书法。”众官遵旨,走马领题。天子命翰林官拟来,翰林官拟上:真书《猗兰操》、草书《蟪蛄吟》、隶书《龟山操》、篆书《获麟歌》各一幅。天子依拟,又于题纸上御笔加四字道:“俱着默书”,付与近侍。近侍付与领题员役,飞马打入玉尺楼来。
先是纠察赵公、窦国一、山显仁三人接着,开看。看罢即分抄二纸,一纸送与颜贵,一纸送与山黛。又各送锦笺四幅。原题供于龙案之上。题纸分送毕,山显仁即命侍妾俱退。侍妾一哄散去,止是山黛一人在座。山黛接题一看,不慌不忙,即亲手磨墨濡毫,展开锦笺,次第而写。
却说颜贵,乃是一个考选中书,字虽写得几个,却不曾读书,那里晓得《猗兰操》、《蟪蛄吟》、《龟山操》、《获麟歌》等是何物!见御笔“俱着默书”四字,吓得魂不附体,心下犹想:“我虽记不得,山黛一个小女子,他如何记得?大家不知,便好奏请底本。”及抬头一看,早见山黛从从容容的写了,急得他满身上汗如雨下,急不过,只得开口说道:“我晚生原系中书,只管书写、四歌实记不得。还求窦老先生与赵公代奏。”窦国一见第一考颜贵就写不出,十分着忙,就接说道:“颜先生也说得是,座中有记得四歌的,不妙抄出,与颜先生写了,再奏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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