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摇光-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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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在心底的记忆忽然就涌现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能杀而不嗜杀，兴兵乃为止戈——爷爷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飞快倒退的如画景色，像极了呼啸而过的大片岁月，那经久沉淀的言语就这么一直响在她心间，永恒地宛若时光的声音。
姐弟俩快马加鞭不分昼夜赶了四天的路，总算在五月二十九这天上午到了偃城附近的十方镇。这个依附于偃城的小镇要比其他城镇要幸运得多，因为这个小镇目前还未遭遇过苗人的蛊术洗礼。所以，虽然不少村民已经逃离，却总算还没到荒无人烟的地步。
季摇光一路走来见了太多的十室九空，此时不免松了口气，她跳下马背，对长生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打听一下偃城的情形。”
长生却也跳了下来，牵着马笑道：“我和姐姐一块儿去。”
季摇光揉了他一把，叹气：“主意越来越大喽。”
长生歪着头笑：“不会啊，我还是很乖的。”
季摇光撇撇嘴：“乖？我看是乖张吧。”
长生眨眨眼，忽然粉羞涩地一笑，抓住他姐姐的手开始挠手心儿，拉长声音呼唤：“姐姐——”
季摇光抖了三抖，看着突然化身苍苍的他，无语望天。
长生却忽然脸色一变，冲着季摇光身后不远处的一堆草垛喝道：“哪里来的鼠辈！”
季摇光按住他，转身笑道：“阁下不必惊慌，我们姐弟只是偶然路过此地，稍作休息便会离去。”
那边没人答话，却在眨眼间冒出几条黑色的长蛇，迅速地朝着姐弟俩游过来。草垛之中窸窣声音大作，看来这几条爬虫还只是先锋。
季摇光嘴角抽抽，一边拉着后退，一边觉着晦气——她刚刚还庆幸这边没被蛇鼠洗礼，这会儿洗礼就来了。
那匹疲于赶路的马本来蔫不拉几，黑蛇出现以后，便如打了鸡血一般狂躁不安，季摇光费了不少力气才安抚住它。
镇上来回巡视的民兵注意到了这边的异状，立刻奔走相告，先前还平静的小镇，一眨眼炸锅了，外出的人立刻往家里奔，本来在家的立刻关紧门户。
这种鲜明的转变令季摇光瞬间愤怒，她正要召唤出彩虹蜘蛛狠狠灭一灭蛇群的威风并抓出那个放蛊的人鞭尸，草垛里涌出的黑蛇忽然停了下来，左左右右晃着黑乎乎的三角蛇头，看起来格外诡异。
季摇光愣了一下，长生挠了挠她，指了指旁边一处角落。季摇光顺着看过去，就瞧见了默默站在那里的春秋。
春秋脚边放着一个两尺高的鼎炉，里面正袅袅冒着一股青烟，随着青烟越来越浓厚，那一片黑乎乎的蛇头也晃得越来越快。
季摇光看得寒毛直竖，长生低声道：“鼎炉里燃的是狂龙香，能把蛇引过去，春秋要用这些畜生炼药。”
“狂龙香，我看是狂虫香还差不多。”
长生看着那些争先恐后朝鼎炉爬过去的黑蛇，嘟囔道：“看起来他像是料到了会有人来这里放蛊似的，不然也不能准备得如此充分。”
季摇光看看弟弟溢于言表的兴奋之情，再看看春秋平板无波的俊脸，再一次认识到她果然与蛊术无缘，看看人家两个的表现，跟她完全不是一个层次啊。
越来越多的蛇挤进了冒烟的鼎炉，季摇光起先还有些震惊，后来就渐渐麻木，那两尺高的炉子好似无底洞，怎么都填不满，一群又一群的爬虫在青烟中消失，渣子都不带吐。
长生道：“那里头掺有化——唔——”
季摇光狠狠捂着弟弟的脸蛋，假笑道：“不用跟我解释了。”她才不管那炉子里头有什么鬼玩意儿！
长生眨眨眼，在姐姐的手心里点点头表示了解。
好在草垛那么个地方，能藏的东西有限，所以经过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最终，黑蛇完全消失了，嗯，消失在那个冒烟的鼎炉里。
长生冲着春秋问：“你怎么知道会有蛊虫来这儿捣乱？”
春秋道：“等你本事练到家了，自然会明白。”
长生悻悻哼了一声。
季摇光笑道：“偃城的情况怎么样？”
春秋道：“我是闲来无事，才到此处炼药。”
看来偃城形势不错，不然他也不会这么闲。
长生撇撇嘴：“要不是姐姐灭了金蛇蛊，你能这么悠闲？说不定早被远目和加抓去喂蛇了！”
季摇光不明白弟弟怎么跟春秋杠上了，心下着急偃城的事，便一锤定音：“都别废话了，回偃城。”
长生：“”
春秋：“”
此时偃城城外驻扎的帝师已经移入城内，季摇光在远处观望一番，问春秋：“有别的法子入城么，我可不想把行踪暴露给远目和加。”
春秋看了看姐弟俩的苗族装束，板着声音道：“你们不是我抓的俘虏么，都俘虏了还在意什么行踪？”
季摇光哽住。
于是，苗疆战役中连城帝最倚重的蛊术高人春秋，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押着一对在十方镇放蛊的苗人姐弟回了偃城。
郁连城接到消息时，是不甚在意的，因为春秋总是会时不时地捉些苗民回来，偃城城内还专门设了个营房来关押这些特殊人群。所以，当他听到属下禀报说春秋大人带回来的两个俘虏要求面圣时，立即眼也不眨地驳回了。
然后，皇帝陛下拖着消瘦的腮帮子开始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百零一次沉思：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小狐狸要办的事情办完了没有，还有她说的那个什么惊天地泣鬼神足以扭转乾坤的惊喜，究竟是什么嘛！
运筹帷幄
郁连城入驻偃城以后，就占了郡守师品的郡守府。这会儿他正蹲在前师大人的书房里云来雾去想入非非，忽听得外面庭院里一阵咕咕呱呱的喧哗之声。被打断冥想的小皇帝冷哼一声，瞥了一眼旁边侍立的亲兵于安，于安接到指示后立刻奔出书房。
只见庭院里遍布着不堪入目的癞蛤蟆，它们披着斑斓的凸点绿皮衣欢快地蹦来跳去，白花花的脖子鼓起来又瘪下去，发出乐曲般和谐的咕呱声。周围守卫的几个兵士正手忙脚乱地驱赶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怪客，奈何蛤蟆众他们寡，场面混乱得比癞蛤蟆还要不堪入眼。
于安目瞪口呆，立即认为郡守府正遭受苗民的蛊虫攻略，于是忠心的士兵飞一般冲回书房，高呼：“陛下，外面来了一群癞蛤蟆！”
郁连城：“”
于安见陛下迷迷瞪瞪看着自己，没有半点反应，焦急道：“陛下还是移驾避一避吧，癞蛤蟆就要进书房来了！”
郁连城看着于安，以及于安的身后，沉默无语，仔细看的话，皇帝陛下脑门儿上依稀布满黑线。
于安疑惑着，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琢磨着莫非蛤蟆跟着自己进来了？他战战兢兢回头一看，蛤蟆精没有，倒是有个顶顶精致的苗人美少年。
美少年粉羞涩地冲着于安一笑，柔声道：“癞蛤蟆进书房？”
虽然美少年笑得粉羞涩，声音也粉温柔，但于安愣是出了一身冷汗，腿肚子直打颤颤。作为近期随侍皇帝陛下的亲兵，他自然是认得这个美少年的，而且，因为前些日子他曾是这美少年的护卫之一，记忆深处留下了一段相当水深火热的经历：离京前好好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孩子，中途忽然就性情大变，只把他在内的一众护卫折腾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直到前几天突然失踪，可怜的自己和其他难兄难弟才遭解脱。皇帝陛下/体恤众护卫的苦劳，将他们几个提拔成了亲兵，本以为一段惨遭蹂躏的经历换来今昔的体面威风还是超值的，没想到转眼这小魔王就回来了。
而且，自己刚刚貌似还影射小魔王是癞蛤蟆，于安腿一软委顿在地，内心暗暗哀嚎：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祭日，可怜我连个烧纸的都没有啊！
郁连城瞪了长生一眼，又瞧见院里那蛤蟆满地爬的闹心场面，没好气道：“你不声不响没了影儿，现在回来又闹得人不得安宁，这般肆意妄为，真是无法无天！是不是仗着有个好姐姐我不敢收拾你，季苍苍，你再怎么变脸也该有度，别太过分啦！”
长生笑吟吟道：“你要收拾我？尽管放马过来！今时不同往日，我可早不是碧水河边那个任你揉搓的面团了！别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以为报仇还是要趁早的好，是不是？”
郁连城差点就被激出火来，拍案而起后蓦然想到偃城现在的形势，立刻没了心情，化身蔫不拉几的豆苗一棵，重新蹲回座位，有气无力地对于安吩咐：“去把春秋找来清理一下庭院。”
于安抖抖索索迅速爬走，顺便关上房门，正舒一口气，却从门缝里瞥见长生似有若无冲自己一勾嘴角，那来不及抒出的气生生憋在嗓子眼，卡得人肺疼。
长生慢悠悠找了座坐下，磕着空空的茶碗道：“叫人上壶茶来。”
郁连城咬咬牙，决定看在小狐狸的面子上再做一回忍者神龟，指着自己手边的茶碗道：“拿去吧，我没喝过。”
长生挑了下眉。
郁连城哼道：“外面被你弄来的蛤蟆搅和成那样，你还有心情喝茶。”
长生笑道：“就算这里蛤蟆满地爬，我照样有心情喝茶。”
郁连城：“”
然后小皇帝眼睁睁看着昔日的面团娃娃施施然端走了自己的茶，装模作样喝了两口，还深有体会地感叹一句：“真是好茶！”
郁连城腾地站起来，那架势预示着他下一秒就会奔过来掐住长生，事实上，他也确实张着两只龙爪奔过来了。
小皇帝愤怒地咆哮：“今天不教训你我就不姓郁！”
长生跟他同时开口：“你是真的不想见我姐姐吗？”
小皇帝此时情绪太过激动，反射弧稍稍长了那么一点，不过，他还是比较及时地刹住身形，两只龙爪停在离长生细嫩嫩的脖子一寸处：“你说什么？”
长生慢悠悠又喝了口茶：“你听到什么就是什么。”
小皇帝将信将疑在他旁边坐下，又觉得坐不安稳，狐疑道：“你知道她在哪儿？”
长生点点头。
小皇帝双眼一亮：“你见到她了？”
长生再点点头。
小皇帝整个脸都亮了：“她在哪儿？”
长生摩挲着茶碗，慢吞吞道：“其实，姐姐跟我一起来的——”
小皇帝整个人都亮了，容光焕发，将郡守的书房照了个蓬荜生辉，他瞪圆了眼，愣怔了会儿，鉴于小狐狸神出鬼没的前科，他四处看了看，确定书房里没有第三个人之后，只有巴巴瞅着长生，期期艾艾问：“她她怎么没来啊？”
长生斜了一眼小皇帝膝盖上那两只揪成一团的爪子，暗暗翻了个白眼，叹气道：“她来了啊，还要求见你呢——”
小皇帝霍地站起来，身体前倾看着长生，追问：“真的？”
长生悄悄往后挪了挪，因为小皇帝此时的嘴脸，像极了某种动物讨好主人的模样，他实在很担心这家伙把前爪搭到他身上挠。
小皇帝又四处看了看，耳根子一阵发热，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可我没看到她啊。”
长生点点头：“姐姐要求见你，可你”说着将茶碗轻轻磕在桌上。
那小小的响声让小皇帝的心肝扑通跳了一跳。
“你不是驳回了么。”
小皇帝没反应过来，维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
长生耸耸肩：“我们就是那两个被春秋带回来的苗人俘虏。”
小皇帝脸上的光芒分阶段黯淡下来，跌坐回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