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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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也。
王阮亭云:“此条亦恢诡。”
○商三官
故诸葛城,有商士禹者,士人也,以醉谑忤邑豪,豪嗾家奴乱捶之,舁归而
死。禹二子,长曰臣,次曰礼。一女曰三官。三官年十六,出阁有期,以父故不
果。两兄出讼,终岁不得结。婿家遣人参母,请从权毕姻事,母将许之。女进曰:
“焉有父尸未寒而行吉礼?彼独无父母乎?”婿家闻之。惭而止。无何,两兄讼
不得直,负屈归,举家悲愤。兄弟谋留父尸,张再讼之本。三官曰:“人被杀而
不理,时事可知矣。天将为汝兄弟专生一阎罗包老耶?骨骸暴露,于心何忍矣。”
二兄服其言,乃葬父。葬已,三官夜遁,不知所往。母惭怍,惟恐婿家知,不敢
告族党,但嘱二子冥冥侦察之。几半年,杳不可寻。
会豪诞辰,招优为戏,优人孙淳携,二弟子往执投。其一王成,姿容平等,
而音词清彻,群赞赏焉。其一李玉,貌韶秀如好女,呼令歌,辞以不稔,强之,
所度曲半杂儿女俚谣,合座为之鼓掌。孙大惭,白主人:“此子从学未久,只解
行觞耳,幸勿罪责。”即命行酒。玉往来给奉,善觑主人意向,豪悦之。酒阑人
散,留与同寝,玉代豪拂榻解履,殷勤周至。醉语狎之,但有展笑,豪惑益甚。
尽遣诸仆去,独留玉。玉伺诸仆去,阖扉下楗焉。诸仆就别室饮。
移时,闻厅事中格格有声,一仆往觇之,见室内冥黑,寂不闻声。行将旋踵,
忽有响声甚厉,如悬重物而断其索。亟问之,并无应者。呼众排阖入,则主人身
首两断;玉自经死,绳绝堕地上,梁间颈际,残绠俨然。众大骇,传告内闼,群
集莫解。众移玉尸于庭,觉其袜履虚若无足。解之,则素舄如钩,盖女子也。益
骇。呼孙淳诘之,淳骇极,不知所对,但云:“玉月前投作弟子,愿从寿主人,
实不知从来。”以其服凶,疑是商家刺客。誓以二人逻守之。女貌如生,抚之肢
体温耎。二人窃谋淫之。一人抱尸转侧,方将缓其结束,忽脑如物击,口血暴注,
顷刻已死。其一大惊,告众,众敬若神明焉,且以告郡。郡官问臣及礼,并言:
“不知;但妹亡去,已半载矣。”俾往验视,果三官。官奇之,判二兄领葬,敕
豪家勿仇。
异史氏曰:“家有女豫让而不知,则兄之为丈夫者可知矣。然三官之为人,
即萧萧易水,亦将羞而不流,况碌碌与世浮沉者耶!愿天下闺中人,买丝绣之,
其功德当不减于奉壮缪也。”
王阮亭云:“庞娥、谢小娥,得此鼎足矣。”
○于江
乡民于江,父宿田间,为狼所食。江时年十六,得父遗履,悲恨欲死。夜俟
母寝,潜持铁槌去,眠父所,冀报父仇。少间,一狼来,逡巡嗅之,江不动。无
何,摇尾扫其额,又渐俯首舐其股,江迄不动。既而欢跃直前,将龁其领。江急
以锤击狼脑,立毙。起置草中。少间,又一狼来,如前状,又毙之。以至中夜,
杳无至者。
忽小睡,梦父曰:“杀二物,足泄我恨,然首杀我者,其鼻白,此都非是。”
江醒,坚卧以伺之。既明,无所复得。欲曳狼归,恐惊母,遂投诸眢井而归。至
夜复往,亦无至者。如此三四夜。忽一狼来,啮其足,曳之以行。行数步,棘刺
肉,石伤肤。江若死者,狼乃置之地上,意将龁腹,江骤起锤之,仆;又连锤之,
毙。细视之,真白鼻也。大喜,负之以归,始告母。母泣从去,探眢井,得二狼
焉。
异史氏曰:“农家者流,乃有此英物耶!义烈发于血诚,非直勇也。智亦异
焉。”
○小二
滕邑赵旺,夫妻奉佛,不茹荤血,乡中有“善人”之目。家称小有。一女小
二绝慧美,赵珍爱之。年六岁,使与兄长春并从师读,凡五年而熟五经焉。同窗
丁生,字紫陌,长于女三岁,文采风流,颇相倾爱。私以意告母,求婚赵氏。赵
期以女字大家,故弗许。
未几,赵惑于白莲教,徐鸿儒既反,一家俱陷为贼。小二知书善解,凡纸兵
豆马之术,一见辄精。小女子师事徐者六人,惟二称最,因得尽传其术。赵以女
故,大得委任。时丁年十八,游滕泮矣,而不肯论婚,意不忘小二也,潜亡去,
投徐麾下。女见之喜,优礼逾于常格。女以徐高足,主军务,昼夜出入,父母不
得闲。
丁每宵见,尝斥绝诸役,辄至三漏。丁私告曰:“小生此来,卿知区区之意
否?”女云:“不知。”丁曰:“我非妄意攀龙,所以故,实为卿耳。左道无济,
止取灭亡。卿慧人,不念此乎?能从我亡,则寸心诚不负矣。”女怃然为间,豁
然梦觉,曰:“背亲而行,不义,请告。”二人入陈利害,赵不悟,曰:“我师
神人,岂有舛错?”
女知不可谏,乃易髫而髻。出二纸鸢,与丁各跨其一,鸢肃肃展翼,似鹣鹣
之鸟,比翼而飞。质明,抵莱芜界。女以指拈鸢项,忽即敛堕,遂收鸢。更以双
卫,驰至山阴里,托为避乱者,僦屋而居。二人草草出,啬于装,薪储不给,丁
甚忧之。假粟比舍,莫肯贷以升斗。女无愁容,但质簪珥。闭门静对,猜灯谜,
忆亡书,以是角低昂,负者,骈二指击腕臂焉。
西邻翁姓,绿林之雄也。一日,猎归,女曰:“富以其邻,我何忧?暂假千
金,其与我乎!”丁以为难。女曰:“我将使彼乐输也。”乃剪纸作判官状,置
地下,覆以鸡笼。然后握丁登榻,煮藏酒,检周礼为觞政,任言是某册第几叶,
第几人,即共翻阅。其人得食旁、水旁、酉旁者饮,得酒部者倍之。既而女适得
“酒人”,丁以巨觥引满促。女乃祝曰:“若借得金来,君当得饮部。”丁
翻卷,得“鳖人”。女大笑曰:“事已谐矣!”滴漉授爵。丁不服。女曰:“君
是水族,宜作鳖饮。”方喧竞所,闻笼中戛戛,女起曰:“至矣。”启笼验视,
则布囊中有巨金累累充溢。丁不胜愕喜。后翁家媪抱儿来戏,窃言:“主人初归,
篝灯夜坐。地忽暴裂,深不可底。一判官自内出,言:‘我地府司隶也。太山帝
君会诸冥曹,造暴客恶录,须银灯千架,架计重十两。施百架,则消灭罪愆。’
主人骇惧,焚香叩祷,奉以千金。判官荏苒而入,地亦遂合。”夫妻听其言,故
啧啧诧异之。
而从此渐购牛马,蓄厮婢,自营宅第。里无赖子窥其富,纠诸不逞,逾垣劫
丁。丁夫妇始自梦中醒,则编菅爇照,寇集满屋。二人执丁,又一人探手女怀。
女袒而起,戟指而呵曰:“止,止!”盗十三人,皆吐舌呆立,痴若木偶。女始
着裤下榻,呼集家人,一一反接其臂,逼令供吐明悉。乃责之曰:“远方人埋头
涧谷,冀得相扶持,何不仁至此!缓急人所时有,窘急者不妨明告,我岂积殖自
封者哉?豺狼之行,本合尽诛,但吾所不忍,姑释去,再犯不宥!”诸盗叩谢而
去。居无何,鸿儒就擒,赵夫妇妻子俱被夷诛。生赍金往赎长春之幼子以归。儿
时三岁,养为己出,使从姓丁,名之承祧。于是里中人渐知为白莲教戚裔。适蝗
害稼,女以纸鸢数百翼放田中,蝗远避,不入其陇,以是得无恙。里人共嫉之,
群首于官,以为鸿儒余党。官啖其富,肉视之,收丁;丁以重赂啖令,始得免。
女曰:“货殖之来也苟,固宜有散亡。然蛇蝎之乡,不可久居。”因贱售其
业而去之,止于益都之西鄙。女为人灵巧,善居积,经纪过于男子。尝开琉璃厂,
每进工人而指点之。一切棋灯,其奇式幻采,诸肆莫能及,以故直昂得速售。居
数年,财益称雄。而女督课婢仆严,食指数百无冗口。暇辄与丁烹茗着棋,或观
书史为乐。钱谷出入,以及婢仆业,凡五日一课,妇自持筹,丁为之点籍唱名数
焉。勤者赏赍有差,惰者鞭挞罚膝立。是日,给假不夜作,夫妻设肴酒,呼婢辈
度俚曲为笑。女明察如神,人无敢欺。而赏辄浮于其劳,故事易办。村中二百余
家,凡贫者俱量给资本,乡以此无游惰。值大旱,女令村人设坛于野,乘舆野出,
禹步作法,甘霖倾注,五里内悉获沾足。人益神之。女出未尝障面,村人皆见之,
或少年群居,私议其美,及觌面逢之,俱肃肃无敢仰视者。每秋日,村中童子不
能耕作者,授以钱,使采荼蓟,几二十年,积满楼屋。人窃非笑之。会山左大饥
人相食。女乃出菜,杂粟赡饥者,近村赖以全活,无逃亡焉。
异史氏曰:“二所为,殆天授,非人力也。然非一言之悟,骈死已久。由是
观之,世抱非常之才,而误入匪僻以死者,当亦不少,焉知同学六人中,遂无其
人乎?使人恨不为丁生耳。”
○庚娘
金大用,中州旧家子也。聘尤太守女,字庚娘,丽而贤,逑好甚敦。以流寇
之乱,家人离逖,金携家南窜。途遇少年,亦偕妻以逃者,自言广陵王十八,愿
为前驱。金喜,行止与俱。至河上,女隐告金曰:“勿与少年同舟,彼屡顾我,
目动而色变,中叵测也。”金诺之。王殷勤觅巨舟,代金运装,劬劳臻至,金不
忍却。又念其携有少妇,应亦无他。妇与庚娘同居,意度亦颇温婉。王坐舡头上,
与橹人倾语,似甚熟识戚好。
未几,日落,水程迢递,漫漫不辨南北。金四顾幽险,颇涉疑怪。顷之,皎
月初升,见弥望皆芦苇。既泊,王邀金父子出户一豁,乃乘间挤金入水;金有老
父,见之欲号,舟人以篙筑之,亦溺;生母闻声出窥,又筑溺之。王始喊救。母
出时,庚娘在后,已微窥之。既闻一家尽溺,即亦不惊,但哭曰:“翁姑俱没,
我安适归!”王入劝:“娘子勿忧,请从我至金陵,家中田庐,颇足赡给,保无
虞也。”女收涕曰:“得如此,愿亦足矣。”王大悦,给奉良殷。既暮,曳女求
欢,女托体姅,王乃就妇宿。
初更既尽,夫妇喧竞,不知何由。但闻妇曰:“若所为,雷霆恐碎汝颅矣!”
王乃挝妇。妇呼云:“便死休!诚不愿为杀人贼妇!”王吼怒,捽妇出。便闻骨
董一声,遂哗言妇溺矣。未几,抵金陵,导庚娘至家,登堂见媪,媪讶非故妇。
王言:“妇堕水死,新娶此耳。”归房,又欲犯。庚娘笑曰:“三十许男子,尚
未经人道耶?市儿初合卺,亦须一杯薄浆酒,汝家沃饶,当即不难。清醒相对,
是何体段?”王喜,具酒对酌。庚娘执爵,劝酬殷恳。王渐醉,辞不饮。庚娘引
巨碗,强媚劝之,王不忍拒,又饮之。于是酣醉,裸脱促寝。庚娘撤器灭烛,托
言溲溺,出房,以刀入,暗中以手索王项,王犹捉臂作昵声。庚娘力切之,不死,
号而起;又挥之,始殪。媪仿佛有闻,趋问之,女亦杀之。王弟十九觉焉。庚娘
知不免,急自刎,刀钝鈌不可入,启户而奔,十九逐之,已投池中矣。呼告居
人,救之已死,色丽如生。共验王尸,见窗上一函,开视,则女备述其冤状。群
以为烈,谋敛资作殡。天明,集视者数千人,见其容,皆朝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