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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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者。”具以实告。稼感悟,归告其妻,相为感泣。遂治具邀兄嫂至,夫妇皆膝
行,出金偿兄,兄不受,尽欢而散。后稼生三子。
○狐女
伊衮,九江人。夜有女来,相与寝处。心知为狐,而爱其美,秘不告人,父
母亦不知也。久而形体支离。父母穷诘,始实告之。父母大忧,使人更代伴寝,
兼施敕勒,卒不能禁。翁自与同衾,则狐不至;易人,则又至。伊问狐,狐曰:
“世俗符咒何能制我。然俱有伦理,岂有对翁行淫者!”翁闻之,益伴子不去,
狐遂绝。后值叛寇横恣,村人尽窜,一家相失。伊奔入昆仑山,四顾荒凉。日既
暮,心恐甚。忽见一女子来,近视之,则狐女也。离乱之中,相见忻慰。女曰:
“日已西下,君姑止此。我相佳地,暂创一室,以避虎狼。”乃北行数武,遂蹲
莽中,不知何作。少顷返,拉伊南去,约十余步,又曳之回。忽见大木千章,绕
一高亭,铜墙铁柱,顶类金箔;近视,则墙可及肩,四围并无门户,而墙上密排
坎窞,女以足踏之而过,伊亦从之。既入,疑金屋非人工可造,问所自来。女笑
曰:“君子居之,明日即以相赠。金铁各千万,计半生吃着不尽矣。”既而告别。
伊苦留之,乃止。曰:“被人厌弃,已拚永绝;今又不能自坚矣。”及醒,狐女
不知何时已去。天明,逾垣而出。回视卧处,并无亭屋,惟四针插指环内,覆脂
合其上;大树,则丛荆老棘也。
○张氏妇
凡大兵所至,其害甚于盗贼,盖盗贼人犹得而仇之,兵则人所不敢仇也。其
少异于盗者,特不敢轻于杀人耳。甲寅岁,三藩作反,南征之士,养马衮郡,鸡
犬庐舍一空,妇女皆被淫污。时遭霪雨,田中潴水为湖,民无所匿,遂乘桴入高
粱丛中。兵知之,裸体乘马,入水搜淫,鲜有遗脱。
惟张氏妇不伏,公然在家。有厨舍一所,夜与夫掘坎深数尺,积茅焉;覆以
薄,加席其上,若可寝处。自炊灶下。有兵至,则出门应给之。二蒙古兵强与淫,
妇曰:“此等事,岂可对人行者?”其一微笑,啁嗻而出。妇与入室,指席使
先登。薄折,兵陷。妇又另取席及薄覆其上,故立坎边,以诱来者。少间,其一
复入。闻坎中号,不知何处,妇以手笑招之曰:“在此处。”兵踏席,又陷。妇
乃益投以薪,掷火其中。火大炽,屋焚。妇乃呼救。火既熄,燔尸焦臭。人问之,
妇曰:“两猪恐害于兵,故纳坎中耳。”
由此离村数里,于大道旁并无树木处,携女红往坐烈日中。村去郡远,兵来
率乘马,顷刻数至。笑语啁嗻,虽多不解,大约调弄之语。然去道不远,无一
物可以蔽身,辄去,数日无患。一日,一兵至,甚无耻,就烈日中欲淫妇。妇含
笑不甚拒。隐以针刺其马,马辄喷嘶,兵遂絷马股际,然后拥妇。妇出巨锥猛刺
马项,马负痛奔骇。缰系股不得脱,曳驰数十里,同伍始代捉之。首躯不知处,
缰上一股,俨然在焉。
异史氏曰:“巧计六出,不失身于悍兵。贤哉妇乎,慧而能贞!”
○于子游
海滨人说:一日,海中忽有高山出,居人大骇。一秀才寄宿渔舟,沽酒独酌。
夜阑,一少年入,儒服儒冠,自称:“于子游。”言词风雅。秀才悦,便与欢饮。
饮至中夜,离席言别,秀才曰:“君家何处?玄夜茫茫,亦太自苦。”答云:
“仆非土著,以序近清明,将随大王上墓。眷口先行,大王姑留憩息,明日辰刻
发矣。宜归,早治任也。”秀才亦不知大王何人。送至鹢首,跃身入水,拨刺而
去,乃知为鱼妖也。次日,见山峰浮动,顷刻已没。始知山为大鱼,即所云大王
也。俗传清明前,海中大鱼携儿女往拜其墓,信有之乎?
康熙初年,莱郡潮出大鱼,鸣号数日,其声如牛。既死,荷担割肉者,一道
相属。鱼大盈亩,翅尾皆具;独无目珠。眶深如井,水满之。割肉者误堕其中,
辄溺死。或云,“海中贬大鱼,则去其目,以目即夜光珠”云。
○汪可受
湖广黄梅县汪可受,能记三生:一世为秀才,读书僧寺。僧有牝马产骡驹,
爱而夺之。后死,冥王稽籍,怒其贪暴,罚使为骡偿寺僧。既生,僧爱护之,欲
死无间。稍长,辄思投身涧谷,又恐负豢养之恩,冥罚益甚,遂安之。数年,孽
满自毙。生一农人家。堕蓐能言,父母以为怪,杀之,乃生汪秀才家。秀才近五
旬,得男甚喜。汪生而了了,但忆前生以早言死,遂不敢言,至三四岁人,皆以
为哑。一日,父方为文,适有友人过访,投笔出应客。汪入见父作,不觉技痒,
代成之。父返见之,问:“何人来?”家人曰:“无之。”父大疑。次日,故书
一题置几上,旋出;少间即返,翳行悄步而入。则见儿伏案间,稿已数行,忽睹
父至,不觉出声,跪求免死。父喜,握手曰:“吾家止汝一人,既能文,家门之
幸也,何自匿为?”由是益教之读。少年成进士,官至大同巡抚。
○王大
李信,博徒也。昼卧,忽见昔年博友王大,冯九来,邀与敖戏,李亦忘其为
鬼,忻然从之。既出,王大往邀村中周子明,冯乃导李先行,入村东庙中。少顷,
周果同王至,冯出叶子,约与撩零,李曰:“仓卒无博资,辜负盛邀,奈何?”
周亦云然。王云:“燕子谷黄八官人放利债,同往贷之,宜必诺允。”于是四人
并去。
飘忽间,至一大村,村中甲第连垣,王指一门,曰:“此黄公子家。”内一
老仆出,王告以意,仆即入白。旋出,奉公子命,请王、李相会。入见公子,年
十八九,笑语蔼然。便以大钱一提付李,曰:“知君悫直,无妨假贷;周子明我
不能信之也。”王委曲代为请。公子要李署保,李不肯。王从旁怂恿之,李乃诺。
亦授一千而出。便以付周,且述公子之意,以激其必偿。
出谷,见一妇人来,则村中赵氏妻,素喜争善骂。冯曰:“此处无人,悍妇
宜小祟之。”遂与捉返入谷。妇大号,冯掬土塞其口。周赞曰:“此等妇,只宜
椓杙阴中!”冯乃捋裤,以长石强纳之,妇若死。众乃散去,复入庙,相与赌
博。
自午至夜分,李大胜,冯、周资皆空。李因以厚资增息悉付王,使代偿黄公
子;王又分给周、冯,局复合。居无何,闻人声纷拏,一人奔入曰:“城隍老爷
亲捉博者,今至矣!”众失色。李舍钱逾垣而逃。众顾资,皆被缚。既出,果见
一神人坐马上,马后絷博徒二十余人。天未明,已至邑城,门启而入。至衙署,
城隍南面坐,唤人犯上,执籍呼名。呼已,并令以利斧斫去将指,乃以墨朱各涂
两目,游市三周讫。押者索贿而后去其墨朱,众皆赂之。独周不肯,辞以囊空;
押者约送至家而后酬之,亦不许。押者指之曰:“汝真铁豆,炒之不能爆也!”
遂拱手去。周出城,以唾湿袖,且行且拭。及河自照,墨朱未去,掬水盥之,坚
不可下,悔恨而归。
先是,赵氏妇以故至母家,日暮不归,夫往迎之,至谷口,见妇卧道周。睹
状,知其遇鬼,去其泥塞,负之而归。渐醒能言,始知阴中有物,宛转抽拔而出。
乃述其遭。赵怒,遽赴邑宰,讼李及周。牒下,李初醒;周尚沉睡,状类死。宰
以其诬控,笞赵械妇,夫妻皆无理以自申。
越日,周醒,目眶忽变一赤一黑,大呼指痛。视之,筋骨已断,惟皮连之,
数日寻堕。目上墨朱,深入肌理。见者无不掩笑。一日,见王大来索负。周厉声
但言无钱,王忿而去。家人问之,始知其故。共以神鬼无情,劝偿之。周龈龈不
可,且曰:“今日官宰皆左袒赖债者,阴阳应无二理,况赌债耶!”次日,有二
鬼来,谓黄公子具呈在邑,拘赴质审;李信亦见隶来,取作间证,二人一时并死。
至村外相见,王、冯俱在。李谓周曰:“君尚带赤墨眼,敢见官耶?”周仍以前
言告。李知其吝,乃曰:“汝既昧心,我请见黄八官人,为汝还之。”遂共诣公
子所。李入而告以故,公子不可,曰:“负欠者谁,而取偿于子?”出以告周,
因谋出资,假周进之。周益忿,语侵公子。
鬼乃拘与俱行。无何,至邑,入见城隍。城隍呵曰:“无赖贼!涂眼犹在,
又赖债耶!”周曰:“黄公子出利债,诱某博赌,遂被惩创。”城隍唤黄家仆上,
怒曰:“汝主人开场诱赌,尚讨债耶?”仆曰:“取资时,公子不知其赌。公子
家燕子谷,捉获博徒在观音庙,相去十余里。公子从无设局场之事。”城隍顾周
曰:“取资悍不还,反被捏造!人之无良,至汝而极!”欲笞之。周又诉其息重,
城隍曰:“偿几分矣?”答云:“实尚未有所偿。”城隍怒曰:“本资尚欠,而
论息耶?”笞三十,立押偿主。二鬼押至家,索贿,不令即活,缚诸厕内,令示
梦家人。家人焚楮锭二十提,火既灭,化为金二两、钱二千。周乃以金酬债,以
钱赂押者,遂释令归。
既苏,臀疮坟起,脓血崩溃,数月始痊。后赵氏妇不敢复骂;而周以四指带
赤墨眼,赌如故。此以知博徒之非人矣!
异史氏曰:“世事之不平,皆由为官者矫枉之过正也。昔日富豪以倍称之息
折夺良家子女,人无敢言者;不然,函刺一投,则官以三尺法左袒之。故昔之民
社官,皆为势家役耳。迨后贤者鉴其弊,又悉举而大反之。有举人重资作巨商者,
衣锦厌粱肉,家中起楼阁、买良沃。而竟忘所自来。一取偿,则怒目相向。质诸
官,官则曰:‘我不为人役也。’是何异懒残和尚,无工夫为俗人拭泪哉!余尝
谓昔之官谄,今之官谬;谄者固可诛,谬者亦可恨也。放资而薄其息,何尝专有
益于富人乎?
张石年宰淄川,最恶博。其涂面游城,亦如冥法,刑不至堕指,而赌以绝。
盖其为官,甚得钩距法。方簿书旁午时,每一人上堂,公偏暇,里居、年齿、家
口、生业,无不絮絮问。问已,始劝勉令去,有一人完税一缴单,自分无事,呈
单欲下。公止之。细问一过,曰:“汝何博也?”其人力辩生平不解博。公笑曰:
“腰中尚有博具。”搜之,果然。人以为神,而并不知其何术。
○乐仲
乐仲,西安人。父早丧,遗腹生仲。母好佛,不茹荤酒。仲既长,嗜饮善啖,
窃腹诽母,每以肥甘劝进,母咄之。后母病,弥留,苦思肉。仲急无所得肉,刲
左股献之。病稍瘥,悔破戒,不食而死。
仲哀悼益切,以利刃益刲右股见骨。家人共救之,裹帛敷药,寻愈。心念母
苦节,又恸母愚,遂焚所供佛像,立主祀母,醉后,辄对哀哭,年二十始娶,身
犹童子。娶三日,谓人曰:“男女居室,天下之至秽,我实不为乐!”遂去妻。
妻父顾文渊,浼戚求返,请之三四,仲必不可。迟半年,顾遂醮女。
仲鳏居二十年,行益不羁,奴隶优伶皆与饮,里党乞求,不靳与;有言嫁女
无釜者,揭灶头举赠之。自乃从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