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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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曰:“此等兵旅,方惧贼知,而反示之。脱其倾队而来,阖村不保矣!”申曰:
“吾正欲其来也。”执匿盗者诛之。遣人四出,各假弓矢火铳,又诣邑借巨炮二。
日暮,率壮士至隘口,置炮当其冲;使二人匿火而伏,嘱见贼乃发。又至谷东口,
伐树置崖上。已而与崔各率十余人,分岸伏之。一更向尽,遥闻马嘶,贼果大至,
繦属不绝。俟尽入谷,乃推堕树木,断其归路。俄而炮发,喧腾号叫之声,震
动山谷。贼骤退,自相践踏;至东口,不得出,集无隙地。两岸铳矢夹攻,势如
风雨,断头折足者,枕藉沟中。遗二十余人,长跪乞命。乃遣人絷送以归。乘胜
直抵其巢。守巢者闻风奔窜,搜其辎重而还。崔大喜,问其设火之谋。曰:“设
火于东,恐其西追也;短,欲其速尽,恐侦知其无人也;既而设于谷口,口甚隘,
一夫可以断之,彼即追来,见火必惧:皆一时犯险之下策也。”取贼鞫之,果追
入谷,见火惊退。二十余贼,尽劓刖而放之。由此威声大震,远近避乱者从之如
市,得土团三百余人。各处强寇无敢犯,一方赖之以安。
异史氏曰:“快牛必能破车,崔之谓哉!志意慷慨,盖鲜俪矣。然欲天下无
不平之事,宁非意过其通者与?李申,一介细民,遂能济美。缘橦飞入,剪禽兽
于深闺;断路夹攻,荡幺魔于隘谷。使得假五丈之旗,为国效命,乌在不南面而
王哉!”
○化男
苏州木渎镇,有民女夜坐庭中,忽星陨中颅,仆地而死。其父母老而无子,
止此女,哀呼急救。移时始苏,笑曰:“我今为男子矣!”验之,果然。其家不
以为妖,而窃喜其得丈夫子也。此丁亥间事。
○禽侠
天津某寺,鹳鸟巢于鸱尾。殿承尘上,藏大蛇如盆,每至鹳雏团翼时,辄出
吞食尽。鹳悲鸣数日乃去。如是三年,人料其必不复至,次岁巢如故。约雏长成,
即径去,三日始还,入巢哑哑,哺子如初。蛇又蜿蜒而上。甫近巢,两鹳惊,飞
鸣哀急,直上青冥。俄闻风声蓬蓬,一瞬间天地似晦。众骇异,共视一大鸟翼蔽
天日,从空疾下,骤如风雨,以爪击蛇,蛇首立堕,连催殿角数尺许,振翼而去。
异史氏曰:“次年复至,盖不料其祸之复也;三年而巢不移,则报仇之计已
决;三日不返,其去作秦庭之哭,可知矣。大鸟必羽族之剑仙也,飙然而来,一
击而去,妙手空空儿何以加此?”
济南有营卒,见鹳鸟过,射之,应弦而落。喙中衔鱼,将哺子也。或劝拔矢
放之,卒不听。少顷,带矢飞去。后往来郭间,两年余,贯矢如故。一日,卒坐
辕门下,鹳过,矢坠地。卒拾视曰:“矢固无恙耶?”耳适痒,因以矢搔耳。忽
大风催门,门骤阖,触矢贯脑而死。
○诗谳
青州居民范小山,贩笔为业,行贾未归。四月间,妻贺氏独居,夜为盗所杀。
是夜微雨,泥中遗诗扇一柄,乃王晟之赠吴蜚卿者。晟,不知何人;吴,益都之
素封,与范同里,平日颇有佻达之行,故里党共信之。郡县拘质,坚不伏,惨被
械梏,诬以成案;驳解往复,历十余官,更无异议。
吴亦自分必死,嘱其妻罄竭所有,以济茕独。有向其门诵佛千者,给以絮裤;
至万者絮袄。于是乞丐如市,佛号声闻十余里。因而家骤贫,惟日货田产以给资
斧。阴赂监者使市鸩,夜梦神人告之曰:“子勿死,曩日‘外边凶’,目下‘里
边吉’矣。”再睡又言,以是不果死。
未几,周元亮先生分守是道,录囚至吴,若有所思。因问:“吴某杀人,有
何确据?”范以扇对。先生熟视扇,便问:“王晟何人?”并云不知。又将爰书
细阅一过,立命脱其死械,自监移之仓。范力争之,怒曰:“尔欲妄杀一人便了
却耶?抑将得仇人而甘心耶?”众疑先生私吴,俱莫敢言。
先生标朱签,立拘南郭某肆主人。主人惧,莫知所以。至则问曰:“肆壁有
东莞李秀诗,何时题耶?”答云:“旧岁提学案临,有日照二三秀才,饮醉留题,
不知所居何里。”遂遣役至日照,坐拘李秀。数日,秀至,怒曰:“既作秀才,
奈何谋杀人?”秀顿首错愕,曰:“无之!”先生掷扇下,令其自视,曰:“明
系尔作,何诡托王晟?”秀审视,曰:“诗真某作,字实非某书。”曰:“既知
汝诗,当即汝友。谁书者?”秀曰:“迹似沂州王佐。”乃遣役关拘王佐。佐至,
呵问如秀状。佐供:“此益都铁商张成索某书者,云晟其表兄也。”先生曰:
“盗在此矣。”执成至,一讯遂伏。
先是,成窥贺美,欲挑之,恐不谐。念托于吴,必人所共信,故伪为吴扇,
执而往。谐则自认,不谐则嫁名于吴,而实不期至于杀也。逾垣入逼妇;妇因独
居,常以刃自卫。既觉,捉成衣,操刀而起。成惧,夺其刀。妇力挽。令不得脱,
且号。成益窘,遂杀之,委扇而去。
三年冤狱,一朝而雪,无不诵神明者。吴始语“里边吉”乃“周”字也。然
终莫解其故。后邑绅乘间请之,笑曰:“此最易知。细阅爰书,贺被杀在四月上
旬,是夜阴雨,天气犹寒,扇乃不急之物,岂有忙迫之时,反携此以增累者,其
嫁祸可知。向避雨南郭,见题壁诗与箑头之作,口角相类,故妄度李生,果因是
而得真盗。”闻者叹服。
异史氏曰:“入之深者,当其无有有之用。词赋文章,华国之具也,而先生
以相天下士,称孙阳焉。岂非入其中深乎?而不谓相士之道,移于折狱。易曰:
‘知几其神。’先生有之矣。”
○鹿衔草
关外山中多鹿。土人戴鹿首,伏草中,卷叶作声,鹿即群至。然牡少而牝多。
牡交群牝,千百必遍,既遍遂死。众牝嗅之,知其死,分走谷中,衔异草置吻旁
以熏之,顷刻复苏。急鸣金施铳,群鹿惊走。因取其草,可以回生。
○小棺
天津有舟人某,夜梦一人教之曰:“明日有载竹笥赁舟者,索之千金;不然,
勿渡也。”某醒,不信。既寐复梦,且书“、、”三字于壁,
嘱云:“倘渠吝价,当即书此示之。”某异之。但不识其字,亦不解何意。次日,
留心行旅;日向西,果有一人驱骡载笥来,问舟。某如梦索价,其人笑之。反复
良久,某牵其手,以指书前字。其人大愕,即刻而灭。搜其装载,则小棺数万余,
每具仅长指许,各贮滴血而已。某以三字传示遐迩,并无知者。未几,吴逆叛谋
既露,党羽尽诛,陈尸几如棺数焉。徐白山说。
○邢子仪
滕有杨某,从白莲教党,得左道之术。徐鸿儒诛后,杨幸漏脱,遂挟术以遨。
家中田园楼阁,颇称富有。至泗上某绅家,幻法为戏,妇女出窥。杨睨其女美,
归谋摄取之。其继室朱氏,亦风韵,饰以华妆,伪作仙姬;又授木鸟,教之作用;
乃自楼头推堕之。朱觉身轻如叶,飘飘然凌云而行。无何,至一处,云止不前,
知已至矣。是夜,月明清洁,俯视甚了。取木鸟投之,鸟振翼飞去,直达女室。
女见彩禽翔入,唤婢扑之,鸟已冲帘出。女追之,鸟堕地作鼓翼声;近逼之,扑
入裙底;展转间,负女飞腾,直冲霄汉。婢大号。朱在云中言曰:“下界人勿须
惊怖,我月府姮娥也。渠是王母第九女,偶谪尘世。王母日切怀念,暂招去一相
会聚,即送还耳。”遂与结襟而行。
方及泗水之界,适有放飞爆者,斜触鸟翼;鸟惊堕,牵朱亦堕,落一秀才家。
秀才邢子仪,家赤贫而性方鲠。曾有邻妇夜奔,拒不纳。妇衔愤去,谮诸其夫,
诬以挑引。夫固无赖,晨夕登门诟辱之,邢因货产,僦居别村。有相者顾某善决
人福寿,刑踵门叩之。顾望见笑曰:“君富足千钟,何着败絮见人?岂谓某无瞳
耶?”邢嗤妄之。顾细审曰:“是矣。固虽萧索,然金穴不远矣。”邢又妄之。
顾曰:“不惟暴富,且得丽人。”邢终不以为信。顾推之出,曰:“且去且去,
验后方索谢耳。”是夜,独坐月下,忽二女自天降,视之,皆丽姝。诧为妖,诘
问之,初不肯言。邢将号召乡里,朱惧,始以实告,且嘱勿泄,愿终从焉。邢思
世家女不与妖人妇等,遂遣人告其家。其父母自女飞升,零涕惶惑;忽得报书,
惊喜过望,立刻命舆马星驰而去。报邢百金,携女归。邢得艳妻,方忧四壁,得
金甚慰。往谢顾,顾又审曰:“尚未尚未。泰运已交,百金何足言!”遂不受谢。
先是,绅归,请于上官捕杨。杨预遁,不知所之,遂籍其家,发牒追朱。朱
惧,牵邢饮泣。邢亦计窘,始赂承牒者,赁车骑携朱诣绅,哀求解脱。绅感其义,
为竭力营谋,得赎免;留夫妻于别馆,欢如戚好。绅女幼受刘聘;刘,显秩也,
闻女奇邢家信宿,以为辱,反婚书,与女绝姻。绅将议姻他族,女告父母,誓从
邢。邢闻之喜;朱亦喜,自愿下之。绅忧邢无家,时杨居宅从官货,因代购之。
夫妻遂归,出曩金,粗治器具,蓄婢仆,旬日耗费已尽。但冀女来,当复得其资
助。一夕,朱谓邢曰:“孽夫杨某,曾以千金埋楼下,惟妾知之。适视其处,砖
石依然,或窖藏无恙。”往共发之,果得金。因信顾术之神,厚报之。后女于归,
妆资丰盛,不数年,富甲一郡矣。
异史氏曰:“白莲歼灭而杨独不死,又附益之,几疑恢恢者疏而且漏矣。孰
知天留之,盖为邢也。不然,邢即否极而泰,亦恶能仓卒起楼阁、累巨金哉?不
爱一色,而天报之以两。呜呼!造物无言,而意可知矣。”
○李生
商河李生,好道。村外里余,有兰若,筑精舍三楹,趺坐其中。游食缁黄,
往来寄宿,辄与倾谈,供给不厌。一日,大雪严寒,有老僧担囊借榻,其词玄妙。
信宿将行,固挽之,留数日。适生以他故归,僧嘱早至,意将别生。鸡鸣而往,
扣关不应。逾垣入,见室中灯火荧荧,疑其有作,潜窥之。僧趣装矣,一瘦驴絷
灯檠上,细审,不类真驴,颇似殉葬物;然耳尾时动,气咻咻然。俄而装成,启
户牵出。生潜尾之。门外原有大池,僧系驴池树,裸入水中,遍体掬濯已;着衣
牵驴入,亦濯之。既而加装超乘,行绝驶。生始呼之。僧但遥拱致谢,语不及闻,
去已远矣。王梅屋言:李其友人。曾至其家,见堂上额书“待死堂”,亦达士也。
○陆押官
赵公,湖广武陵人,官宫詹,致仕归。有少年伺门下,求司笔札。公召入,
见其人秀雅,诘其姓名,自言陆押官,不索佣值。公留之,慧过凡仆。往来笺奏,
任意裁答,无不工妙。主人与客弈,陆睨之,指点辄胜。赵益优宠之。
诸僚仆见其得主人青目,戏索作筵。押官许之,问:“僚属几何?”会别业
主计者约三十余人,众悉告之数以难之。押官曰:“此大易。但客多,仓卒不能
遽办,肆中可也。”遂遍邀诸侣,赴临街店。皆坐。酒甫行,有按壶起者曰:
“诸君姑勿酌,请问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