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不觉晓-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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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儿脸色稍僵。主子那车,莫说坐了,摸也没有摸过,所以才有恁大的在意。这个阿六,到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说这话,是成心让她恶心么?
阿六不知她百转心思,将巾帕拿玫瑰花瓣水湿了,为榻上人擦拭。侍候自己,她已经驾轻就熟了,自从那日回来,她依然做她的帖身丫头,判官大人依然做他的马厩老倌,尽管为此元家大爷好大不满,但她瞪了几眼,叱了几声后,也依了她。只是想着他恁大一人,这几日总要想方设法在她身后磨蹭打转的可怜样儿,总会忍俊不禁。
她无从揣度判官大人会对她如何发落,更不能预测阴间如何处置她这条不欲归之魂。目前,她能想能做的,仅是趁着还能拥有实躯时陪着他,望着他,待阳间时光结束,她也许只能看着他了。
纵如此,除非魂飞魄散,否,她将与他相伴到地老天荒。
“虹儿姐姐,不好了!不好了!”一串急沓脚音从院子里的青石板路上一路响了进来,人也惶惶闯入,“前面来了官兵,说是要拿大爷去衙门!”
“什么?”虹儿本欲张口叱责的,闻了这话丕然生惊,“大爷是这黄梅城乃至整个江南的第一大善人,犯了什么过错,官府要来拿人?”
闯进的是个面相稚气的小丫鬟,是已被虹儿拉拢了过去的随从者,多少也知她对大爷的那份心思,是以才着急赶来报讯,“听霞儿说,那位领头的说大爷当初为图谋家产,害死了夫人。”
“这不摆明是栽赃么?夫人活在里边,能喘气,能睁眼,哪里就死了?”
“听说是舅老爷报的官,而且还报到了巡察到黄梅城的铁面御史那边。御史大人要亲审此案。”
“任凭他铁面御史还是铜面御史,只要把夫人抬出去,那些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不是?”
“虹儿姐你也傻了,大爷怎么舍得把夫人抬出去?大爷是舍不得夫人受一点委屈”
“行了!”虹儿没好气地把这个蠢丫头的话叱住,“走,咱们到前面去听听,实在不行,咱们请示过老爷和老夫人,把夫人抬出去!”
“阿六,你在这边等着,给夫人穿得厚实些!”临出门前,虹儿如是吩咐。
这个虹儿,实在不是一般角色。阿六忖。不过,她没准备仅是等着,当事者是她的丈夫呢,她才最有资格去听个仔细的,是不是?
二十二 人归(一)
醒春山庄大厅。
“元庄主,御史大人也听到了您的善名,对阁下善行了甚为钦佩。只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有举报,大人定当审验落实,还是请随在下走一趟”
“慕阳,这位李捕头可不是你那位将军朋友的旧属,你想和上次那般蒙混过关,就是妄想了!”此时在此间最得意的,莫过于高广财。上一回,被外甥灰头灰脸的驱出门外,累得他被街里街外的故交旧识笑了十几天工夫,这一回,就是扬眉吐气来了。“李捕头是铁面御史冯大人的得力助手,人家可是铁面无私的,你要想用银子通络,那根本是”
“高老爷,您可否把说话的机会让给在下呢?”李捕头皱眉问。
高广财涎笑,“当然,当然,李捕头请说。”
“元庄庄,御史大人晓得您与平远大将军是至交,与府首大人及江南总督大人都交情不弱,御史大人已向几位大人提前打了招呼,必然会秉公处事,据实理案,只要元庄主当真无罪,定然会平安无事。”反之,自然是严惩不贷。
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位李捕头先把几位可能为元庄主撑腰主事的大人物搬了出来,颇有截人后路的暗示意味。
元慕淡笑,“既然如此,元某就随李捕头走一趟罢,冯大人是名扬天下的铁面御史,元某早就有心一晤,今日也算天送机缘。”
“大哥,您不能去!”元慕世拦道,“他们此来罪名是指控您害了大嫂,这是哪门子的荒唐罪名?这些人不经取证查实即来拘人,又是哪门子的铁面御史,依我看,是草包御史才对!”
李捕头面色一沉,“元少爷,您这话,在下可当成您在诬蔑朝廷命官,这问起罪来”
“怕你不成?”元慕朝蹿上来,以手指了人就骂,“一个小小师爷算什么东西,敢在我大哥面前大呼小叫?”
“慕世,慕朝,休得无礼。”元慕阳喝住两个弟弟,起身,“走罢,李捕头。”
元慕朝急喊,“大哥,大嫂明明就在醒春园里,把大嫂抬了过来不就”
“你敢!”元慕阳颜色陡变,厉叱。
眠儿以阿六之躯回来,他感谢天地,但那具躯壳属于地府的,或许地府哪一日就要收了回去,届时眠儿将何处容身?他又岂容外人滥睹妻子睡颜?
“但是,大哥,摆明是舅舅诬告,难道还任他诬陷不成?”
高广财刚欲叫嚣,李捕头先一步开口:“元庄主,在下以为,若您当真有力证,不妨一并带到公堂,以利案情进展。”
元慕阳沉声道:“这一点不劳李捕头费心。既来拿人,还不快走?”
毕竟官门中人,在此屡受挫折,李捕头面子上也不好看起来,“元庄主,律法当前,非是儿戏,不能您说不准就不准。”
“何意?”
“既知贵宅存有力证,就需一并提了报到大人公堂,此乃在下职责所在。”
元慕阳眸光倏然一冷。
“元庄主,请尊夫人同至公堂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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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高广财,贪婪之性更胜往昔,歹毒之心尤甚过往,孰不知,他早在功恶簿上留居恶名,不得善终不说,死后亦需负上重银在地狱行走百载
那是后话,更是天机,她只能想在心中,眼下,如何替小日儿除去麻烦才是要紧。以小日儿经营到如今的财势,结交了一些人,也必定招惹了一些人,古往今来,雪中送炭者永远不及落井下石者来得及时,她只怕小日儿刚进官堂,就有闻风而至者趁虚而入
“你很替他担心?”
呃?阿六抬脸,被身侧随行者吓得着实一跳。
这人周身泛着不同于凡俗的气与光,且他如此轻便地随她行走,而以他仙人之姿却招不来擦身而过的仆婢们的注目,显然,他只为她所见。
“地府两年,果然是有所历练,你居然不惊不叫?”
“我为何惊叫?你比那些吊死鬼、断头鬼好看多了。”直至行至僻静处,阿六睐他一眼,方回嘴道,“你到底是谁?”
“那座醒春园的符咒俱为我所设。”
“百鹞?”她早听过此人。判官大人道,小日正是有此高人相助,方做出了惊动阎王的众鬼替人寻妻之举。且这位来头颇大,不是一个修炼得成的妖精那般简单,真要撕破脸面,阎王大人亲自出面也未必是其对手。
“正是百鹞。”这女人通透而玲珑。“你此时必定很为尊相公担心罢?”
“他这个人明明聪明,却每每在碰到与我有关的事时不知变通”这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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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捕头手举镶龙雕花青铜令牌,朗声道:“此乃御史大人的搜宅令,乃皇上亲赐,此令在手,上至宰相亲王府邸,下至平民百姓宅院,凡有疑处,俱可搜得。”
“所以呢?”
“请元庄主将尊夫人请出,一并至公堂作证,否则在下要得罪了。”
“如何个得罪法?”
“在下将亲搜贵宅,请出尊夫人!”
“你以为,你能如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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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慕阳断不会容人碰你的一根头发,而那位铁面御史名不虚传,从上到下都是顽固不化之辈,这一场冲突是难免的了。”对于这一点,百鹞实在不能苟同。就如这女人说的,明明是聪明绝顶的一人,为何不知变通?“真若起了明面上的冲突,即是拒捕,这个罪名可是不轻呢。一旦再被有心者雪上加霜,你家相公处境可就不妙了。”
阿六嘟嘴,“他那个人,这两年没我看着,居然能安稳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百鹞深有同感。
“百先生来找我,一定是有了解决之道?”
“要化解这场危机,说易不易,说难不难。”
“请细讲。”
“这场危机起源何在?”
“高舅爷觊觎之心。”
“那此次又以何名目?”
“杀妻。”阿六微怔,即尔恍然,“你是说”
“你可愿意?”纵他有通天本领,也许本魂乐意附归原体,否则无能为力。
“对呢,有什么比元夫人走出去更有力的佐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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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我会让你如愿么?”
李捕头心头微凛。高手过招,成败在一线之间,方才他只觉眼前微有气动,才凝力于掌,元慕阳掌心已抵己左胸。若对方此时发力,他毫无生机。“你欲何为?”
“你以为呢?”
“元慕阳,莫以为你财大势大,就敢妄为!”他正颜大喝,心中暗纳闷厅外众捕快为何未闻声闯来。
“我从不妄为,只为该为之事。”
厅内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元家二爷、三爷从旁劝解,高广财则暗喜在心,此时,忽闻得一阵乱声及近——
“啊,夫人夫人是夫人?老天爷,快去告诉大爷!”
二十三 人归(二)
很酸,很痛,很沉重。回到自己的躯体内,居然这般的难受。腿不听使唤,臂不听支使,就连喉舌也沙沙难语,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说书唱戏,当真是骗人的。
书上,戏里,借尸还魂的事轻而易举,一条飘飘曳曳的魂附到一具无主躯壳而已。也不想想,若如此容易,这世间哪里还有死人?
惟一可以庆幸的,是她那别离许久的一魂一魄,迫不及待地与本魂交融合汇,毫无反斥,令她稍稍欣慰。
“眼下你归体完成,这块玉就不能离身了,它可为护理你心肺。”百鹞施法完毕,将方才为她摘下的璧石再挂她颈上,“你前世所遗心魄我会设法为你取来。”
“你”为什么对小日儿这般好?呕哑嘲哳难为听。此时最适合拿来形容她的嗓音。
还好,她面对的是百鹞,从她眸里读出了她的求诘,莞尔,“你们两个曾救了我的小妹。”
“我”哪有?她之前足不出户,即使出户也深居车内,哪有什么机会救人?还是,他指得是以前被春家放粥施粮救助过的人家?但那样的人家,会和天人般的他扯上关系?
“你的嗓音及腿脚都勿须起急,元慕阳为你重金养着一个神医国手,他自会为你调理。”看她还在困惑眨眸,道,“不必费心思忖了,你只想你和元慕阳是如何相识的就好,你们那时联手救下的,便是我的小妹。”
“我”她当然记得和小日儿共同拥有的每一个刹那,他们相识在春家后山,那日,她躲开跟随的丫鬟想一人恣意游玩,不成想却迷在树木深处,然后呃?
“想起来了?”望着她蓦地瞠大的眸,莞尔再笑,“没错,我就是‘她’的哥哥。你们很会救,如果救的是我另外的妹妹,我不会管这档子事,因她们都有能力还尽你们的恩情,偏偏,你们救得是我那个小妹,最笨也最让我疼的那个好了,话不多说,你应该尽快赶到前厅了。”
“要”怎么赶?真得不想听见自己的话声,不堪入耳呢。至于百鹞的身份,她在初时的讶然过后,并不太多稀奇,当过鬼的人,很难再被吓住罢?
“这”倒是个问题。他不能替她去喊丫鬟仆人帮忙,因这庄里,除了元慕阳,无人知他存在。但凭她当下境况,又断不可能恁着一己之力走到前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