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五代史-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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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为天下所悦,虽有谗间,其可动乎?”崇韬以为然,乃上书请立刘氏为皇后。
崇韬素廉,自从入洛,始受四方赂遗,故人子弟或以为言,崇韬曰:“吾位
兼将相,禄赐巨万,岂少此邪?今藩镇诸侯,多梁旧将,皆主上斩袪射钩之人也。
今一切拒之,岂无反侧?且藏于私家,何异公帑?”明年,天子有事南郊,乃悉
献其所藏,以佐赏给。
庄宗已郊,遂立刘氏为皇后。崇韬累表自陈,请依唐旧制,还枢密使于内臣,
而并辞镇阳,优诏不允。崇韬又曰:“臣从陛下军朝城,定计破梁,陛下抚臣背
而约曰:‘事了,与卿一镇。’今天下一家,俊贤并进,臣惫矣,愿乞身如约。”
庄宗召崇韬谓曰:“朝城之约,许卿一镇,不许卿去。欲舍朕,安之乎?”崇韬
因建天下利害二十五事,施行之。
李嗣源为成德军节度使,徙崇韬忠武。崇韬因自陈权位已极,言甚恳至。庄
宗曰:“岂可朕居天下之尊,使卿无尺寸之地?”崇韬辞不已,遂罢其命,仍为
侍中、枢密使。
同光三年夏,霖雨不止,大水害民田,民多流死。庄宗患宫中暑湿不可居,
思得高楼避暑。宦官进曰:“臣见长安全盛时,大明、兴庆宫楼阁百数。今大内
不及故时卿相家。”庄宗曰:“吾富有天下,岂不能作一楼?”乃遣宫苑使王允
平营之。宦官曰:“郭崇韬眉头不伸,常为租庸惜财用,陛下虽欲有作,其可得
乎?”庄宗乃使人问崇韬曰:“昔吾与梁对垒于河上,虽祁寒盛暑,被甲跨马,
不以为劳。今居深宫,荫广厦,不胜其热,何也?”崇韬对曰:“陛下昔以天下
为心,今以一身为意,艰难逸豫,为虑不同,其势自然也。愿陛下无忘创业之难,
常如河上,则可使繁暑坐变清凉。”庄宗默然。终遣允平起楼,崇韬果切谏。宦
官曰:“崇韬之第,无异皇居,安知陛下之热!”由是谗间愈入。
河南县令罗贯,为人强直,颇为崇韬所知。贯正身奉法,不受权豪请托,宦
官、伶人有所求请,书积几案,一不以报,皆以示崇韬。崇韬数以为言,宦官、
伶人由此切齿。河南自故唐时张全义为尹,县令多出其门,全义厮养畜之。及贯
为之,奉全义不屈,县民恃全义为不法者,皆按诛之。全义大怒,尝使人告刘皇
后,从容为白贯事,而左右日夜共攻其短。庄宗未有以发。皇太后崩,葬坤陵,
陵在寿安,庄宗幸陵作所,而道路泥涂,桥坏。庄宗止舆问:“谁主者?”宦官
曰:“属河南。”因亟召贯,贯至,对曰:“臣初不奉诏,请诘主者。”庄宗曰:
“尔之所部,复问何人!”即下贯狱,狱吏榜掠,体无完肤。明日,传诏杀之。
崇韬谏曰:“贯罪无佗,桥道不修,法不当死。”庄宗怒曰:“太后灵驾将发,
天子车舆往来,桥道不修,卿言无罪,是朋党也!”崇韬曰:“贯虽有罪,当具
狱行法于有司。陛下以万乘之尊,怒一县令,使天下之人,言陛下用法不公,臣
等之过也。”庄宗曰:“贯,公所爱,任公裁决!”因起入宫,崇韬随之,论不
已。庄宗自阖殿门,崇韬不得入。贯卒见杀。
明年征蜀,议择大将。时明宗为总管,当行。而崇韬以谗见危,思立大功为
自安之计,乃曰:“契丹为患北边,非总管不可御。魏王继岌,国之储副,而大
功未立,且亲王为元帅,唐故事也。”庄宗曰:“继岌,小子,岂任大事?必为
我择其副。”崇韬未及言,庄宗曰:“吾得之矣,无以易卿也。”乃以继岌为西
南面行营都统,崇韬为招讨使,军政皆决崇韬。
唐军入蜀,所过迎降。王衍弟宗弼,阴送款于崇韬,求为西川兵马留后,崇
韬以节度使许之。军至成都,宗弼迁衍于西宫,悉取衍嫔妓、珍宝奉崇韬及其子
廷诲。又与蜀人列状见魏王,请崇韬留镇蜀。继岌颇疑崇韬,崇韬无以自明,因
以事斩宗弼及其弟宗渥、宗勋,没其家财。蜀人大恐。
崇韬素嫉宦官,尝谓继岌曰:“王有破蜀功,师旋,必为太子,俟主上千秋
万岁后,当尽去宦官,至于扇马,亦不可骑。”继岌监军李从袭等见崇韬专任军
事,心已不平,及闻此言,遂皆切齿,思有以图之。庄宗闻破蜀,遣宦官向延嗣
劳军,崇韬不郊迎,延嗣大怒,因与从袭等共构之。延嗣还,上蜀簿,得兵三十
万,马九千五百匹,兵器七百万,粮二百五十三万石,钱一百九十二万缗,金银
二十二万两,珠玉犀象二万,文锦绫罗五十万匹。庄宗曰:“人言蜀天下之富国
也,所得止于此邪?”延嗣因言蜀之宝货皆入崇韬,且诬其有异志,将危魏王。
庄宗怒,遣宦官马彦珪至蜀,视崇韬去就。彦珪以告刘皇后,刘皇后教彦珪矫诏
魏王杀之。
崇韬有子五人,其二从死于蜀,余皆见杀。其破蜀所得,皆籍没。明宗即位,
诏许归葬,以其太原故宅赐其二孙。
当崇韬用事,自宰相豆卢革、韦悦等皆倾附之,崇韬父讳弘,革等即因佗事,
奏改弘文馆为崇文馆。以其姓郭,因以为子仪之后,崇韬遂以为然。其伐蜀也,
过子仪墓,下马号恸而去,闻者颇以为笑。然崇韬尽忠国家,有大略。其已破蜀,
因遣使者以唐威德风谕南诏诸蛮,欲因以绥来之,可谓有志矣!
○安重诲
安重诲,应州人也。其父福迁,事晋为将,以骁勇知名。梁攻朱宣于郓州,
晋兵救宣,宣败,福迁战死。重诲少事明宗,为人明敏谨恪。明宗镇安国,以为
中门使,及兵变于魏,所与谋议大计,皆重诲与霍彦威决之。明宗即位,以为左
领军卫大将军、枢密使,兼领山南东道节度使。固辞不拜,改兵部尚书,使如故。
在位六年,累加侍中兼中书令。
重诲自为中门使,已见亲信,而以佐命功臣,处机密之任,事无大小,皆以
参决,其势倾动天下。虽其尽忠劳心,时有补益,而恃功矜宠,威福自出,旁无
贤人君子之助,其独见之虑,祸衅所生,至于臣主俱伤,几灭其族,斯其可哀者
也。
重诲尝出,过御史台门,殿直马延误冲其前导,重诲怒,即台门斩延而后奏。
是时,随驾厅子军士桑弘迁,殴伤相州录事参军;亲从兵马使安虔,走马冲宰相
前导。弘迁罪死,虔决杖而已。重诲以斩延,乃请降敕处分,明宗不得已从之,
由是御史、谏官无敢言者。
宰相任圜判三司,以其职事与重诲争,不能得,圜怒,辞疾,退居于磁州。
朱守殷以汴州反,重诲遣人矫诏驰至其家,杀圜而后白,诬圜与守殷通谋,明宗
皆不能诘也。而重诲恐天下议己因取三司积欠二百余万,请放之,冀以悦人而塞
责,明宗不得已,为下诏蠲除之。其威福自出,多此类也。
是时,四方奏事,皆先白重诲然后闻。河南县献嘉禾,一茎五穗,重诲视之
曰:“伪也。”笞其人而遣之。夏州李仁福进白鹰,重诲却之,明日,白曰:
“陛下诏天下毋得献鹰鹞,而仁福违诏献鹰,臣已却之矣。”重诲出,明宗阴遣
人取之以入。佗日,按鹰于西郊,戒左右:“无使重诲知也!”宿州进白兔,重
诲曰:“兔阴且狡,虽白何为!”遂却而不白。
明宗为人虽宽厚,然其性夷狄,果于杀人。马牧军使田令方所牧马,瘠而多
毙,坐劾当死,重诲谏曰:“使天下闻以马故,杀一军使,是谓贵畜而贱人。”
令方因得减死。明宗遣回鹘侯三驰传至其国。侯三至醴泉县,县素僻,无驿马,
其令刘知章出猎,不时给马,侯三遽以闻。明宗大怒,械知章至京师,将杀之,
重诲从容为言,知章乃得不死。其尽忠补益,亦此类也。
重诲既以天下为己任,遂欲内为社稷之计,而外制诸侯之强。然其轻信韩玫
之谮,而绝钱镠之臣;徒陷彦温于死,而不能去潞王之患;李严一出而知祥贰,
仁矩未至而董璋叛;四方骚动,师旅并兴,如投膏止火,适足速之。此所谓独见
之虑,祸衅所生也。
钱镠据有两浙,号兼吴越而王,自梁及庄宗,常异其礼,以羁縻臣属之而已。
明宗即位,镠遣使朝京师,寓书重诲,其礼慢。重诲怒,未有以发,乃遣其嬖吏
韩玫、副供奉官乌昭遇复使于镠。而玫恃重诲势,数凌辱昭遇,因醉使酒,以马
箠击之。镠欲奏其事,昭遇以为辱国,固止之。及玫还,返谮于重诲曰:“昭遇
见镠,舞蹈称臣,而以朝廷事私告镠。”昭遇坐死御史狱,乃下制削夺镠官爵,
以太师致仕,于是钱氏遂绝于唐矣。
潞王从珂为河中节度使,重诲以谓从珂非李氏子,后必为国家患,乃欲阴图
之。从珂阅马黄龙庄,其牙内指挥使杨彦温闭城以叛。从珂遣人谓彦温曰:“我
遇汝厚,何苦而反邪?”报曰:“彦温非叛也,得枢密院宣,请公趋归朝廷耳!”
从珂走虞乡,驰骑上变。明宗疑其事不明,欲究其所以,乃遣殿直都知范氲以金
带袭衣、金鞍勒马赐彦温,拜彦温绛州刺史,以诱致之。重诲固请用兵,明宗不
得已,乃遣侍卫指挥使药彦稠、西京留守索自通率兵讨之,而诫曰:“为我生致
彦温,吾将自讯其事。”彦稠等攻破河中,希重诲旨,斩彦温以灭口。重诲率群
臣称贺,明宗大怒曰:“朕家事不了,卿等不合致贺!”从珂罢镇,居清化里第。
重诲数讽宰相,言从珂失守,宜得罪,冯道因白请行法。明宗怒曰:“吾儿为奸
人所中,事未辨明,公等出此言,是不欲容吾儿人间邪?”赵凤因言:“《春秋》
责帅之义,所以励为臣者。”明宗曰:“皆非公等意也!”道等惶恐而退。居数
日,道等又以为请,明宗顾左右而言他。明日,重诲乃自论列,明宗曰:“公欲
如何处置,我即从公!”重诲曰:“此父子之际,非臣所宜言,惟陛下裁之。”
明宗曰:“吾为小校时,衣食不能自足,此儿为我担石灰,拾马粪,以相养活,
今贵为天子,独不能庇之邪!使其杜门私第,亦何与公事!”重诲由是不复敢言。
孟知祥镇西川,董璋镇东川,二人皆有异志,重诲每事裁抑,务欲制其奸心,
凡两川守将更代,多用己所亲信,必以精兵从之,渐令分戍诸州,以虞缓急。二
人觉之,以为图己,益不自安。既而遣李严为西川监军,知祥大怒,斩严;又分
阆州为保宁军,以李仁矩为节度使以制璋,且削其地,璋以兵攻杀仁矩。二人遂
皆反。唐兵戍蜀者,积三万人,其后知祥杀璋,兼据两川,而唐之精兵皆陷蜀。
初,明宗幸汴州,重诲建议,欲因以伐吴,而明宗难之。其后户部尚书李钅
粦得吴谍者言:“徐知诰欲举吴国以称藩,愿得安公一言以为信。”鏻即引谍
者见重诲,重诲大喜以为然,乃以玉带与谍者,使遗知诰为信,其直千缗。初不
以其事闻,其后逾年,知诰之问不至,始奏贬鏻行军司马。已而捧圣都军使李
行德、十将张俭告变,言:“枢密承旨李虔徽语其客边彦温云:‘重诲私募士卒,
缮治甲器,欲自伐吴。又与谍者交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