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气妃-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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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圣上最爱微服下书院学堂,尤爱跟学者学子打成一片,才导致了孔君虞妄图诛君的可趁之机。
这行刺由头对外一公布,证明皇帝是想保住昭仪的。
那天皇帝安排昭仪和那山长见面,是个密召,只有几名亲信知道。
自己跟胥不骄不用说,烂肚子里也不会多吐一句,其他的羽林禁卫和两名宝林事后也被提醒过,不可再提此事。
想来,皇帝不愿意这件泼天之变对昭仪和谢家有任何牵连。
这样想来,赵宫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
谢福儿能顺当爬起床时,是回宫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那天黄昏,远条宫刚掌上灯烛。
赵宫人亲自端药进去服侍,一眼看见谢福儿坐在绣榻最里,抱着膝盖头。
一场惊变和热症,叫这昭仪病没了人形,一双眼大得吓人,下巴尖尖细细,皮肤也是白得透明。
灯光下,肩腰侧影映在旁边青壁上,就像是要飞了。
赵宫人惊喜,连忙叫人去唤太医,丢下碗勺就扑过去抱住谢福儿,这一抱,只觉得是一把骨头,硌得疼,心里怜惜气力:“昭仪总算是醒了,再别怕了,事情都过去了,好好养好身子。”
谢福儿呼匀了气,问:“圣上呢?”
赵宫人以为她是见皇帝这些日子不来不好想,安慰:“皇上好些日子没出永乐宫寝殿了,一回永乐宫就打发了近旁宫人,只把几个随行的宫人留下来照顾,也不准人进去探视,连太后和皇后去了都不见。”
见谢福儿似在琢磨,赵宫人迟疑了下,又小声说:“姓苏的小贱货那日跟着也一道进了永乐宫,这一个来月都没出来过,跟着贴身照料圣上呢,拿了赵王的鸡毛当令箭,野心大发了,昭仪可得——”
禁在寝宫的这一个月,他居心叵测,估计也没什么心情御女做些撒欢儿事,谢福儿想着心里越发添了冷意,试探问:“噢?皇上一直没出寝殿?”
赵宫人压小了声儿:“可不是,朝上朝下都在说皇上遇刺时受了伤,怕乱了朝局,不敢叫人知道。”
“他受伤?”谢福儿嗤笑。
别人不在场不知道的也就罢了,赵宫人却清楚,皇帝当天还抱了昭仪上车呢,那精气神儿哪像受伤了,默默说:“就算是没伤了龙体,怕是也受了惊吓。”
他会受惊吓?那天亲手割下孔君虞的脑袋时,他可是不徐不疾,连呼吸都不乱,彩排过几场一样熟练。
血腥气还在鼻子下萦绕,死尸脖子上不规则的切痕历历在目,还有皇帝诛完刺客后脸上势在必得的表情,谢福儿昏睡了多少天,这一幕幕就桓在脑子里多少天。
皇帝根本早就知道孔君虞的谋逆心,召孔君虞来跟她见面,甚至故意答应召见孔君虞,根本就是他布的局,引君入瓮。
甚至换了一件宽大的便服便于藏住兵器都算计好了还能有什么没预计到的?
谢福儿一股子疾气不知道从哪里发出,好歹平静下来,整理思绪,一件件问:“孔君虞行刺的事,怎么处理的?”
赵宫人照实禀:“刺客被当场正法倒是一了百了,留下活人遭殃,孔家三族之内,尽被施罚。宫人们都听说刺客是个孤儿,从小被伯父养大,叔伯牵家带口刚刚从京城迁去江南,根还没稳就被押铐回京。孔家上到八十岁的老者,下到五岁的孩童,过堂严审,直系亲属被施了诛刑,余下人员被流徙充军。”
孔君虞那天搏命时的表情,谢福儿现在想来就心惊,心里虽然已经勾出个名字,还是先问:“孔君虞为什么行凶,幕后人是谁又查出了吗?”她不信孔君虞这么个儒生会一人成党,无端端地胆敢诛君。
赵宫人将刑责部门对外公布的行刺缘故说了,又说:“孔家全都叫苦连天,说并不知道这名子侄在外面的事情,更不知道他会犯下这种滔天大罪,怕是就他一人独挑的事儿,并没有什么幕后人。就算有,人都死了,也是死无对证,难得翻出了。”
谢福儿笑:“他一肩不能扛的读书人,守着一亩三分田过活,他祖父骨头更是都枯了十几二十年,现在才发了疯想不过跑来以卵击石?这种鬼话你信?”
世道上什么人都有,什么荒诞事也不差,这理由宣出去还是能成立的,赵宫人还没开声,只见昭仪好像又没了力气,眼神恹恹没光彩,缓缓卧了下来,好像又想睡了。
赵宫人端来药汤,一勺一勺地喂了进去,再掖好被子,熄了几盏灯,正要落帘出去,却被谢福儿叫住了,听她问:“朝上这段日子,还有什么大事?”
赵宫人没想到谢福儿会问这个,犹豫了一下:“昭仪,别的事您就不要操心了,圣上遇刺,孔家伏法,您又大病一场,这些还不算大事么——”
“哪儿来的废话,本宫问你就说。”声音一冷。
赵宫人老实禀:“听闻这几天,扬州那头有些动静听永乐宫那边原先与奴婢交好的相熟执事说,有禀奏入京,太子与两王属地家臣交往频凑,不知收敛,甚至涉及了兵库武器、人马粮草,甚至还有传闻私造货币朝臣有人急奏,储君怕是有不安之心。只是皇帝近几天因身子缘故,没有出来上朝,还没放话。”
谢福儿心思明朗了,笑到嘴边发了冷:“放心吧,就快出来了。”
*
待宫人退了,满室重新投进深洞,针落可闻。
黑暗中,谢福儿轻咬住被角,含在唇边的被褥渐渐发了咸味。
孔君虞怎么会没人指示?幕后人就是太子。
这读书人怎么会成为太子的死士不重要了,对一个储君来说,拉拢一个不得志的旧朝老臣遗孤,并不算什么难事。
重要的是,事到这里基本已经开明了。
皇帝怎么会真的放纵自己的妃嫔跟民间一平头百姓接触,想必早就把孔君虞的背景调查得干干净净,而且还在适时更新最新信息。
在得知孔君虞跟太子的私下交往后,皇帝没阻拦她,分明是利用她好瞧清楚孔君虞的动作。
太子移居江南,总有些不安分的风声传来京城,却迟迟没有大动作,这叫皇帝不好发难,但不发难心里又搁着块石头,干脆故意引诱孔君虞行刺,借机放出负伤讯息。
天子遇刺受伤,京中人心惶惶,各部门顾着追究刺客首脑和问责各个部门,对于一个想反的人来说,这不算好机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当他出宫巡陵是为了给赵王一个机会坐镇京城,树立威信,原来还想来个一石二鸟,顺带勾出太子的不法心!
自己就是他一枚棋子,还说什么迁就万般,宠溺无度,还真是好笑。
谢福儿后脊背一顺溜儿沿着发凉。
她不怕死,就算那天给皇帝护驾挡刀,她也觉得是个本分,就当是欠了他的。
这一年来,他也算是够给自己面子,几代也难出一个受妃嫔夹磨气的皇帝,就当是还他的,这样算下来,简直是太值了!
更不提打心眼儿深处,她不想叫他死要是真的遇着看了,她宁可自己死在他前头,免得心里难过。
可原来他根本就是知道的,他预计过那刀片没砍准,会砍到她身上么?预计到她会护驾,砍到她身上吗?
他倒是敢拿龙体引蛇出洞,可预计到万一他真的有什么纰漏,她和谢家都脱不了干系吗?
狗屁,他只顾着叫孔君虞尽快出手,尽快叫太子曝露野心!
想想也是啊,把女人宠得上天入地的天子多如牛毛,可能有个真的把女人性命当回事儿的天子吗?
谢福儿凉薄了心,握着拳头,哭也不哭出来了,呸了一口:“不是好东西”
上一世才十五岁,这一世还是十几岁,就算岁数这东西能叠加,加起来也没活过人家一半的春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觉得这个黄金打的大鸟笼子呆不下去了。
想着想着,又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从眶子里流出来,哭着哭着,浑身说不出的寒意在骨头里窜,谢福儿在黑暗里哝着鼻子喊:“怎么这么冷啊!加层被子行吗,来人啊”
寝殿外的梁柱后头,皇帝早站了半天,听见她在那儿哭着噎着,一听她叫起来,再站不住了,撇开人,举脚就朝里走。
永乐宫带过来的宫人不敢阻,瞧这情形更不敢跟,眼睁睁见着皇帝几乎是迅雷如风,大跨步进了内室。
皇帝撩开帘子,将她脚那头的毯子打开,把她一裹,又整个儿往怀里一搂。
黑黢黢的,谢福儿光闻那气味也知道是谁,鼻子下依稀有腥甜味猛冲起来,条件反射一推,他劲太大,实在是推不开,才没法子抽噎着窝在他怀里。
这是在打心眼里在怕自己。皇帝心里从没有过的急切,摸摸她脸,下巴都尖得硌手了,两个丰润的颊子也好想没几两肉了,这才一个月的辰光!
这几天在永乐宫听宫人汇报她情形,新病旧伤夹在一块儿,严重时昏迷不醒,皇帝就算是偷也想把她偷过来瞧瞧,可也不能不忍下这段日子。
他兜住她下颌:“乖,朕这几天有事耽搁了,没来得及过来,今晚开始没事了,朕好好陪你,以后朕也每晚都陪你。朕说到做到,你也得真心实意相信朕一回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谢福儿察觉他要起身去掌灯,连忙把他腰一抱:“别。”
皇帝的手僵在半空,又把她搂住。
谢福儿努力止住了眼泪,蜷起瘦得跟个小孩儿没多大分别的小拳头,用力抵住他硬得像石头的胸口,一路滑下来试着到处摸:“圣上不是伤了吗。”
皇帝闪烁其词:“没事,不紧要。”
谢福儿手停在他胸胛骨前,语气低缓:“圣上御体旺健,一身神力,确实不紧要,明天就应该能上朝了吧?上了朝,就能对外宣诸太子有异心,撤了他的储君位置,然后再寻个机会扶赵王上去吧。”
皇帝见她刚醒过来,还病得歪七竖八的,却还通透着,知道她肯定也明白自己利用她引刺客的事,也不兜兜掩掩了:“麟奴早有不臣心,朕没看错你表哥,真是个办事好手,昨夜从南方又发急报来,麟奴听说京师动荡,朕负伤不在朝,肥了胆子,不单跟两王属臣有染,居然还跟匈奴遗留在中原的匪徒有些牵涉,人证物证搜集齐全,朕再没理由有宽待心,对先帝也没什么愧疚了,派了兵南下——”
“圣上这是先诱太子反,再逼太子反。”自己则是他捕兽网前面诱猎物的肥肉,横竖都是个死,谢福儿盯住他,“孔君虞又真是太子的人么?还是皇帝为了驳倒太子故意栽赃”
皇帝现在别的不怕,就怕她再误解自己,印象分数再往下扣,连忙打断:“这你可别冤枉朕!朕坦荡荡的,有那么阴险吗——”
谢福儿嘴皮子朝上抽了一下,皇帝当没瞧见,给她抹平了嘴皮,继续给自己洗白“——那姓孔的在你买下桃李堂回宫以后,就被麟奴收买了。麟奴人在扬州,借地理之便,拿他在江南的叔伯家近三百条性命暗中威胁,才叫孔君虞屈从了他,一步错,步步错,再回不了头朕也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估计她心里还有一笔气没消,又将她往怀里一挤:“朕这几天在寝殿已经叫胥不骄拟了旨,等你病好,就晋贵妃。”
后位有人,不立贵妃,这是本朝明面上的规矩,故此数代以来贵妃位置悬空居多。
这算是破了格的荣誉,一下子顶到了蒋氏鼻子下面,谢福儿却没有什么喜庆:“这是我拿命换来的殊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