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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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隐道,“陛下,我黄老之道只讲天命,不讲因果。陛下既然心安理得,自然不怕区区噩梦。太后娘娘已经仙去,陛下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皇帝一把将那案上茶具扫落在地,霍地站起身来,“她咒我!她死之前还要咒我!我去看她,她睁大了两只眼睛狠狠盯着我说,‘这是你造的孽!你迟早也要偿还的!’我一做梦就是她那张脸!我是她儿子!她为什么要这么狠毒来咒我!”
道隐见他语气激愤,神态悲怆,显然是动了大情绪了,便连忙上前扶着皇帝,叹了一声,劝道,“陛下冷静,当心伤身子啊。”
宣帝栽在坐具上,面色发青,有些喘,竟是气没上来。那道隐忙倒了热茶来,安抚皇帝喝下,为他顺气,道,“陛下是执念过深了。这样对龙体没有好处。陛下既然知道顺天应命,必然也知道如何自处。陛下只要做陛下认为该做的事情,尽人事听天命就是了。”
皇帝顺了半天的气总算是面上恢复了些,靠在坐具上显得有些颓唐。他握着道隐的手,嗓子都在抖,“真人不知道,朕怕什么。朕怕啊,怕得一宿一宿不敢睡觉。”
道隐见皇帝眼中戚哀,有些动容,回握皇帝的手,“陛下不能怕。陛下要是怕,这天下就要乱,天下乱了,百姓就不安,就会起灾难。所以陛下不能怕。”
皇帝闭了闭眼,面上竟有绝望之意。
道隐也长叹一声,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半晌,久久的岑寂中有皇帝终于平静的声音,“朕其实心中对她是怨怼的。这大概也是天命罢。朕对她,对霍家,终究是怨怼的。”
道隐听出了皇帝的意思,“太后娘娘走了。陛下打算拿霍家如何?”
“没了太后,霍家剩的也不多了。”皇帝的目光落在道隐的脸上,“真人方才说,朕要做朕认为应该做的事情,是吗?”
“是。”
“朕会给霍家一个交代的。”皇帝说,“接下来还要劳烦真人春祭事宜。”
“陛下所托,贫道自然会安排周全。”
皇帝握了握他的手,“朕多亏有真人帮助,才走到今天的。”
“陛下过誉了。贫道也是顺天应命,没有别的。”
皇帝动了大情绪,不宜在室外呆太久。两人又聊了些春祭的典仪之事皇帝便由着宦官扶回市内了。那道隐也带着徒儿暂离宫中,在皇帝安排的驿馆落脚。
小徒一路好奇,禁不住问道隐,“师傅,你且说那皇帝以后命势如何?”
道隐见那驿馆外一颗春风杨柳,唏嘘,“‘知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皇帝执念过深,以后自然不会好。该来的是逃也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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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春祭
孟义听说皇帝日前下午动了大情绪,回去还小病一场,心中焦急,暗暗托青釉想前去探望,但青釉那里总是没有消息。
刘朔却喜气洋洋,孟义升了南军右都侯,他比孟义还要高兴。想他长信殿里的人得了皇帝赏识,不仅得提拔护卫春祭队伍,而且还是统领南北两军,这等殊荣实在难得。虽然刘朔不明白宣帝为什么突然把目光放在了孟义身上,但他到底年纪小,以为这是孟义从前带兵资历所影响,再加上孟义身份单纯,才得了个侥幸。
孟义心中不安,不能外道,便找陆昭喝酒。
陆昭打着喝升官酒的心来的,但没感受到喜庆,反倒受了不小惊吓。孟义将前些日子侍寝、夜会清凉殿的事情倒了个干净。陆昭越听脸上越发凝重,往日那副笑脸也装不下去。
“我还想着皇帝怎么点你做这个右都侯,果然是有内情的。”陆昭灌了一口酒,撇撇嘴,“连李老将军的孙子被打发回去面壁思过了,这时候你上来要惹许多是非口舌。不过既然是皇帝认定的,也许是我多担心了”
孟义说,“我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做。”
“怀瑛啊,”陆昭忍不住,语气深长,“你说你好端端的,去惹什么皇帝?”
孟义不做声,低着头。
他心想着明明是皇帝惹他。而今惹得他全然脱不开身,一门心思都挂上面了。
陆昭还是不相信,“连太后去世那一晚都是你陪着皇帝的?”
孟义只说,“你没有看到当时的皇帝,他是很难过的。”
两人相继沉默。
陆昭对自家兄弟的过往如数家珍,这会儿不免挪出来回味回味。孟义十六岁时梁王给过他两个小丫头,没要,尚对感情事不上心,一心惦记着家里张口吃饭的几个弟妹;十八岁梁王妃给介绍了个年轻姑娘,在宫里做绣娘,如花似玉,又没要,因那年老母亲病重早去,顾着守孝去了。二十岁梁王又给了个小男孩儿,喝醉了酒稀里糊涂荒唐一夜,自此也算护了个周全,不想梁王起兵,男孩儿在逃亡中死了。
“子明,你有话直说。”孟义说。
陆昭说,“我只希望你不要与皇帝太过亲近,你离皇帝太近,容易招徕祸患,不是好事。他就是再对你好,你也听我这一句劝。”
孟义回过头深深看他一眼,颇郑重其事,“我喜欢皇帝,自然是想与他亲近的。”
陆子明长叹。就是知道这兄弟的个性才劝的。显然是劝了等于白劝。
“你既然喜欢,就喜欢吧。”陆子明无奈,“就是要多顾着自己,嗯?”
孟义这才点点头。
过不了几日便是春祭。
清晨春祭队伍从洛城门出发,出城一直向北走四十里,到城郊外。众人在车里用了午膳,又走了十几里,到社稷坛。祭祀典仪已在前一天就打点好,坛前塑土为牛,立五帝牌位,又摆放了许多耕具、蚕箕。那道隐着一身白袍,手中拿玉拂尘恭立在旁,身后还有一群徒儿。
宣帝上前,先去与道隐说话。刘朔跟在后面,给道隐行礼。
而后皇帝开坛祭礼,春耕缫丝,拜五帝,诵经,祷祝……
日落时分祭礼结束,宣帝牵着道隐的手下坛来,要人都退开些自己与道隐说话。
“师傅仙去,我要回去守灵了,此去明年不知还能不能来,万望陛下保重。”道隐说。
宣帝点头,“既然要去,那朕让人给你备东西。”
“不敢劳烦陛下,我只是一人回去什么也不必带的。”
“那何时才能回来?”
“归期不定。”
“是还有什么事?”
道隐摇头,“师傅去了,也提醒我大限将至。而今我这个岁数,时日也不会多,所以不敢妄自答应陛下,也许一去便不回来了。”
宣帝唏嘘,“真人得天道所助,一定是要回来的,不然朕心里也不能踏实。”
道隐微笑,“陛下若是觉得缺人主持祭典,我倒是能推荐友人为陛下效劳。”
“朕不是玩笑,况且那到底不如你亲自在好。”宣帝望了望后面黑压压等着一群人,“你瞧瞧,这些人。朕也是个没多少时日的,这些人反正是不会在意的。从前的老人们都走了,就剩你一个。而今你也要走了,朕就真的只是孤身一人了。”
道隐见他连生死都说出来了,有些动容,“可是,这天下也只能有一个天子啊。”
宣帝听到,垂下眼久久不语。
刘朔经过冗长枯燥的典仪有些疲乏,只想赶紧回宫休息,偏偏皇帝与道隐说起话来没个停。孟义取了些水与他喝,又耐心哄了两句。
“父皇就是太重黄老之道,才闹得身子不好的。”刘朔不喜欢道隐。
孟义安抚他,“殿下不要乱说,黄老之道不就是医治人的吗?”
“孟大哥,你是不知道。那真人每年供上来的仙药父皇珍重的很,吃了好些年了,越吃越多。但谁不知道秦始皇就是吃仙药吃死的,父皇本来就是天子,自然有上天庇佑的好好的。何必要这些个茅山小道的所谓仙药。谁知道那些药里有什么?”刘朔说,“偏偏父皇最珍重他,不仅解了禁教令,还要推崇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就连舅爷的劝都听不进去。”
刘朔的舅爷就是霍延。孟义问,“殿下不喜欢黄老之道?”
“不喜欢。”刘朔撇撇嘴巴,满眼不屑。
“嗯,殿下还年轻,不信这些也不怪。”孟义摸*的头,面带温柔。
“不是我不喜欢,舅爷和母亲也不喜欢,真的!”刘朔努努嘴,很正经说,“他们说父皇过于宠信这些真人道人不好。”
孟义心慢跳一拍,望了一眼远处的宣帝,正见宣帝握着道隐的手情意切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刘朔那个“宠信”冲撞到他心里,这一幕自然也就带上感*彩。想到这里孟义不高兴了。
晚上到了床上孟义自然就有些控制不住。皇帝被他折腾得连叫也叫不出来,*的时候一直失神,久久回不过来。
“陛下,臣喜欢你。”孟义亲吻着皇帝的脖子。
宣帝浑身细细地颤抖。
孟义将他抱在怀里,下了床塌去沐浴。皇帝在热气氤氲的水池子里渐渐抖开一双眼睫,孟义亲吻在他的眼帘上,一直吻到他的嘴唇上,热情而温柔地纠缠。直到宣帝受不了了,抬起手来推开他,“够了。”
皇帝今天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孟义直觉是因为道隐,他也心里不痛快,忍到梳头发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就问,“陛下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道隐真人?”
皇帝正犯困,听了这句话有点精神,挑了挑眉,笑笑,“朕这个皇帝越来越藏不住事了吗?还是哪个乱嚼舌根的多嘴?”
孟义不甘心,“陛下难道喜欢他不成?”
皇帝怔了怔,爆出一声笑,“哈哈哈哈哈,”他摇摇头,拍拍孟义的脑袋,仿佛很开心,“你啊你,你叫朕说什么好呢?”
孟义黑着脸不是滋味。
皇帝细细端详他沉毅俊朗的脸,抚*的鬓角,很是温柔,“他是朕的友人。他师傅仙去了,怕是三年五载回不来。朕与他多年友谊,就像你和陆子明,你明白了吗?”
孟义捉着他停在鬓角的手,将他的指尖含在嘴里,又怕化了只敢轻轻啄吻。他很喜欢皇帝温柔看着他的眼神,也喜欢皇帝轻轻地和他说话的语气,喜欢皇帝在他怀里的样子,在床上的样子,梳头的样子,看书的样子……
不知不觉,心里全是他的样子。
皇帝微笑,“朕有你陪很舒心。”
孟义将他拉到怀里,满心柔情蜜意,“臣愿意永远陪着陛下。”他知道了,皇帝是在伤感和友人离别,要是换了他和陆子明分开个三五年,他心中也会时常惦念的。现在他只是高兴皇帝心里没有别人,高兴皇帝说这些话,高兴他们共处一室,这样低声地聊天,这样亲密地拥抱。
他心中第一次这样为情爱欢心。
☆、第十章 改革
春祭过后,天气渐渐热起来,皇帝脸色也跟着好些,不再是手冷脚冷。清凉殿里总算撤走了厚厚的裘毯、火盆子。等到了春末夏初之交,皇帝出来走动得更多,衣服换了薄的料子,也不再是冬日里整日沉沉的颜色,人显得轻盈精神不少。
万物复苏,生机勃勃,人也活泛。适逢北方匈奴王带着特使过来朝拜,于是又折腾了一番。建始殿好几天礼乐不断。皇帝很高兴,还留人多住了几日,并选了已故嵩王的遗孤平烟公主和亲,赐丰厚嫁妆,随匈奴王一道北归。
匈奴王离开的前一日,皇帝与朝臣后妃在建始殿送行,大张歌舞。女孩子们穿着宽大的裙子,赤着脚挽着水袖跳舞。后头拉了个帘子,里面有人弹琴,弹的是师旷的清角。这曲子很难得,内有高山巍峨,流水绵长,又兼夹杂飞鹤风雨等音,恢弘阔大,如真如幻。
皇帝惊讶,便招青釉来问,“那弹琴的是谁?”
答曰,“乐府都尉姜培。”
皇帝想起来了,“是华莹啊,怎么还拉个帘子?”
青釉说,“姜大人为排此曲费时数月,人消瘦不少,形容不好,所以不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