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古今-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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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庆跺脚道:“胡扯!我不来信你!那我家公子呢?”
顾湘月想了想,笑道:“文公子在不久的将来必娶一个叫顾湘月的漂亮姑娘为妻。”众人不由好笑。
这时门开了,举子要排队进场了,顾湘月和文庆守到他们进去,刚准备离开,一转头看到个老者,两人都怔住了,“鲁伯,您怎么来了?”
这鲁伯名叫鲁安淳,是文林温州府的老管家,顾湘月在温州府呆过一天,所以认得。
鲁伯抹着眼泪道:“老爷病重,快不行了。他不让我来告诉公子,怕影响公子应试,但我想这科举三年一次,父亲却只有一个,不想我还是来迟了。”
文庆头涨得老大老大,突然就要往考场里冲,被兵丁拦住了,他跳着脚大叫:“公子,老爷病重了!”
守门士兵将他推倒在地,他放声大哭起来。
顾湘月上前扶起他来,“文庆,你在京城等小书呆出来,我回家取点钱先随鲁伯去温州,小书呆出了考场让他赶快来。”
顾湘月回府中向父亲周上达说了这事,周上达忙让人到账房拿了三百两银子交给鲁伯,让他返回温州。
听说顾湘月也要去,周上达本来不允,顾湘月都快哭了,说道:“爹爹,您知道文伯伯对女儿有恩,女儿并不是想藉此让文伯伯答应女儿与小书呆的亲事,女儿在心中发誓要回报文伯伯,如今他重病不起,女儿若不去,将来一定会终身抱憾,求爹爹答应女儿。”
周上达见她说得动情,犹豫片刻道:“女儿有报恩之心,为父理应成全。你去罢,只是自己在外多加小心。”
顾湘月随着鲁伯乘船前往温州。二十多天的水路才赶到温州府衙。
在路上顾湘月已详细问过鲁伯,文林是突感风寒,自此一病不起,拖了一个多月了,吃了很多药都不见好。
她隐隐猜想,文林定是长年操劳,积劳成疾,以至于小小的风寒都难以痊愈。
她想了很多很多,总以为没有大碍,她以为只要她好好照顾,文林一定会痊愈的,结果见到文林,才明白他已经是油尽灯枯了。更何况鲁伯往京城一来一回已用去了四十多天,加起来已是沉珂近四个月了。
文林静静地躺在床上,两颊深陷,脸色灰暗,发须花白,屋中冷冷清清,外面只有一个人在煎药,这哪里像是一个府台大人所住的地方?
顾湘月呆呆站着,回想起文林当初待她的恩惠,想起文徵明来,泪如泉涌一般,止也止不住。
他不止是文徵明的父亲,还是她来到这个朝代后给予她温暖的人。虽说他不允许文徵明娶她,但在她心中,早已将他当作自家的长辈了。
如今,他只是一个孤独无依的老人,垂垂等待着生命之火渐渐熄灭,她走上前去,鲁伯轻轻道:“老爷,顾姑娘来看你了。”
一连说了两遍,文林微微睁开眼睛,看着鲁伯道:“你你告诉壁儿了?”
鲁伯呐呐道:“老奴去时,公子已进了贡院。”
文林吁了一口气,神情也明显松了下来。
顾湘月道:“文伯伯,怎么能不让小书呆知道呢?凭他的才华,哪次考都一样,如果隐瞒着他,就是置他于不孝之地,便是中了状元,言官御史都不会给他留情面的。事实上他是不知情才进的考场,但有些居心叵测的人一定会说他罔顾孝道,您说对么?”
文林闭上眼,半晌粗重地叹了口气,道:“顾姑娘,你可知我当初为何将你荐至周府而不是留在文家?我正是不愿你与壁儿产生感情,我不允他娶你,你为何还来看我?”
“我知道,”顾湘月笑道:“有三条,其一,您是清官,我敬重您,这是场面话;其二,您对我有救命之恩,那时我初到温州,举目无亲,若非您,我可能早已身首异处了,要不是您帮我,我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怎会认识哥哥认识小书呆;其三,您是小书呆的父亲,无论您喜不喜欢我,我能不能嫁给他,我还是要感激您。眼下先别说这些了,您好好养病,我带银子来了,想吃什么就说,您节俭了一辈子,可以了。”
文林摇头道:“是周府的银子,我不能用。”
顾湘月温言道:“文伯伯,您与我父亲是相处得很不错的同僚,我哥哥与小书呆又是好友,这不是资助也不是恩惠,只是朋友间的殷殷关爱,如果这也拒绝,世上还有什么可值得珍惜的?您不是也将我哥哥当作自己侄儿的么?”
文林不再说话了,鲁伯在一旁拭泪,道:“老爷,我们回长洲吧。”文林缓缓道:“我不回去,这里还有些公务。”
顾湘月定了定神,笑道:“在哪儿不是养病呢?文伯伯走了,这里的一堆事谁来管?鲁伯,你别劝了。”
文林看向她,赞许地微微点头。
顾湘月忙前忙后地将内务打理了一遍,这些天,文林时好时坏,好时处理一下公务,坏时卧床不醒。
顾湘月满心悲伤,她太明白了,文林已如萤烛之光,随时可能都会熄灭。她像服侍自己父亲一般侍候床前,给他擦拭喂食、端屎端尿,给他讲民生百事,文林看她的目光渐渐温和慈蔼起来。
她守了文林一夜,刚刚眯了一会,感觉动静,睁眼一看,文林已经自己起来了,坐在床沿似乎若有所思,她吓了一跳,道:“文伯伯,您怎么起来了?”
“丫头,你去歇息罢,”文林缓缓道,“我以往待你,确是太苛刻了”
顾湘月眼圈一红,道:“文伯伯,您一点也不苛刻,您都是为小书呆好,其实我也觉得我配不上小书呆。天下哪有不为子女着想的父母?您是位好父亲,待我也很好。我与您萍水相逢,您却肯帮我,您别想这些了,您不让小书呆娶我,我回家乡去就是了,绝不能让你们父子为我伤了和气。”
文林微笑道:“今日感觉好些了,我出去走走,去田里看看,你不用担心我,自去睡罢。”
“我陪您去!”顾湘月说道:“我不困!”
文林没再坚持,他带着顾湘月和鲁伯前往田里察看,看他步履稳健,顾湘月稍微放下心来。
三月田里正是忙活计的时候,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
文林带着微笑看着面前的这一切,道:“今年看来会有好收成的。丫头,我看今年春雨来的及时,你的家乡大概不会再遭旱灾了吧?”
顾湘月哪里答得上来,唯唯诺诺地一笑,心想文徵明出了考场就会马上赶来,按理比她晚一天到,那么中午也应该到了。
正想着回府衙中做些什么清淡可口的饭菜,一转头却见文林软软地倒了下去。
抬回去时,文林已是不行了,说不出话来,微睁着眼睛,呼哧呼哧地喘气,每一次喘气都彷佛用尽了全力。
顾湘月只觉肝肠寸断,哭道:“文伯伯,小书呆很快就来了,您再坚持坚持!”
文林睁着眼睛微张着口,一直捱着。堪堪到中午,一人直闯进来,往床头一跪,哭道:“父亲,孩儿来晚了!”他双目红肿、泪如雨下,正是文徵明!
他趴在床头哭得气断声咽,后头文庆哭道:“老爷”
文林留恋地看着儿子,他还没有看到儿子金榜题名与成亲,往后儿子拜堂时,没有了父亲可拜,儿子心中会有多少遗憾?他哪里舍得离开?又看看顾湘月,“啊啊”有声。
文徵明不明白父亲意思,以为父亲要单独与他说话,轻轻道:“湘儿,你先出去。”
谁知文林急了,瞪着儿子,急于想说什么,文徵明心如刀绞,伏地引泣:“父亲想说什么?”
文林看着顾湘月,“娶娶”
文徵明哭道:“父亲要孩儿娶湘儿?”
文林神情一松,露出笑容来,看着儿子道:“考取”
“孩儿知道!”文徵明紧握父亲的手泣不成声,见父亲目光殷殷,又是疼爱又是盼望,正像幼时他至七岁还不会走路,十岁都不会说话,父亲不厌其烦地教他,是父亲的爱,让他在毫无压力的环境下成长至今。
他抓住父亲的手,“父亲请放心,孩儿定金榜题名,入翰林,谋仕途!”
文林眼睛缓缓闭上,一口气吐出,溘然长逝。一屋子人痛哭失声。
接下来是入殓、停灵、下葬等仪式,文徵明彻夜守灵,哭一阵呆一阵。
顾湘月轻轻走了进去,跪在一旁,文徵明脸上泪痕未干,一身孝服令他显得有些羸弱,他轻声道:“湘儿,你回去罢,我要为父亲守孝三年。三年后我登门娶你,你若等不了,也可另寻”
顾湘月哭道:“在文伯伯面前,你胡说什么?莫说三年,三十年、三百年如何?我都跟你错过了五百多年了,这三年算得什么?我就是要等你。我又不是问你什么时候娶我,我只想知道你想把文伯伯葬在什么地方?”
文徵明早已习惯她的怪异言行,只是叹了一声,道:“落叶归根,自然是长洲。”
顾湘月道:“我说不然,文伯伯病故任上,应葬于温州,让他守望着这一方百姓和土地。”
文徵明悲恸欲绝,毫无主意,哽咽道:“我我不知道,我与父亲总是聚少离多,或许你比我比我知他意愿,可是母亲半生守望你知道么,湘儿,母亲一直盼望着父亲辞官归吴,从此生死一处,她经常向我念叨,谁知”
他哭得令她心疼,都一时无语,看着堂上忽明忽暗的白色蜡烛,烛泪一滴滴地滴落下来,回想起文林临终前亲口命儿子娶她,不觉又哭出声来,两人俱是泪眼朦胧。
次日一早,温州府派人来了,文徵明出去迎接,那人先说了一番安慰的话,接着奉上千两纹银,道:“文公子,令尊文大人病故任上,府上按例送来千两丧仪,请公子查收。”
文徵明深施一礼,道:“还请尊使收回,此千两纹银徴明不能收下。”
来人奇道:“这是为何?”
文徵明道:“先父一生以廉吏称,徴明焉能收此丧仪而有污先父之名?请尊使上复原话,徴明深感厚情!”
那人只得回去了,顾湘月在旁看着,心想:在那些势利小人眼里,他是笨得可以,给钱都不要。说到底,他能不能一辈子待我好,看的就是这些,能真正做到仁义礼智信的,又有多少?人品摆在这里了,往后即使我丑了老了,他也不会对我始乱终弃。”
文林最终还是葬在了温州。
出殡当日,温州百姓自发地相送,一路泪雨纷飞。
在人群中,顾湘月看到了姚婆婆和水生,这对给了她第一份温暖的祖孙,水生也看到了她,目光诧异。
待丧礼结束后,顾湘月找到姚婆婆拉着她的手,大声道:“奶奶,还记得我吗?”
文徵明也走了过来,顾湘月道:“小书呆,我初来时是姚奶奶与水生哥救我收留我,还给了我路费来温州,祖孙俩是我的恩人。”
文徵明行礼道:“老人家好,水生兄弟好,多谢你们当初收留照料湘儿,大恩大德,徴明没齿难忘。”
水生大声道:“奶奶,这是湘月妹子,还记得吗?在我们家住过的,这是文大人的公子。”
姚婆婆拉着顾湘月和文徵明絮絮叨叨地说着文林,老泪纵横,顾湘月道:“小书呆,还有银子么?”
文徵明取出剩下的六十多两都交给顾湘月,她接过来道:“水生哥,这些银子拿去过日子罢。”
姚婆婆忙推辞道:“闺女前次让人送来了一百两银子本来还没用完,谁知道,哎!”
水生没好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