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歌姬-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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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人,阿满姐姐,你们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本能地回头,小沅张惶着面色,自院门向我们奔过来。忽地有一丝理智回归,我厉喝:“站着别动,不要过来!”
小沅惊了一惊,怯怯地住了脚,举足无措,绞扭着手里的药包,那药原本是她拿来预备送给信铃治扭伤用的。
蓦地心下剧恸,仿佛我自己也在小沅的十指间,弯来扭去,扭来弯去,拧出了许许多多片断的回忆。很多人在说话,零零碎碎地对白,很多张不同的脸,笑的,哭的,悲的,喜的。
“子服,我对你好,是因为我喜欢你。”信铃的脸一晃而过。
“信铃,你好自为之。”我的脸也一晃而过。
“子服,我求你,帮帮我。”信铃的脸好像水中的影子,模模糊糊随风摇曳。
我的脸却是无比清晰,清晰到面上每一个细微的局部。“信铃,我会帮你,帮你把陛下争回来。”
陛下?陛下!
“陛下曾经给我的欢愉,超过了我一辈子的快乐。”
当所有的我都被拧干,只留下了信铃的这一句话,在皱皱巴巴的脑子里。那其中包含着的,如同晨间花瓣上露珠一般的,那些饱man的充盈的,她对宣帝的无限渴慕与向往,已被命运的风沙湮灭。风沙满天,埋了纯真的美,卷起世人肮脏的罪。
不管有心为之,还是无心之失,既然是罪,就要有人来偿。情的罪,用情来赎;命的罪,用命来抵!
我平静了下来,平静地回望那厅堂,眸光所及,一片阴沉、暗淡。
“良人”阿满也稍稍镇定了些,错愕地立在廊下,错愕地看着我,上前、伸手、关上了那两扇红漆木门。
关上门之后,我转向小沅,“小沅,你,马上去见陛下。请陛下立刻到汀兰轩来。”
“子服,你这是要做什么?”阿满更加错愕,错愕而不安。
我不理她,一迳催促着小沅,小沅拿眼角瞟着阿满,征询地。阿满则盯着我,叹着气,三分哀求、七分劝解,“算了,子服,就是陛下来了,又能怎样?”
我动了真怒,向小沅:“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小沅猛地一颤,唯唯喏喏地应着,朝外走去,兀自一步三回,回头望向阿满,没了主张的慌乱。
阿满还不死心,又道:“子服,你叫小沅就这么冒冒然地去请陛下,你这不是在为难她么?”
阿满的话提醒了我,我叫住小沅,“等等,回来!”
小沅如蒙大赦,飞奔向我,“良人,是不是不用去了?”喘着粗气,朝我身边那扇关着的门伸头探脑,又是好奇又有些惧意。
“良人,到底怎么了?信铃怎么不出来迎你?她不在么?她病了么?”
我回答,答非所问。“小沅,你这样跟陛下说,就说,就说我突然晕倒在汀兰轩人事不知,陛下一定会来,而且会立刻就赶到这里。”
也许我在说这话的时候,眼角充满了恶意,恶意的快gan。
“子服!”阿满突然大声起来,带着责备的意味,“你疯了?你这是叫小沅欺君!你到底想怎样?惹恼了陛下,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她的责备,令我越发地躁怒,怒不可遏,“天大的罪,有我担着!我廉子服,要做的事,谁敢阻拦!”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非常骇人,不仅骇住了小沅,也骇住了阿满。小沅像只被猎枪吓破了胆的兔子,再也不敢耽搁,三蹦两蹦地跑远了。
阿满不再开口,沉默地站在我身边,时不时满是忧虑地看我一眼。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我现在管不了她的担心,我的全部心神,都在等,等着汉宣帝的到来。
今天两更,二更照旧二点左右。
正文 162。 (104)因谁而亡上 字数:1277
汉宣帝来的,比我想象中,要快。紊乱着神情,勿促着步伐,甚至有些失了天子的仪态。他身后,只小沅跟着,跟得小沅上气不接下气。
进到院里,看见我,蓦地一愣,陡然停步,虽然还隔得很远,我依然可以感觉到他身上开始散发出的怒气。
到底是做了五年的皇帝,已然磨砺成熟了那份属于君主的威严,便是不怒也会震慑人心,更何况他在恼怒着。
阿满不由自主地轻颤,而小沅早就面无人色。我叫阿满带着小沅到门外守着,无辜的牺牲品只信铃一个就够了。
阿满犹豫了会儿,终究还是下了台阶,和小沅一起向我、向宣帝屈膝告退。
宣帝走向我,他没有隐藏他的恼怒,甚至冷凝了他的面庞,走到近前,近到不能再近,方才站定。
我向他行礼,“廉子服拜见陛下。”
帝王擅用的手段,只表达怒气,却不发作。目的是震慑,震慑那些他目前还不便治罪或者不忍治罪的人。
“廉子服,你做得过了。朕既答应了你会善待那个女人,便不会食言。你又何必跟朕玩这等花样?那个女人就这样迫不及待么?她不明白,难道子服也不明白,事极必反的道理?”
“陛下,”我声音中的清冷令宣帝为之一怔,而他话语里对信铃这个漠然的称呼也同时让我心中一痛,“不是那个女人迫不及待,而是过了今天,陛下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或许于陛下而言,这无关紧要,但对于那个女人来讲,她一定很希望陛下来送她最后一程。”
猛地一伸右臂,大力推开身侧虚掩的门,室内的阴风,回旋着,冲了出来,带起信铃的裙角,微微地掀动,露出了她的脚面。
汉朝女人还不曾需要裹脚,她赤着一双天足,脚指头自然地舒展着,像一颗颗的葡萄,浑yuan而秀气,在风中略略摇摆着,随着那根系于屋梁、又吊在她颈下的白绫。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气息,死亡的气息。这气息几可阴邪人的魂魄,那是不甘的怨灵在低咒活着的生命。即便天之子、人之龙,也无力抵挡。宣帝刷白了容颜,他在不自觉地后退,差一点一脚踏空,跌出长廊。
我扶了他一把,他顺势把目光转向我,无法置信,“那真的是常美人么?朕不是答应了要加封她为婕妤,她为何还要寻死?”
我微微地笑,对比他的惊惶,许是显出了残忍吧。
“陛下这般动容,莫非是第一次瞧见死人?不当事,以后看得多了,就会习惯,就会发现死人没什么可怕的,远没有活人可怕。因为死人,通常都是让活人给逼死的。”
我的笑,羞恼了宣帝的眼,他陡然醒悟,抓住我的腕子,粗鲁地扬起,逼视着我的眸子。他的眼底,泛着红,不知是泪水上涌的红,还是恨怒交加的红。
“你骗朕来此,便是要告诉朕,是朕对她的冷落逼死了她?那又怎样?死了便死了,朕能如何?难不成,你要朕,给她偿命?”
今天两更结束,明天八点继续。
正文 163。 (104)因谁而亡下 字数:2830
手腕处,一阵紧箍了的疼。那疼,却释放了我心底那些积压着的情绪。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些情绪,那就是一团打了无数死结的乱麻,那就是一片永远不会有黎明出现的黑暗。
我挣不开勒住我脖子的死结,我摆tuo不了那黑暗的压抑,唯有挫败,需要找一个人来伤,找那个在我脖子上、在信铃脖子上套下绳索的人,找那个把我推入黑暗、把信铃推向死亡的人。
伤了他,我才能补偿信铃未了的遗憾,从而找回心里失去的平衡。
“陛下错了,陛下是信铃这一生全部的欢愉和祈盼。逼死她的,怎么会是陛下?难道,陛下没有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么?”
起步向屋里走,原来是宣帝抓住我,现在倒变成我牵着他,慢慢地,靠近信铃。在她的脚下,前方一点的位置,站着。
信铃的脸,肌肉是僵硬的,僵硬的青中泛白。从阿满第一次推开门,我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是那样腐朽的惨淡的颜色,说明那时她已经死了很久,起码超过了一个时辰。
在吊死后的这一个多时辰里,她那僵硬的面部肌肉一直维持着一个表情,一个嘴角上翘、笑的表情。仿佛少女在期待着【炫】情【书】人【网】来赴她约会,那般甜mi的忡憬。
“陛下看到了么?信铃她连死都是在笑的。陛下知道她因何而笑么?那是她想到了陛下,她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回到陛xia身边,她怎么能不开心地笑呢?”
宣帝抬头,望着顶上的信铃,目光却是一望即收。因为那甜mi不是绽放于少女美丽的笑靥,而是凝固在一张死人的脸上,隐约的笑纹,好像用刀刻入了生硬的肉里,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他也在心寒吧,他也有畏惧(炫)(书)(网)吧,却只是收敛激愤,现出怀疑。他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
“子服的意思,是想告诉朕,她若是因朕冷落而一心寻死,必万念俱灰,万念俱灰之人,不可能还会笑着死去。”
我没有回答,却是提问:“子服之所以请陛下来,只想问陛下,信铃是怎样将自己吊在了那高高的房梁之上?”
宣帝猛地一震,条件反射地看向信铃,她的尸身悬挂在梁下,她的脚底,空无一物。
这是一个错漏百出的自杀现场,布置出上吊的假象,却忘了摆一件上吊最重要的道具。没有垫脚的东西,如何来悬梁?
“可到底是谁杀了她?为何要杀她?她不过就是朕的一个美人而已。”
“是谁杀了她?为何要杀她?哈,哈哈”我重复着,收不住嘴边笑的惯性。仿佛那笑是渗入了我皮肤里的毒,在我的身ti里化脓溃烂,发出了**的近似于死尸的味道。
宣帝抬起了胳膊,大约是想揽住我的双肩,柔软着声线:“子服,朕知道,信铃的死,让你难过了。你放心,朕会彻查此事,一定将元凶绳之以法。”
他以为一句“彻查元凶”就可以交代信铃的枉死了吗?我的箭,还捏在我自己的手里,还未曾刺向他。
我望着他,一样的柔软语音,“陛下想知道,谁是元凶么?”
“你知道?”
“不错,我早就知道了,陛下还不曾想到么?”
宣帝蹙起了眉,或者他真的想到了谁吧,却在下意识地阻止我说下去,“子服,未有真凭实据,绝不可妄下定论。否则,一件小事,也可能会引来轩然大波。”
小事?信铃的死,在他眼里,大概就真的小如芝麻绿豆了。对他的语重心长,我置若罔闻,照着刚才被打断的话说下去。
“陛下,杀了信铃的,有两个。一个是陛下,还有一个是子服。陛下是元凶,子服是帮凶。”
汉宣帝缩回即将碰到我肩头的手,像触了电似的,倒退着,“子服,你在说什么糊话?你疯了不成?”
疯?在皇宫,这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仅次于死。
“不仅信铃,就连以前的那个李美人李瑞儿,也是死在了陛下手上。”
“子服!”他沉声而不悦。
“陛下不是想知道,信铃为什么被谋害么?子服来告诉陛下,那是因为子服在大庭广众扬言,信誓旦旦要替她夺回陛下的宠爱。有人担心,子服会和信铃联手,威胁到她的地位,所以先下手为强。正如李瑞儿当年,有人担心她诞下皇子,所以用了手段让她小产,难道陛下就不曾怀疑过么?”
“子服!!”他扬声而逃避。
“也许害死李美人的,是同一个人,也许是不同的人。那不重要,李美人也好,常美人也好,她们都是因陛下而死,子服没有说糊话,她们确实死在了陛下的手上,死在了陛下对她们的宠爱上。只是信铃比较可怜,她还没得到陛下的宠爱,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