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未必深如海-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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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的上了车,心里一时比一时冷静,慢慢的意识到,那个人,是真的去了。她宁愿不知道,也宁愿没有看见,宁愿他只是个江湖骗子,辜负了她,再也不见,也好过血淋淋生离死别出现在自己面前。眼角一次又一次被眼泪濡湿,但是忍着,没有掉下来。
不知道怎么回到府中的,张管家见她面有隐忧神色悲愤,赶上来问:“小姐是否身体不适?可要寻个郎中?”
方不弃置若罔闻,过了天井,绕了回廊,穿了庭院,径自向正堂走去,风突然大了起来,庭院的花一时被风压的落红乱飞,方不弃的衣摆也被风吹的紧紧的裹了脚踝,纠缠在一起,每一步都走的各外艰难。
待走到正堂前,闭眼沉思了片刻,伸出纤纤素手,“吱呀~”一声,那沉甸甸的雕花朱漆大门被推开了。此时一道闪电打在门匾上,描金的字顿时被照的清楚——余自生世人,痴心小尘世。
方不弃抬腿踏过了门槛,只听天边一声惊雷,振聋发聩。她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步一步走进了。站在一个中年男子面前,声音冰冷自持:“父亲!”
那男子自她进来,只是端了茶悠闲的品,并未抬眼看一眼。听得这一声呼唤,方慢慢放了茶杯,叹了一句:“黄金缕,密云龙,果真好茶。”
她向前逼近一步,“父亲今日辛苦,府上的暗卫,今日居然劳动了四个!”突然语气凌厉:“他已然要走,父亲为何还不放过他?难道这就是以慈悲心闻名天下的父亲吗?”悲怆的声音在偌大的厅堂内激起回音,回转,慢慢消弭。有风穿过厅堂,广袖盈风,显得整个人身形更加清瘦。
中年男子相貌堂堂,面色微白,美冉俊目。听了女儿的这般质问方慢慢答道:“若是他没有异心,我自当放了他。只是,若起了谋逆之意,这人,留不得。”语气平淡,仿佛那只是别人的事情。
方不弃冷冷的道:“父亲怎知他有谋逆之心?可有证据?”
那男子此时眼睛微眯:“前朝皇帝萧肆,生有两皇子,先帝破城之日,两皇子均不知下落,多年遍寻未果。大皇子兴国皇子据说身怀各家武艺,不世之才;而二皇子安国皇子虽武艺不精,但旁门遁甲无所不知,能观天象,破六爻。”
然后他一顿,眼神不再温和:“那个李国华正是前朝安国皇子,萧旻!他在京城已然联系到前朝余孽。”
看往女儿的眼神已有不忍:“多亏了你啊女儿,不然他们的行踪未必能暴露。只是听闻两位皇子身上有藏宝图以备复国用,可惜,在他身上,没有搜到。”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方不弃面色苍白,跌坐在地上,手指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父亲刚才的话如惊雷一般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响起:“多亏了你啊女儿!多亏了你啊女儿!!多亏了你啊女儿!!!”原来是她害了他!
那声音一直在脑海中徘徊,半响,她突然用手蒙住头,哭着喊了一句:“不~~!”
父亲走到她面前,慢慢的蹲下,扶了她的手臂,方不弃忍不住伏在他怀里,哭的肝肠寸断。父亲就一直由着她哭,良久慢慢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暗哑:“孩子,父亲那愿意你受这般苦?若他真是个江湖术士,也倒罢了。但是想想你母亲,为了我们才去的。”此时他的眼泪也忍不住流了出来,“我已经没有你母亲了,我不能没有你,我的好孩子。”
是夜,狂风暴雨一直下着。方不弃不知道自己何时才睡了过去。梦中李国华还是青色深衣,朝她温文尔雅的笑,拱手拜别:“卜卦亦真,小姐请多保重。”
突然一道惊雷,“轰隆~”一声响彻天际。方不弃一下从梦中惊醒,呼的坐了起来,身上已是一身一身的冷汗。急忙唤道:“竹枝!竹枝!”
睡在外间榻里的竹枝赶忙过来,连声应着:“小姐,我在,我在。”
竹枝挑亮了灯花。看见方不弃面色苍白坐在那里,额上一层薄薄的汗。
知道自家小姐难过,取了巾子擦了擦汗,端了一杯水来,看着喝了,方才说 :“小姐,要不奴婢今日陪你歇息吧。”方不弃却突然拉了她的手:“好竹枝,今日那画轴帮我拿过来。”
竹枝依言取了,方不弃又道:“此刻觉得腹中有些饿了,好竹枝,再去帮我煮碗汤圆。”竹枝叹了一口气,掌了灯去了。
方不弃此时忙打开卷轴,展开到最低部,摸了摸,在梳妆台上取了一长钗,微微一撬,里面居然是空的。伸入手指拉出来一副小小的绢布,展开一看,丘壑分明,描绘细致,山川谷底,跃然纸上,正是父亲说的藏宝图!
真是万万想不到,藏宝图原来经了暗卫的手转给了她,居然安然无恙。不知是疏忽还是幸运。门外远远传来竹枝的脚步声,方不弃忙把藏宝图放到床里的暗格,将那卷轴恢复原样,卷好了。
竹枝已然到了,看着小姐在收拾画,便笑着说:“这就对了,免的小姐触景伤情,汤圆煮好了,快趁热吃吧!”
方不弃点点头,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吃这汤圆,脑海里却转个不停。父亲说李国华精通六爻,而李国华临终前让府中暗卫传话——卜卦亦真;刚才梦中的情形也仿佛是真的一样。难道他想说明,那日城隍庙前,他说自己若女儿身,入主六宫,权倾朝野是真
一时思绪又乱成麻。
这时突然听得府中一片混乱,风雨交加中依然可以听见张管家招呼客人的声音,又小厮通报的声音。方不弃已然睡不着,披了一件风衣便和竹枝去前厅一看究竟。
走到临近厅堂,只听见有个尖细的太监声音,急促异常:“传太皇太后懿旨,皇上驾崩!请接旨速速进宫!”
父亲的声音平淡中带了一丝焦急:“臣即刻进宫。”
朝元六年,春,帝崩于嘉德殿,年二十一。敏而好学,修德来远,严敬临民,谥号文庄。胞兄十三皇子翀字景然即皇帝位,年二十三。延朝元年号。
第9章 千金宴
朝元八年,初春三月。
正是一片莺飞草长的好时节。前日夜里刚刚薄薄的下了些雨,城里的桃花仿佛趁着一夜春雨全都盛开了,衬着都城的景色格外好看。沿着都城的锦河里,更是游船如织。
当日里,城里各个诗社的文人雅士讨论的热门话题是有谁能拿到相府江家“千金宴”的名帖。
当朝相爷江敬修一直是镜离国的传奇。少年有成。是先皇永壁二十二年的状元。在那年连中三元,殿试时于先皇对诗吟句、审时论策从卯时一直到酉时。大殿之上,如若无人,兴起之时当场挥毫,一篇《国祚论》让朝堂众人无不心悦诚服。圣大悦,赞:“治世之臣”。钦点为状元,封授“翰林院修撰”。那时的江敬修不过刚刚弱冠。永壁二十七年,江敬修入阁为相,为朝堂重臣。
永壁三十五年,先皇驾崩,临终将十三岁的太子陈承乾托孤于江敬修。江相爷忠心辅政,陈承乾年龄虽小,但少年老成,可堪教谕,每日勤于政务,镜离国国力渐强,一片盛世强国之景。
朝元六年,陈承乾恶疾驾崩,因无子嗣,胞兄陈景然继位。继位伊始,朝堂动荡边境被犯,江敬修兢兢业业,谋断有功,为陈景然依重。
江相爷膝下无子,仅有一女,闺名江韫玉,相爷欲在今时爱女及笄之日,举千金之家财办千金宴。名为千金宴名士,实则为千金爱女找一可托之人。收到名帖的,具是文人雅士、高门望族。
如果您是一介布衣、江湖草莽,也无关系,相爷早在锦湖边设下诗局,为时三天。相爷门下高足甚多,如若在下能对上这些进翰林们的三个对子,亦可获得门贴。虽然对子不好对,但好事之人众多,加之听闻江家小女蕙质兰心、容貌卓绝,引得都城里未曾婚配的男子无不人趋之若鹜。
曾有城南一秀才,有三分才气,幸得了一帖子,不日就拿到常去诗社里去露脸,众人蜂拥去瞧,只见帖子是以青檀树皮制成的檀纸所做,柔韧有青檀香,左上有只白凤,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洒金的帖子上以神韵超逸瘦劲清峻的汉隶写着“千金宴”,文曰:朝元七年,春朔。江敬修备薄酒一杯,聊表芹献。据传,这白凤与汉隶具是江韫玉所画写,只是白凤望之温婉,汉隶却力透纸背,笔势豪纵,古朴厚实。实实不像出自闺阁女儿之手。不由得引发众人一番赞叹。对这秀才艳羡不止。
又闻圣上得知江相爷千金宴之雅意。下手谕也要在宴会当日前来吃酒道贺。御赐专司海物与糕饼的御厨两名。宫中黄门也不时在相爷府进进出出,打点事宜。这等面子与热闹,更将千金宴声名远播。一时之间,镜离国竟没有比千金宴更热门的话题了。
明日便是千金宴。已是黄昏之时,来凑热闹的人也去的七七八八。翰林们正欲回家休沐,有一男子施施然走来,向众翰林行礼,说:“学生请试对”。
众人抬头,只见这男子身着白衣,朗眉星目,温润如玉。此时唇边浅浅带笑。全身并无他物,仅在腰间系一白玉佩,宝气内敛,雕工精美,一看非凡品。这人衬了这玉,正是诗中所说:金相玉质。
众翰林虽近日来阅人无数,看了此男子,不由心里暗暗赞叹。有位去年刚三甲进士出身的王翰林,平时也是风流人物,自诩有匪君子。见此男子也心生比对之意。脚下忍不出向前一步,向这男子屈身行礼,口中称道:“在下姓王,字舜之。愿与试对。〃这男子微微一笑,拱手谦让。
王翰林看了春日暮阳下的都城,出了上对:“春山如画,鸟飞锦帐帏中。”这男子依旧是淡淡的笑容,对曰:“秋月如盘,人在冰壶影里”。
众人都抚掌赞叹:“妙对!妙对!这春山对了秋月,冰壶对了锦帐,真真玄妙工整!”王翰林略一思索,又出上联“花坞春晴,鸟韵吹成无孔笛”。
此对难在画中有声,花鸟衬笛韵,众人听闻,顿时鸦雀无声,一时都在自行思量。这男子却没有迟疑,道:“这有何难?我下对是树庭日暮,蝉声弹出无弦琴”。
一语既出,王翰林脸上已是青白一片。心知此男子之所学,并不在众翰林下。只是不知谁家公子,打扮气度,应是高门望族,只是自己未曾耳闻。这王翰林虽平日自视颇高,倒也是个心胸坦荡之人。此时已为这男子文思折服,向这男子屈身行礼,双手将千金宴拜帖奉上。
这男子笑道:“舜之兄未曾出第三对,怎将这拜帖赠我?”王翰林汗颜:“请教公子如何称呼?公子所学远超在下,如不将拜帖赠予公子,便失了相爷宴请天下有才之士的雅意。”
这白衣男子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拜帖,并无客套推辞之意。向王翰林回礼,道:“在下姓岳,名明渊”。
此语一出。在场一片哗然。
若说江敬修是镜离国先皇时期的传奇,那么这岳明渊便是当朝的显赫奇葩。岳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