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韶天阙[洪武32 棣保]-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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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同一时间,对方船上也有一条身影飞身朝水中扑下,哗啦一声破开水面,溅起一阵水花。
敖笑风站在船头,不可置信转身面向那摇橹之人。那人斗笠下仰起的脸瘦削,稀疏一把短须上淌满雨水,竟是秦淮河畔花船老板娘沈千三船上的龟奴。龟奴直直看着敖笑风惊怒神情,咧嘴无声而笑。“千户大人别来无恙,今日这船可是千三娘特意为您备下的。千三娘她不放心,也一起来了。”
渔船船篷内布帘掀起,顶出一把暗玫色素面描金伞。伞面撑开,一袭翡蓝纤红的长裙如水波漾开。那女子自有一副铅华精炼的容貌,此时仍是花船上那般半阖眼眸微笑模样,却浑身透出致命的冷冽如霜。
“敖千户,马三保说的却是不错,奉锦衣卫都指挥使严大人令,若遇燕王等人,就地格杀。不得有误。”
作者有话要说:某啖谢谢亲们的支持!鞠躬!于是JUDY表示他还要再等一章,他说他喜欢在毫无旁人的条件下将豆腐进行到底~~
☆、(八)
暗红色的血浓厚如浆,腥臭冲鼻,如逶迤而行的蛇迹,梭梭漫延。一寸一寸,无休无止。慌不择路地奔逃,年幼的孩童双手扣在妇人颈背上,惊恐地瞪视身后围截上来的壮汉们。他们手中的刀雪亮,晃成耀目欲盲的一道道白光,在眼中心中扩散,遮蔽了所有可视之物。他们沧狂狞笑,一步一步逼近,刺耳的笑声显示出早已无力的妇人挣扎凌乱的脚步徒劳无功。
妇人被重重绊倒在地,连带孩童被冲出的力甩出三步以外,头重重磕在碎石上,血流下来,模糊了视线。恍惚见妇人吃力徒劳地爬着,声嘶力竭地朝他喊,快跑,跑!要自由地,活下去——后面的话语蓦地变成凄厉惨叫,赭红色的液体在半空中飚出凌厉弧线,溅染在树干上,泼洒成一幅狰狞的画面。
自由地,活下去。来不及悲痛,来不及绝望。可命运张狂着峥嵘的面孔狞笑逼来,要怎么才能自由地,活下去?
一间昏黑的小屋,两盏油灯摇曳出眩晕的光影,映得视线上方那两张脸模糊不清。他们瓮声瓮气地交谈,时而窃窃细笑。手脚俱被绑住,整个身体薄如绢纸绷成一个大字形被缚在一张窄床上。眩晕的火光里映出一把勾尾小刀,被那人捏着兰花指握在手中,来回端详。薄如蝉翼的刀刃在火光中忽闪,光影朦胧而又清晰,心底里被毁灭的恐惧如焚身烈火,一寸寸焚烧出来,把活生生的血肉烤灼得焦黑不辨,破碎淋漓。
突如其来的剧痛。身体猛然弹起,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昏迷过去时脑海里满溢的都是绝望,身体放松到最无碍的程度,慢慢下沉,沉入暗不见光的无尽深渊。不要再醒过来,多好。就这么死去,何尝不是一种自由。
如果没有遇见他,那时候的自己,可还会循着生的念想这么一路走来?他教他挽弓御马,教他习读兵书。他就像是他漂浮在茫茫天地间抓到的唯一的依靠,抓住了,再也不肯放手。
河水冰冷侵浸上来,将他整个人卷没。记忆深处长年掩埋的心魔张牙舞爪挣脱出来,走马灯一样在混沌的思绪里闪现。如同在心里放了一把燎原之火,熊熊燃烧起来。然而身躯却是冰冷无力,如生生困在冰火两重天,炼狱般撕磨。他记着还有未完的事,他想睁开眼求生,但麻木的四肢却不听使唤,整个人如被无形的绳索束缚,无力挣扎,只能任由自己不停地往下坠入。
依稀又看到那人的面目,不怒自威,眸光精盛,不管面对什么困境都是一副似笑非笑模样。对着别人的时候,眼眸中永远是七分礼待三分探究。可那时对着方十七岁的自己,却又多了几分难掩的柔和。如渊潭古波,一往而深,仿佛要将自己整个灵魂都吸引进去。他给过他生的希望,那个自由地活下去的希望。
裹在冷水中下沉的身躯被一双充满力量的手臂挽住,仿佛葳蕤滋长的藤蔓,紧紧缠住他腰肢,将他整个人缠得快透不过气。
朱棣紧紧抱住怀里的人,那一瞬间,心中满溢感激之情。感谢上苍,终于让他寻着他。方才入水时,四周一片寂黑,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只是循着三保落水之处潜下去,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直到不辨方向,那一刻心里的恐惧如一只潜生多年的猛兽,突如其来地胀大,生生将他心都撑破撕咬践踏。多年征战早练就了任何情况都能淡稳如清风一阵吹拂而过,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却在触不到他时怕到四肢都麻木。
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在淌水,发梢唇角衣衫皆湿淋淋不堪狼狈。朱棣单腿跪在船板上,怀里尤紧紧抱着那人不肯松手。他平素泛出灵透的眼眸紧闭,看不清脸色,但觉他全身冰冷不带一丝一毫温度。方才听仪华说他受伤,朱棣已心下着紧,更何况眼下毫无防备受了对方一掌,又落河拖延了这么些工夫。三保并不善水,若刚才没有救到他——后怕如游弋的蛇,欲从血脉中破壁而出,噬得他从心肺到四肢,一阵麻刺之痛。
十几年了,他跟在他身边,日日夜夜。只要一个转身就能看到他,带淡淡笑容,眼神里流淌着清澈的泉。他衣袂飘逸,仿佛风过就能吹出一阵清爽暗香。再没有人能像他这样叫人百看不厌,也不会再有人能像他这样待他。自他二十一岁就藩北平,这世上自有人敬他有人怕他有人奉迎他,有人明着巴结暗地里算计利用他,形形□过眼太多。唯独三保,不因为他是王爷而敬他,不因为他是主人而怕他,不因为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而奉迎他,更不会因为一己私欲加害算计他。
三保呵。若论私欲,可这世上,又何曾有他想要的东西?每每他封赏或有恩赐,那人便连微笑也淡了,连眼角也未到的笑意暗昭了他根本不在意那些东西。他真正想要的,朱棣不曾了解。他与他的心,远不及这身体的距离来得近。
朱棣经络分明手掌一寸寸抚过他淌水的面容,时光在手指尖流淌,与那些旧记忆翩然轻擦。记忆里,三保的脸从来线条柔润不带棱角,唯独那双像野兽一般倔强的眼睛,叫人印象深刻。就藩北平后第一年回京朝贺,京城行宫里偶遇的那一眼,只是叫朱棣伸手指了那个孩子让人留下他随侍燕王府,并没有因此而给那个孩子带来燕王府主人更多的关注。后来有一夜朱棣晚归,正好看到那孩子在府上长明灯下专心致志翻读半卷残破的孙子兵法,一时感于他用心之苦,派人赐了自己读过的那本孙子兵法与他。再后来,他与他之间毫无交集,少年封王的朱棣甚至根本不记得他。
直到在剿灭元朝余孽的战役中,有一名叫做马三保的家奴夜探敌营获得对方内部党争分裂的情报,并献计派人谈判以求不费一兵一卒劝降敌兵。朱棣纳谏成功劝降对方党族的一支,并以降兵打头阵全歼另外两支敌兵。此战成就燕王善战美名,并为燕王战绩添得无上光荣的一笔。后朱棣召见献计之人,才知道原来这个马三保竟然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他立下战功却不似一般人那样得意自满,反而眼眉恭顺谦逊礼让,亦毫无做作之态。异族人茶褐色的眼眸中一片坦荡,俱非功名利禄能收买之坦澈。
朱棣晓得人心可贵,这才真正把马三保调在身边随侍。先帝称帝后,燕王带几十名部下返回应天府参礼朝贺,却在路途中遭遇顺帝残兵伏击暗杀。亦是这个马三保带着受伤的他拼死突围,那时他为保护他身中六箭,刀伤剑伤无数,几乎不能回天。他整整在床上躺了半年才恢复,自那时起,朱棣待他的情分,似乎有了难言的暧昧。
回到北平,朱棣也是勤于操练兵士,从无丝毫懈怠。因鞑靼骑兵时常在属地烧杀抢掠,燕王驻军亦常有与其兵道相交。军营中唯一不必穿着铠甲佩戴兵器的便是燕王身边那位三保总管,众军士常见那看似文弱书生模样的人一身白衣来往于王爷中军,亦常得见王爷亲教他把弓御马,亲厚之程度令军营里流言飞蹿。说那总管太监貌如美妇,妄以色侍主,还提什么弓御什么马,端的羞辱这帮刀口舔血拿性命搏天下的军人。
朱能听不过耳,禀了燕王请求责罚那些口无遮拦之人杀一儆百。朱棣闻言只是笑而不语,觉察到那少年唇角微抿,暗暗绞了浚秀眉宇。他一把拉近两人距离,第一次紧紧抱住了少年略显单薄的身子,唬得少年一瞬间绷直了腰背慌乱无措。
修细姣好的颈项往后折着,浑身冰冷的男子毫无知觉仰在朱棣怀中,重伤昏迷。拇指在他湿漉漉脸上抚过,最终轻轻停顿在闭合的双唇。朱棣想起过往之事,面容沉湎于溺爱柔和。三保一直在,他理所当然惯了,以为他永远都会在。直到刚才差点失去,才觉得以往压抑下去的那些感情,原来如窖藏的佳酿,愈是经年久远,愈是浓烈夺魄。
少年伸手挽弓,手臂堪堪往后一撤,惊觉身后之人不知何时踱步上前,近得不留缝隙。他的怀抱自身后环顾上来,把他松松圈落在内,手把手为他引弓。灼热的气息绵绵缠绕在脖颈耳畔,湿濡而暧昧。少年的脸蓦地滕红,连头也不敢动一下,生怕一动,便会迎上燕王灼烫的唇。
朱棣却偏爱他这赧然模样,每每都如围猎一般直要慢条斯理把他戏弄个够,折腾到他紧张得脸上晕出一层薄汗。待他稍微退开两步,便觉双脚犹如踩在云端烟雾中,绵软无力。弓箭惶然落地,他便坏笑着一把将他搂住,低头寻着他精致粉淡双唇,激烈索吻。他的舌蛮横闯入,勾缠住他的,翻搅啃噬一直到他抑制不住闷哼呻//吟出声。
军中不可携带家眷,一帮子大老爷们日夜煎熬不住,男人与男人之间行些不伦之事也是常有的。燕王殿下恩宠个把随侍太监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然而三保却听到了那些如利刀般的话语。说什么原当只是大家传言,没想到殿下与那太监是真的,真教人恶心。说什么你我兄弟拼死对敌又有何用,还不如那太监但凭几分可媲女人之色侍候殿下来得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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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涩。却不知该如何宣泄,只能挽着唇角淡淡笑。事已至此,又岂能怨恨他人?是他自己太贪心,奢望能得几分真心,几分依赖。若非如此,又怎会落得遭人嫉恨嘲笑的地步?今日殿下深情眷恋,可他日又会如何?若真的什么都交待了,他日还能不能自由呢?
朱棣光裸强健身体趴在军中榻上,任三保跪在一旁帮他推拿揉捏。三保亦是光裸着上身,少年人独有的青稚嫩涩线条姣美如斯。过得许久,燕王枕在下颌处的手探出,轻轻抓住了少年正在肩臂上游走的手掌。指长而纤细,骨节分明,朱棣握住了往怀内一带,人已翻身坐了起来。三保想挣脱却未能够,被他扯住按住后颈四唇相贴口齿交吻。
他嘶哑的声音暗潜欲//望,他说,三保,只要你要。几乎是疯狂地扭动身子手臂,狼狈地连连后退。最后,他跪在地上俯首碰地。三保不要,请求王爷成全。
他不愿承他的情。
燕王似是愣了一瞬。随即声线冷硬,如你所愿。一向身为攻掠者而天生的骄矜不是没有,突然遭拒那时更多的是放不下的面子。
想到此处,朱棣无声一笑,泄出口却是几不可闻的一叹。三保,他一直都是倔强好强的。若有一天,他能求得他放下执念,待他再如以往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