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韶天阙[洪武32 棣保]-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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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觉察到他投射的眸光,朱棣侧转头来与他四目相望,忽而说了一句叫他心里狠狠一窒的话。“三保,其实本王有时候会去想,若没有中间那如隔云端的十年,如今你我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他与他十指交握,指端如钳节节紧扣,仿佛有轻微的疼痛自指节泛出。习惯了他呼风唤雨的气魄,忽然听他说着这样的话,十年前那一幕猛然摊开在眼前,竟叫三保心里抽了一下鼻端微涩。
若没有那十年,他会与他如何执手度过这人生沧海?却不像今时这般如在河川的彼端,一个不愿过来,一个不愿过去。
那人却似沉浸在过往回忆中,感慨良多。“本王一生征战,从来过的都是今日不知明日的时光,亦从不曾在意过,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有什么是不可得的。三保,本王这样混乱的一生遇到了你,得之甚幸。”
他的手指轻轻抬起,在他瘦削的脸上无声捋过。“本王一直记得那时王府书斋门外,强忍一身委屈眼中决然有情的少年闯了进来,将我一生混乱的战火都熄灭了。若没有那十年,你会不会一直那样爱着我,陪我看过生命里最祥和静谧的风景?”
命运之谜,永远不会有解答。那沉浸在时光长河里被刻意雕琢的模样,若没有这次的决裂,没有他不屈对抗的绝然,他又岂会再想起?即便是想起,又该是怎样食过而无味的鄙弃呢?
事到如今,不过如此。他与他沿着命运的轨迹追奔突袭,却最终走失在交臂之间。若他多信任他一分,今时今日,最终亦不会如此罢?
只是朱棣今夜这般的善感,倒叫三保一时难以适应起来。他轻轻一笑扬起了眉眼:“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王爷何必感慨?王爷这样的人,注定了不能也不该去沉湎那些如烟荣华,贪享常人可得的安逸。王爷的一生,亦注定了将会是铁和血的一生,永伫雷霆之上,九霄之巅。”金戈莽月,铁马冰河,用无数茔台朽骨来垒叠君王的梦想,唯独没有水月镜花。
十年前他想过给他铁和血的倾注,至今唯是。再不提风花雪月。
他说得句句在理,这话亦如他血脉中深埋的倔拧,即便这血肉之躯已化去消散,那渗在骨子里的气节也不会弯折磨灭。那日他那样对他,本就是错得狠了。致使如今无论怎么伸尽手臂,他与他亦相隔那一寸不能掌握的距离,触碰不到。
朱棣只得淡淡一笑,挽了他的手转身往回走。“本王送你回去吧。”
手指仍是扣在一处,朱棣拉着他沿湖泊岸边的泥沙野径,缓缓而行。衣衫擦过岸边野草芦苇,沙沙轻响。
两人默然并肩走着,全然没有在意,侧峰山体光秃的石壁旁,不知何时潜伏了一个魅影般虚无的黑衣人。
那人全身黑衣如蝙蝠一般倒挂在断壁上,将身影完全藏于边沿倾斜的山石下方。月光照在突出的山石上,山石的斜影与黑衣人的身影完全重合。他两脚倒扣在石缝中任由身躯垂挂,右手轻轻搭在左手手腕上,一只两指粗环形如臂镯的机簧上扣八枝短箭,以左手手背和弯曲的指节控制方向,尖利的箭头对准了山壁下湖岸边的两人。
黑衣人手腕上短箭仅一尺来长,每枝箭如成年人小指粗细,箭头比一般的羽箭更为细长尖利。当箭矢射出时,在特定的力量点上,这样细长的箭头能更为轻易深入地刺穿躯体。箭头后方延伸成菱形的倒刺钩形,三支倒刺上均刻出无数细小的羽刺,必增加致命的杀伤力和取出的难度。
蒙面的黑衣人不紧不慢地调整着镯箭的角度,静静等候湖边的两人靠近。
湖水上映着半弯莹亮的月色,随波纹轻微晃动。
四野的鱼虫蛙鸣仍在唧唧作响,端的一派平和生动景象。
陡然间毫无预警地,湖面上那轮微漾的明月唰地一声被什么东西射破,咚地没入水中半声轻微闷响迅速隐没,徒留那水中月色被猛然荡漾开的水波摇曳成一晃碎银。
直觉情况有异,三保极为迅捷地侧身一个飞踢,将将踢开一枝飞射而来的短箭。然握住他的那只手蓦地往下一沉,身边那人突然哼了一声捂着肩膀侧了一下。
“王爷!”
三保警觉地感应着四野的动静,心中一惊忙扶住朱棣。借着月光发现他左肩窝处插了一支短箭,深深没入血肉。三保即刻运起全身内息,竟全然感觉不到对方的杀气或者任何的内力气场。心里的警戒提升到最高,对方竟然能将气场完全隐没,可见功力之高。而王爷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中了箭,此刻天黑看不见他伤势,万一箭上施毒可怎么办?
决绝如铁石般冷硬的心,不自觉地闪过一丝惊慌。
朱棣这厢一手捂住肩上伤口身躯却是不自觉去挡在三保前面,心念一闪倒不料狼师的人来得这么快,场合不对只愿不要误伤了三保。方才一箭他其实完全可以闪避的,但念及自己苦心安排这场戏无非就是要真硬是挺身迎了上去,任由那不起眼的短箭噗地刺穿了肩膀。
“本王无妨,快快离开这里!”
三保如临大敌全身戒备,他扶着朱棣极其谨慎地往山壁外撤去。就在他一脚踏上断崖的石阶时,忽然身边的人脚下一滑整个人往下一沉。
朱棣正要踏上石阶猛然一阵晕眩,一脚踏空几乎仆倒在石阶上。左肩伤口一阵阵麻痹如潮水向外扩散涌出,竟是用了某种麻痹的药物,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若对方是狼师的杀手,又岂会在箭上施药?
正一瞬踌躇间,头顶上方突然咔咔微响,箭矢破空的撕裂声向两人兜头罩下。朱棣终于肯定对方绝不是狼师的人,不由用力推了三保一把,喝道:“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某啖终于死回来更文了。抱歉让亲们久等了,因为刚回来今天处理了一天事务,所以不得不加夜班把欠下的一章写完。。。。其实在外面的话都有脑补磨牙想要写这两章的感情升华了,朱棣啊朱棣,乃真是没有姓错啊,居然这样也能中招俺真是服了乃了!算计人者恒被算计之,亲们可以猜一下真正刺杀JUDY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猜中可得三保亲吻一枚·····吻JUDY!
☆、(三十九)
几乎是朱棣低喝的同一时间,断壁上方短箭连弩齐射。那倒挂在石缝上的杀手脚尖一撤,便轻松从断崖上翻身落下,黑色斗篷迎风展开,真个如蝙蝠一样轻盈滑行。他在陡立的山壁上一边寻找落脚的支撑点,手上迅捷调整着镯弓对准底下二人,连环射出短箭。
短箭八八连环,那人腰间别一只特制的箭袋,每发出一环他伸手自箭袋中撤出箭矢的速度,快到令人难以想象。但见他右手在袋口一抹,便擒出四支箭矢,然而当他手掌擦过镯弓时,那四支的箭矢裂变为八支,精准无比地卡入弓弩的机簧中。右手撤离的同时他拇指食指的指腹在镯弓两侧轻轻一按,短箭便嘣然离弦。
因箭身比一般的长弓羽箭要短很多,也细致很多,又因机簧的弹力,箭矢裂空激射的速度和力度都比平常的羽箭要猛上数十倍。方才三保侧身踢开那支箭矢时,但觉箭身上一股冲力极其强劲,即便遇上踢出的对冲力量,也几乎毫无减弱箭矢的张力,只是微微一侧偏离了方向,斜刺里射出咚一声直入湖心。
箭锋冷厉,几乎每一箭都对准了石阶下的两人,杀手迅捷的身手如织出了一张网,箭箭致命将朱棣和三保困住。
三保被朱棣一把推开,仓促间仰面只见石壁上方射出数十支短箭,迅猛的去势直指朱棣所在。然而他似乎有所不妥,用力推了他一把行动只见滞缓,眼看躲不过那密集如雨的箭网。三保立即飞身扑上,两手扶住朱棣借着冲力在山石上一点,就势顺着石阶往外滚开了去。短箭擦着三保背脊肩臂铿然射在石阶石缝,钉出一簇簇火花。
然而弓手的身手比想象中更为迅捷,就在两人就地翻滚时,那人又已迅速调整了落脚的位置和箭尖方向,弓弩在调整指向和箭身卡入时发出轻微咔咔的声响。箭芒密集向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连环射出,几乎箭箭都贴着两人衣衫皮肉擦过,然后猛然射入泥沙之中。
眼前这形势变化完全出人意料,朱棣未及准备俱无兵器在手,连抵挡都不能。况且农庄四周本来都设置了岗卫,偏偏山后这一块因地势险峻有天然屏障而做了空门,距离农庄牧场又十分远,要等庄内的人过来救援,只怕早就被射成蜂窝了。
箭矢贴身擦过之处衣衫破裂,疾速旋转的箭身在皮肉上擦出一道道血痕,速度快到让人觉不到疼痛。两人处于攻势下风极为狼狈,朱棣心念一动反手把三保扣在怀中,防着那些邪门的短箭误伤了他。
眼见两人就快翻入湖中,三保亦感觉到朱棣有心保护自己,却知他身上带伤已是十分不妥,思虑电闪忽而想到了什么,乃反手将他推了出去!而他自己竟迎着那密如麻的箭雨一个利落地翻身,身影已凭空拔高了数丈。
对方的短箭仍在不绝不断地射向朱棣所在,三保身影腾在半空借着飞来的箭身踏足而上,直向那弓手飞扑过去。趁黑衣人右手撤向箭袋的瞬间,三保人已攻至眼前,右手往下一撤擒了一柄兵器自上而下纵贯劈下。
弓箭在近距离乃是死门,黑衣人甚至来不及移形换位,直觉便拿左手特制的镯弓去挡。然而,在两兵相触的瞬间,只听得哐一声响,他手上机簧竟碎裂剥落,哗然脱开漫空抛撒了去。黑衣人尚不及惊讶,但觉整只手臂猛地一震,似有一股冲力自手腕处如一条惊蛇蹿入血脉内,轰然将他整个人震飞了出去。
黑衣的人影倒飞而出,沿着石阶一路滚下。他试图用手撑住却忽而大叫了一声,方才那一击竟将他整条手臂筋脉震散,手腕处骨骼碎裂绵软,连半分力都使不出来。而他甚至没有看清楚对方手上用的是什么兵器。
三保手中三眼火铳一击击退杀手,忙将足尖点在石壁上欲寻朱棣,方才他分明见他中了箭,为免夜长梦多赶紧离开这里为妙。
然而,就在那杀手倒下之时,四野倏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最初还有鱼虫蛙鸣之声,霎那间仿佛被一种死气笼罩,全部的活物皆销声匿迹了。朱棣长身立在湖边广袖静垂,亦感受到了四野的异常,不由凝神细细去听。
“王爷?”三保心中不安,又担心他的伤,步履稳健踏着石阶正要走下,却见月色下那人朝他推出一掌,示意他留在原地不要靠近,令得三保微一错愣顿住了脚步。
只在此时,情势突发急转!
那躺在石阶下奄奄一息的杀手忽而直起了上半身,倏地朝三保摊开了仅剩的右手。只见他右手手背上绳索赫然交错,似是戴着什么饰物。然而,那绝不可能是饰物。
豁然摊开的手掌上绳索绑定的乃是一张极为小巧的弩,仅用手指的牵引即可触发机簧。他手掌突启,向着白衣轻衫的男子射出了另外三支短箭!那箭矢比镯弓的配箭更为短细,不足一指,在夜色里黑墨无光,就着绝短的距离突然发出!
湖边那人见黑衣人发难,那距离却是他已不及救援的,心中猛地一跳不由脱口喊了一声:“三保小心!”
虽然猜不到对手的武器,然而就在他突然异动时三保已有警觉,见他手掌豁开旋身侧转往后退去。然而这一退之下,眼角却是瞥见原本光裸的山石断崖上竟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