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桂记-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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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业道:“你说了要对我恭恭敬敬,也是说话不算话。”陆通怒道:“谁让你来揭我被子来着?光了屁股,还恭恭敬敬得起来,你先恭敬一个我看看?”
非业张了张口,似乎要说甚么,忽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陆通直到此时,才第一次看见他笑容,当真如百丈雪原上兜头洒了一捧阳光下来,耀得人眼也花了。一笑之下,立即抿住了口,仿佛怕人瞧见;唇边却兀自含着笑意,便似是水面上投了个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来,余韵袅袅。陆通不觉气消了大半,寻思:“小鬼古里古怪,笑起来可真是好看。他这幅模样,说甚么一百来岁,谁相信呢?”在被底摸到了裤子穿好,站起身来。
非业忽道:“你每天都干这等无聊勾当么?”陆通没好气道:“是又怎样?”非业道:“所以说你练不得我门里的功夫。”
陆通想起来一路上情形,不觉好奇起来,道:“是不是练了你的功夫,就得吃素菜,睡冷炕,连想着女人自个儿撸撸管子都不行?”非业听他说得粗俗,皱了皱眉,道:“我门里内功以摄生养性为本,自是要远离饮食男女之大累。世人耽纵,所以身不能持久,寿不能满百。只过得三四十载,便眼昏齿堕,苍头佝背。”
陆通道:“那修你的功夫,难道就长生不死了?”非业道:“又不是神仙,怎能永远不死?但是若练得深了,几百年总是活得到的。” 陆通将信将疑,笑道:“《南华经》上说有个彭祖,活到八百岁,我还道是庄子瞎编,原来当真有这等事么?”
非业正色道:“钱铿老祖便是我派开山的宗主。庄子记述有误,老祖生于尧时,历经各朝,直至昭穆时代方死,实享年一千三百五十岁。”陆通咋舌道:“厉害,厉害!”非业道:“后人曾记老祖‘传言千岁,色如童子,步行日过五百里,终岁不食’,便是修行到我派至高境界的写照。”
陆通听到“色如童子”四字,瞧着他动人心魄的姿颜,不觉心中一动,忖道:“活得久也罢了,像你这等美丽,老去了自然可惜。”问道:“你相貌不会变老,功夫一定练得很深了罢?”
非业摇了摇头,道:“我自七岁起练功,至十五六岁上内功根基初成,形容变化便渐渐缓慢,十七岁后,相貌不再长大。以后只消练功不辍,便永远停在十六七岁的模样上了。”两只手交握身前,道:“这门功夫精深之处,却不在停驻容貌。练得越深,体内寒气愈重。我练到现下,也不过雪落于身不化而已,要论起功力深浅,还差得远呢。”
陆通倒抽了口冷气,心想雪落在身上都不会化,那不是僵尸是甚么?听非业口气,似乎他还远未修炼到家,忖度:“不知道他练到后面,会不会全身冻住,一跳一跳?”
非业道:“我见你骨相不错,若是自现下起恪持养身,我虽然不能正式授徒,但也可以指点你一些修行的法径。”说着凝视陆通,目光中颇有期许之意。
陆通打了个哈欠,道:“算了罢!人生在世,好酒好饭不能吃,漂亮娘儿不能想,便活到一千岁上去,又有甚么意思!”心道:“我就晓得这世上没有青春不老的好事,甚么修行,敢是要把人变成活僵尸呢,小爷可不上这当!”
非业哼了一声,道:“没长进的东西!不学便罢,你以后不许在我面前做那等事。”
陆通道:“呸!我本来就没在你面前做,明明是你自己掀起被子来要看!”非业不理他的话头,道:“以后路上住店,若是同我合住一房,便不许你做,躲在被子里也不行。”
陆通笑道:“我又没想着你做,有甚么不行的?”眼见非业神色不善,忙道:“不做便不做。到了大城市,我要去找几个姑娘乐和乐和,出一出火,你可不许拦着我。”
也不知是因了他这一句话,非业故意要同他作对,还是行程原本如此,接下来的几日,不是在乡镇里的小客栈里落脚,便是错过宿头,不得不在野地里过夜。陆通生性跳脱,这等埋头赶路、风餐露宿的日子只过了几天,便满心不耐,叫苦连天起来。这日午后,远远望见一座大城,立时欢欣鼓舞,叫道:“不走了!今天便在这里过夜。”也不等非业答言,便把枣红马一催,蹄声答答,一路扬尘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彭祖(原名钱铿)的事迹,见庄子《逍遥游》,《太平广记》(这个真的不是我杜撰;))。
又:这更字少了些,不过大家看在陆通春光大泄的情形下,饶过作者则个~~
下周有事出门,不知道酒店里的网络如何,无论如何,我会想办法尽量更新滴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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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六章(下) 。。。
这座大城便是宿州。其时宿州因汴河漕运之利,甚是发达。陆通从未到过此地,见大道通衢,行人如织,两旁店铺林立,陈列的货物琳琅,虽比不上东京、江宁等地的繁复考究,间或却有未识之物。陆通见了这个光景,不觉笑逐颜开,骑马走在街上只东看西瞅,脑袋如同个拨浪鼓般摇个不住。
忽见摊子上一物,玉石雕成,形如伏狮,头有弯角,样貌甚是奇异。陆通看得有趣,不觉跳下马来,问道:“这是甚么?”那店家笑道:“公子爷如何连貔貅也不认识?这是龙王爷的第九个龙子,你瞧它有嘴无肛,乃是专吞天下财宝,‘只进不出’之意。公子爷请一尊回家去摆着,招财进宝,逢凶化吉。”
陆通眉开眼笑,道:“招财进宝,只进不出,果然是个好东西!你这貔貅是买得,还是扑得?”当时风俗,市上所售的货物,大多也可作赌博的彩头,称之为“关扑”,即顾客与店家约定一法赌戏,赢者得货,输者失钱。
那店家笑道:“买得扑得都使得。若买去,如公子这等富贵人物,少了须不好看,便是三百贯的价。”其时三百贯已是中等人家一年的收入,这玉石貔貅虽然精致,却也只值得八九十贯,那人此说,自是看着陆通一副游手好闲的纨绔模样,来个“狮子大张口”。
陆通摇头道:“太贵,太贵!若是扑呢?”那人道:“若是关扑,公子拿一吊钱来下注,我这里四个骰子,摇出个‘状元满堂红’来,那便得了。”说着便拿出个白瓷盅儿来。所谓“状元满堂红”,便是要所有骰子都是一点或四点朝上。
陆通笑道:“只有四个骰子么,容易得紧!”拿起了那个白瓷盅儿,掀开盖子一瞧,果然有四颗骰子在内。当下一手捂住了盅盖,口里念念有词道:“赌神菩萨,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赤脚大仙……在天在地各位保佑,回头给你们一齐烧香。”一面摇晃,骰子在盅里“丁令令”地响个不住。突然“啪”地将盅儿往面前一扣,叫道:“满堂红!”揭开盖子,果然都是红红的一点朝上。
那店家不禁失色。陆通哈哈大笑,丢出一贯钱来,拿起了貔貅便走。
一回身却见非业站在一家店铺前,看着架上货物,似是若有所思。陆通此时心情大好,笑道:“你喜欢这个?我给你买罢!”
非业摇了摇头,道:“我有些事要去办,你自去逛逛,晚上在那家见罢。”说着向对面一指。陆通见是家二层楼的客栈,门面考究,挂了个亮闪闪漆招牌:“久住,钱员外家”,心中一乐:“今夜总算有个像样儿的下处。”却见非业转过身去,竟不等他答话,径自走开。
陆通原打定了路上逃走的主意,这时见非业去了,正是天赐良机。然而非业答允了要给他五十万两银子,尚未到手,如何舍得便走?一时寻思:“不如等到了池州,钱财落袋,再走不迟。”眼望着非业在前面慢慢走远,身量高挑,配着件淡青色的长袍,显得甚是瘦削,心中又想:“原来他这么瘦。也难怪,他从来就不好好吃饭。”忽然间心血来潮,将貔貅揣入怀中,遥遥跟了上去。
却见非业走过主街,进了条巷子,也不抬头辨向,左一拐,右一穿,似是对此地熟稔异常。不多时走到一家门口,停住了脚步,向半开的门里张望。
陆通见那家门板破烂不堪,摇摇欲坠,门梁上结了许多蛛网,不像是有人居住。正自纳闷,旁边走来一个挑着水桶的后生,见到非业,便道:“你找这家么?这里没人住了。”
非业道:“这里原来住了一户,叫做张传宝的,现在在哪里?”那后生笑道:“你问到我,可是找对了人。”将水桶往地下一搁,拿肩上搭着的手巾擦了擦额头,方道:“你怎生认得他?”非业道:“我两年多前,曾在此地见过他一次,买过他家的年画。”
那后生点头道:“这便是了。张传宝一年多前早死了。他家娘子带了孩儿,年初改嫁给了买糖糕的曹大个儿,如今就住在后西巷子里,你要找他们去么?”
非业摇了摇头,道:“他怎么死的?”
那后生笑道:“怎么死的?还不是断送在他那老毛病上!你也见过他的,画得一手好年画儿,凭着这个本事,一家人满过得下去。偏他好赌,家里的夜饭米,老婆的陪嫁钗儿,都能拿去输给了人家。两年多前他家给逼债的人拆了大门去,他娘子便回了娘家,后来不晓得他从哪里弄了许多钱回来,还清了欠债,又跟他娘子好说歹说,切手指发誓不赌了,这才和好。”说到这里,摇头叹了口气,道:“谁想只收住了没几个月,他又给人拉去赌了,三天没下台子。这回甚么也没剩下来,他也不回家见他娘子,就到山后小树林子里一条麻绳吊死了。倒害得咱们去找了好半日。”
非业道:“嗯,原来如此,谢谢你。”转身便走。那后生滔滔说了半日,原是见他人物体面,想讨两个酒钱的,谁知他说走便走,不由得呆呆伫立,面上一片失望之色。
陆通嗤地一笑,从藏身的树后走了出来,说道:“这位大哥的故事说得当真好听,几文铜钱,送你去打酒吃。”说着便往他手里放了一串钱,那后生喜出望外,连连打躬作揖地道谢,挑起水桶去了。
非业道:“你怎么跟来了?”陆通料想自己一路跟踪他后,绝难瞒得过他眼目,笑嘻嘻地道:“你要办甚么事去?我陪着你。免得你小孩儿家,回来找不到方向。”
他与非业相处多日,屡挨揍而不改嘴贱,这等口头讨的便宜乃是家常便饭。有道是“习以为常”,非业听得多了,这时也并不生气,只道:“谁要你陪了?”径自前行。陆通追了上来,与他并行,笑道:“那个张传宝,也是同你从前作过交易的么?”
非业道:“是。两年前他本来要自杀,我救了下来,给他些钱,令他不可再赌。谁知道我一走,他又去赌了。”陆通连连摇头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该叫他来拜我为师,学些散手,这样子便不至于输得清光——切手指有个屁用!”
非业斜睨了他一眼,道:“你既然有掷‘状元满堂红’的本事,为甚么还来向我要银子?”
陆通笑道:“我那是使诈的。”见四下无人,便凑近了非业耳朵,悄悄道:“我拿那盅子的时候,盖子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