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务员-第3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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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司马言之有理”,张守义依旧是一副微笑的表情,“然则,本督却需依朝廷章程行事,非奉朝廷明令,大军决不可轻动”。
“饶乐乱象至今实已到了百年未遇之机缘,若张督肯出此三万兵马,便可获饶乐五部内附,以区区三万兵马可获数州之地,近百万子民,更可使我大唐边军北进至落雁川扎营,此诚国朝数十年未有之大功,如此大功,张督也不想要?”,说到这里时唐成已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
“某身为一军统帅,自然想为朝廷开疆拓土。只是这饶乐之事唐司马未免太想当然了些,契丹兵盛,既已决意南下,三万人真就能把他们逼回去?奚蛮桀骜,又岂能甘心内附?”。
“契丹兵马再盛,焉有与我大唐对抗之力?又焉有与我大唐全面大战的决心?至于奚族内附之事,自在下官身上,下官此前”,唐成正说的兴起时,却被哈哈一笑的张守义摆手给打断了,“唐司马少年豪气自然是好的,只是兹事体大,若无朝廷明令,本督定不会轻忽用兵,此事就不必再议了。不过唐司马也尽可放心,契丹南下饶乐至事本督自当以羽书报往朝廷,定不会埋没了你这份勤劳王事之功就是”。
眼见张守义眼中连一点意动的意思都没有,唐成心里真是既后悔又失望,后悔的是来前就该先从三残部那里拿到愿意内附的明证,失望的是张守义这个态度显然是劝说不动了,这无关用什么说词,而是他自始至终就从没相信过自己所说的饶乐大功能实现。
就凭着这一点,这次若想说动张守义就注定了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既然不相信会有如此大功,这老家伙自然就不会冒任何风险出兵饶乐,一切按照朝廷的旨意办事自然最为稳妥。
怪只怪自己这些日子被这份大功迷了心,加之又焦躁太甚,根本就没有静下心来仔细想过这些事情,结果换来的就是李隆基与张守义接连两桶冷水从头浇到脚。
这一刻,唐成心里一片冰凉!
二百九十六章 最后时刻
“唐司马”。
正自失神的唐成被张守义一声轻唤拉了回来。
张守义看他这副样子。淡然一笑的带着几分安慰说道:“唐司马能勤劳王事,时刻存有为国建功之念自然是好的,但这北地毕竟不同于其它地方,边蛮们的桀骜诡谲,这些人一遇困境不是抢就是骗,俟其难关一过就又翻了另一张嘴脸,化外之民哪有什么信义可言?唐司马毕竟来的时间短,不解这些人的脾性也算不得什么。只要存着一片尽忠朝廷之心,以你这般年纪再历练的沉稳些后,总有为国建功的时候,倒也不必气沮”。
张守义这话明听着是安慰,但里面的意思说来说去就只有两条:一则是唐成来的时间短,在尚不熟悉地方的情况下轻动躁进以至于受了饶乐奚蛮子的骗;二则是年纪太轻心性不稳,实有好大喜功之嫌。
至于唐成所说的此正是饶乐建功之机,他既不相信,自然也就不会就此深思,甚至连听唐成把话说完的耐心都欠奉。
归根结底,张守义对唐成所言就只有一个想法:若是饶乐真这么容易吃进嘴里,开疆拓土的大功真就这么好建,那这数十年间历任的饶乐司马及幽州大都督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能等到你这个上任不及一年,年纪也刚过弱冠的唐别情身上?
自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闯进饶乐拼死拼活。殚精竭虑耗尽心血才营造出这百年不遇的大好时机,如今不帮忙不相信也就罢了,还生生要用这等老气横秋的话来恶心人。这一刻唐成心里的失望、委屈以及对张守义只图保全自身的鄙夷混杂在一起,这鬼地方真是一秒钟都不愿多待。
“多谢张督提点,只是眼见大功在前却连一试的心思都没有,身为一方督帅坐拥十余万雄兵却处处只是等着朝廷明令,下官虽愚也知军情如火,有这一来一回的案牍文书便是再好的军机也非得消磨干净不可。如此行事稳则稳矣,但国朝若想开疆拓土,若想打破谨守一面干尸般城墙任人秋掠的局面却不是稳稳当当坐在明堂里就能等得来的。下官虽资历浅薄,但这样的沉稳不要也罢”,唐成这个饶乐都督府司马并不受幽州大都督府管辖,此前来的时候受气隐忍是为大事考虑,现在彻底绝望之后情绪就有些不受控制了,夹枪带棒还回去这番话后,唐成一拱手,“告辞!”。
身为幽州都督府大都督,张守义实已是大唐地位最高的将帅,若再按照唐朝“出将入相”的惯例看,其此后回京入政事堂也是意料中事,以他这种身份许多年来何曾听过唐成这样嘲讽激烈的不逊言语?
脸色一变,张守义紧盯着唐成径直向外走去的背影良久,最终还是将已经半举起的手又收了回去,片刻之后他的脸上重又恢复了此前一派云淡风轻的神色。
心中的恼怒自然是有的,但于此同时,张守义也对自己这份从去年就开始涵养起的宰相气度与心胸颇有几分自得之情。
人言宰相肚里能撑船,自己连出言如此不逊的唐成都能宽容下。这份胸怀虽古之贤相也不过如此吧。
这就是张守义最真实的想法,也是他没兴趣听唐成说下去的最重要原因,他既不相信唐成真能做到仅凭三万兵马就将整个饶乐收入大唐,也更不愿意在这样的敏感时期冒上任何一点不必要的风险,因为这有可能会耽搁他憧憬了一年多的回京入政事堂的道路规划。
过了下个月初六的生日之后,张守义就已经六十四岁了,对一个在边地呆了近十年的六十四岁老人来说,功绩对其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张守义现在的想法就是平平稳稳的把日子过下去,然后自己顺顺利利的按照本朝出将入相的惯例回到京城政事堂做一任宰辅。
如此不仅可以与多年来聚少离多的家人团聚,享一享含笑弄孙之乐;亦可为自己一生的仕宦生涯完满成一个不留遗憾的结局,同时在百年之后也能有一个更为光辉的谥号与赠封。
对于一个六十四岁的老人还有比这更完美的人生吗?任何一个有可能影响到这一规划的事情都是张守义现在最为深恶痛绝的。至于那个唐成所说的大功,先不说他根本就不相信,即便是真有其事也不会对他产生像唐成预料中那般强大的吸引力。
立功?笑话,作为一个臣子来说,这世间还有什么功劳能比拥立之功更大的?现在一心只想着全始全终的他连这个都不参与,遑论别的?
不参与就是害怕押错宝,害怕不能全始全终。两边都不靠虽然注定了不会成为新皇的宠臣,却也能免于杀身之祸。张守义现在就在坐等朝中局势明朗的那一天,待局势一定,以他现在的表现定然与新皇颇有些疏离,介时这位高权重的幽州大都督位子也肯定是坐不下去了。这些张守义早就想的明白。但他同样知道的是不管哪一位新皇登基,即便仅仅是做做样子,总也免不得要安抚一下前朝老臣,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一交卸幽州大都督之位,回调长安政事堂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可以说张守义现在只需等着就能顺利实现全始全终的人生规划,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不是要努力的做什么,反倒是越安静越没有事情越好。
而今天唐成此来分明就是给他找事的,且还是他现在最不想管的大事。
原本他给出三万兵也没什么,唐成说的不错,朝廷不会允许契丹染指有着藩属身份的饶乐,毕竟这关系到大唐的颜面和对其它藩属的治理。而三万人的出兵额度又在他这个大都督临机决断权的范围内,给了也就给了。
而他之所以拒绝唐成的这个要求,原因还是在于稳妥两字上,朝堂里如今是这么个局面,自己又是两边不靠的,万一因为这件事情成了谁攻击的靶子岂不冤枉?老老实实上报朝廷,等朝廷有了明令后再据此处理才是稳妥之道,前时看以贾子兴名义发出的那两封急脚还真以为这个唐成跟东宫的关系有多近,现在借兵这么大的事情东宫都不肯帮忙说一句话,看来这关系都是假的。
否则,只要东宫在此事上有片言半纸表示支持的话传过来,他张守义又岂会连一个没什么风险的顺水人情都不懂得做?
张守义心里转着这些念头的时候,唐成已经走出了点将堂,甫一出来就见到被人押解着的郑三等人,他们旁边站着的则是守门的校尉及手下八个大头兵。这些人都聚在这里显然是备着张守义的问询。
“放了他们”,眼见那押解的军士丝毫不动,唐成转身亮起嗓子向点将堂里喊道:“饶乐都督府司马唐成有请张督开释下官僚属”。
点将堂乃幽州都督府中第一重地,平日里在这附近说话的声音大些都不免要被值守军曹呵斥,更别说像唐成这样高声喊叫的。而且他这喊叫的内容怎么听着都有几分丧败大都督的意思。
随着唐成这一嗓子喊出来点将堂外当真是人人侧目。片刻之后,就听里边传出难以辨明情绪的张守义的声音,“放了他四人,其他人带进来问话”。
跟着唐成向外走时,气恨难消的郑三凑上来,“姑爷,今儿这事就这么算了?”。
“这里是幽州大都督府”,唐成的声音带着一股疲倦的冷意,“不过我等今日身负紧急军情而来,敲那点将鼓也不违军法。幽州都督府门禁公然索贿,阻挡军情,就此事上他张守义也脱不了关系,至少也是一个治军不严。放心吧,这官司有的打”。
一路走出,就在唐成五人刚离开都督府不久,便见一额头密布汗珠的急脚骑着同样通体大汗的健马停在了都督府前。
刚调来补值的校尉见状不敢有丝毫怠慢,接过急脚递过的信匣后便一路小跑进了内衙,不一会儿的功夫,这信匣便到了张守义案前。
张守义厌恶的从下边站着的校尉身上收回目光后顺手打开了信匣,入目处首先看到的就是匣中信笺封皮上的“东宫主人”四字
虽然依旧挂心于饶乐的局势,但不管是从心情还是从体力的角度唐成都已经走不动了,出都督府找了一家客栈后,进房连梳洗都没做的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的真是酣畅淋漓。从不到正午的时候一直睡到夕阳西下时分,唐成醒来时犹自觉得脑袋里闷闷的,又在榻上坐了好一会儿后这才起身梳洗了一番。
梳洗罢刚走到隔壁房门口,就听到里间传出一片呼噜声响,唐成独自一人也就没了到旁边酒肆用饭的心思,唤过小二送来一瓯烫酒几样菜蔬就摆在房中窗下独酌。
原本存着借酒浇愁的心思,谁知道却是越喝心里越烦,到最后唐成索性将两扇窗子全推开,窗子一开,一阵北地独有的凛冽朔风顿时扑进怀里,猛然打了一个寒噤的同时。心里却觉得松快了不少。
唐成丢了筷子舍了酒盏,拎着酒瓯站在窗前,边向外眺望边随口的吃着酒。
窗外一片萧瑟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仅仅三五眼之后,他便意兴阑珊,虽然眼神儿没收回来,但心思却又回到了近日的事情上。
眼里心里就只看到那件大功,自己最近还真是太急躁也太操切了。尤其是今天在都督府中的作为甚至急躁到乱了方寸的地步。
这倒不是说他对面对张守义时的行为后悔了,既然做了后悔也没什么用。唐成只是自责,要不是心情太过于急躁的话,以他过往的沉稳今天的事情原本是可以处理的更好的。既然选择了走唐朝公务员的这条路,不怕人不怕事固然是好,却也应当尽量避免得罪那些本可以不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