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类死亡-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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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没试过。”
电梯门关上了。
李云桐怔怔地在电梯前站了好一会,琢磨了半天顾全的话,发现自己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更加发现,自己要弄明白的问题还一个也没问明白,这让他大为恼火。不过总算还拍到了顾全的DV,这好歹也算是个安慰。他想起自己今天借DV的目的,看看天色已经昏暗,连忙下了楼,在楼下的街道上,面对来来往往的人群,他定了定神,想起我曾经告诉过他的其他人如何在顾全周围绕道而行,遂据此寻找那种“看不见的人”。这样一找,果然在人群中找到许多这样的人,每找到一个,他便向身边的人询问是否能看见那人,倘若回答不能看见,他便立即用DV拍摄下来。一来二去,让他发现了一些规律,他发现自己原本不用那么费力地去观察周围的人是否对某个人绕道而行,因为那些“看不见的人”,普遍都有一个特点,这个特点,正是我在看画面时所感觉到的: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格外的凄楚和绝望,对周围的人充满了恐惧。这样来找,就方便得多了,也就找出了更多的人,起初他没有什么特异的感觉,只是将那些人拍摄下来,并且曾经走上去前试图和其交流,但是那些人都不愿意和人接触,没等他走到跟前,他们就避开了。到了后来,他渐渐感觉不对劲,因为“看不见的人”人数实在太多,几乎每走过一阵人流,中间就有一到两个这样的人,这让他觉得越来越毛骨悚然。到了后来,他甚至有些发抖,握不住手里的DV了。他犹豫不决地朝人群中张望了一阵,仍旧不断看到那种带着凄楚神情、风尘仆仆的人在走过,他朝其中一个人走去,下定了决心,拽住那人的胳膊,正要说话,就被那人甩开了。
“你干什么?”那人厉声道。
李云桐正要开口说话,猛然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盯着他和那个男人,有几个人还停了下来,指指点点地说:“这个人在这里老半天了,神神道道的,拿了个DV在拍,不是神经病吧?”看他们的眼神,他刚才捉住的那个男人分明是可以被人看见的,他又试了试,证明那人果然并非“看不见的人”。这下让他感到迷惑了,他不明白为何这个男人也会有那样凄楚的表情。
“晕啊,你怎么这都不明白?”听到这里,我忍不住了,“就算那些看不见的人一定都是那种表情,但是不表示只有他们才有那种表情,谁没有个伤心的事啊?说不定那男的当时就遇到了很惨的事情!”
“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李云桐点了点头。
他虽然想明白了,围观的人和那个男人却没想明白,加上越来越多的人证明他刚才一直举止怪异,就有人打了110。
“就这样,我被带到了公安局。”他说,“要不是我有个老同学在局里,说不定现在还被关着呢。”他一边说一边折着一张卡片,我起初没留心,后来仔细一看,那张卡片竟然是他的身份证。
“你干吗?”我赶紧将身份证从他手里抢救下来。
他愣了愣,看了看被自己折得不成模样的身份证,讪讪一笑:“我没注意”
将身份证揣进兜里,他继续说下面的事情。
在公安局里被老同学教训了一顿之后,走出公安局的大门,天已经完全黑了。李云桐独自在车站等车,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乞丐在附近转悠,路灯下的雨忽闪忽闪的,他忽然被一阵异常强烈的恐惧感所袭击了。回想起下午拍摄的那些情景,他再次打开DV看了看,蓦然意识到,今天下午他面对了多少和自己不一样的人,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了,原来稠厚的某种东西仿佛被从空气中抽离,他觉得自己变得空前的弱小,四周没有任何屏障,他就这样独自暴露在这样变得异常稀薄的空气中。
“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想到,原来在我们周围,有这么多看不见的人!”李云桐沙哑着嗓子道,这种嗓音加上他所说的内容,让我不由自主地朝椅子里缩了缩,仿佛他所说的那种让空气变得稠厚的东西,也正在渐渐从我的周围消失。
“我忽然感到害怕了,真的,”他说,“说起来真丢人,可我没办法不怕,当时周围除了那个乞丐,就看不到别人,我忍不住就想,那个乞丐,也许就是那种看不见的人。这没法比较,除非有第三个人,否则真没法知道他究竟是能够被看见还是不能被看见。我盯着那乞丐望了很久,他一直在转悠着,每当他朝我走近,我全身的肌肉都忍不住绷紧了。车子一直都没有来,后来,那个乞丐也离开来,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一边在站牌下走来走去,一边不断打量着周围的动静,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
“什么?”我也沙哑着嗓子问。
“我在想,也许我周围还有更多看不见的人也许我只能看到一部分这样的人,更多的人我是看不到的,”他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也许我们周围到处都是这样的人,他们甚至有可能比我们这些能够被看见的人要多得多”
“别说了!”我猛然打断了他。我真的被吓坏了,不光是他所说的内容,更加可怕的是他的表情,他的表情实在不算正常,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今天上午不是约了心理医生吗?”
他怔住了。
我在第一时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正要想法补救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我的办公桌。我赶紧跟了过去:“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好像没听到我的话,自己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开始给客户打电话。我按住话筒,脸涨得火辣辣的,连声道:“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你别说了。”李云桐笑了笑,“其实,你说得也没错,我这就去见见心理医生。”不知不觉间,他又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用力地折了起来,我小声提醒他之后,他猛然回过神来,跟我道了声谢,将那张已经折得快要断成两截的身份证重新收好。
我感到极度羞愧,站在他面前手足无措,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见我这种表情,又笑了笑,没说什么就走出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感受,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当时他一言不发。
后来我才知道那种没有人相信自己所说的话的孤独滋味。
其实我不是不相信李云桐所说的话,但是我为什么要那么说呢?我真的不知道,好像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反应。人们有时候经常会不自觉地说出自己原本不想说的话,不同的是,有些话可以补救,有些话却永远没办法补救了。
我怔怔地站了一会,待脸上的温度逐渐恢复正常,这才慢慢转回自己的办公桌。发生的这件事情让我产生了强烈的愧疚感,以至于我没有心思干其他的事情,一心等着李云桐回来,想向他道歉,也很想知道他在心理医生那里检查的结果。等了一个上午,李云桐没有回来,欧阳倒是回来了,他瞥了我一眼,扔给我厚厚一叠资料,命令我在今天之内做出两个创意。我看了一阵资料,这才将心里的愧疚慢慢压了下去,心思转回到工作上来。
没多久就到了午饭时间。吃过午饭正要休息的时候,许小冰打来电话,说她的工作已经完成了,邀我中午的时候一起去找孟玲的妈妈调查孟玲的事情。这原本是我们昨天就商量好的,但是,由于李云桐那件事的影响,我忽然对这件事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她都已经没出现了,还调查什么?”我有些不耐烦地对许小冰道。
“啊?”许小冰显然没想到我的态度变化得这么快,在那边愣了一下,立即换了一种冰冷而愤怒的语气,“你倒是很悠闲啊,你当这是好玩的吗?你能保证她以后会不再出现了吗?”
不管她怎么说,我就是提不起精神,只是默默地听着,将话筒离开耳朵一个手掌的距离,仍旧可以清晰地听到许小冰尖利急促的语调,坐在我面前看资料的欧阳听到这种声音,看了看我:“什么人?”
“室友。”我说。
“你到底来不来?”许小冰以最后通牒的语气道。
我本来想斩钉截铁地说“不来”,然而看到欧阳之后,我改变了主意:“你等着,我这就来。”
“好,我在望月小学前等你。”许小冰挂了电话。我收好手机,敲了敲欧阳的桌子:“跟我走一趟?”
“啊?”欧阳惊讶地笑了,“我犯什么罪了?”
“你不是认识孟玲吗?”我也笑了起来。
“我找她妈有点事,你带我去吧。”我说。
“什么事?”
“边走边说。”
临出门前,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中午12点半了,李云桐早晨离开办公室,如果真的是去了心理医生的诊所,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我心里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仿佛要发生什么事情似的。想了想,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在响了很久之后接通了,然而说话的却是个女人:“谁?”
“我找李云桐。”我看了看电话上的号码显示没错,这的确是他的号码。
“没这个人,你弄错了。”对方冷冷地撂下这句就挂了。我觉得不对,赶紧重新拨号,这次对方将手机关了。
难道李云桐的手机被人偷了?
“走不走?”我正在琢磨,欧阳已经在门口催我了。我只好暂且将这事放下,走出了门。到了门口,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李云桐的桌子笼罩在窗外射入的明艳光线里,恍然有一种旧照片的感觉,温暖而遥远,让我心里莫名地一跳。
我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你们下午回不回来?”前台张兰大声问道。
“看情况。”我说。
在摇晃的公车上,欧阳问我找孟玲的妈妈有什么事,我当然不能告诉他真相,随便捏了个借口之后,便开始向他打听孟玲的事情。
“你对她怎么这么感兴趣?” 欧阳觉得很奇怪。
“说吧,你怎么认识她的?”我硬着头皮学起了许小冰那一招死不回答,只问自己想问的。
这一招很管用,欧阳没再多问,很快就告诉了我他所知道的关于孟玲的一切车子还没到站,他能说的就都已经说完了,实在是因为他对孟玲的了解也并不多。他和孟玲也是在一次合作中认识的,当时孟玲还是望月小学的老师,欧阳负责给望月小学作招生的广告,两个人偶尔有了些接触,欧阳除了记得这个老师长得很漂亮、人很斯文之外,再也不记得别的了。见我不满足的望着他,他连忙解释:“这也不能怪我,她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不然我一定详细摸底。”
“晕,你就胡说吧。”我无可奈何。
接下来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欧阳将脑袋靠在玻璃窗上打着瞌睡,我望着他,想到昨天晚上做出的那种假设,如果那种假设的确是真的,那么欧阳说的话就完全是假的,他所记得的关于孟玲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孟玲为了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制造出来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而他却以为是真实的,并且将有更多的人认为那是真实的,也许,最后我和许小冰也会这么认为。
而李云桐则恰好相反,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可是看起来完全是假的,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连他自己也不敢完全相信自己,如果他把对我说过的话再对心理医生重复一遍,心理医生会做出什么样的诊断呢?这还用问吗?我这个时候才考虑到这个问题,不由被我自己脑海里的这个念头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