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月记-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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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主老头子一抬脚把我踢翻,铜钱滚了一地。堂主老头子挥一挥手,几个大汉汹汹而上,把大美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美人身上似乎有伤,被他们粗暴地一拽,脸上一下就白了。
堂主老头子说:“郎中,你是个知识人。天有天道国有国法,弄脏了别人的衣裳就要赔钱,没有钱就抵押货物来赔,这道理你总懂得吧?”
堂主老头子笑得很得意,他手下一干大汉笑得不怀好意。
大美人的眼神有些惊惧,他恳切地看向我,眼中水光流动,轻轻地咬着下唇,双唇毫无血色。
我心下了然。
他们早就看上了大美人的美貌,只是想个法子要把他讹走。
拦路绿林,趁火打劫。这种事屡见不鲜。
若是以前的我,可能会如师父所教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如今的我,只是一介凡子草夫。或许连一个凡人也比不上。
我只想平平淡淡地活着,如草芥一般地活着即可。
我干笑,道:“堂主老爷,我懂得的。”
堂主老头子笑了几声,挥挥手准备带人离开。
我喊道:“堂主老爷请留步,我还没说完话。”
一行人停了下来,大美人扭过头来看我。
我说:“我还有一件传家宝,或许能值五百两。”
旁观的人越来越多,堂主老头子就算想硬把人带走也是不行的了,只能耐住性子停下来看。
“什么东西?”堂主老头问。
我说:“‘武学至尊,流英指路。诛心闭月,舍我其谁。’这句话,堂主老爷总是听过的吧?”
汉子们全都变了脸色,堂主老头子的心思从大美人身上抽开,看着我的眼神变得狰狞起来。
他一步步向我缓慢走来,手轻轻地握住背上的双头斧。
“流英剑?”
我瑶瑶头,“另一件。”
他显得更惊讶了,眯着眼看我,“《闭月宝典》!闭月宝典怎会在你手上?”
我道:“怎么会在我手上?那你就得问这宝典的主人了。”
堂主老头子脸色骤变,他喝道:“不可能!这世上练成闭月宝典的只有一个人!他……绝不可能,不可能!”
我笑道:“流月宫宫主流苏,你可想知道他给我什么了?”
堂主老头子瞪大了眼睛。
我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本线钉书,朝身后用力扔出去。一干汉子脸色忽变,高喝一声拔腿朝那书冲去。我一甩衣袖,扔出握在手里的两枚硝粉丸,丸子砸在地上,顿时放出橙红色的粉雾,一瞬间包裹了所有人。
嘶喊声和怒骂声响起来。
“啊——眼睛!我的眼睛!”
“狗崽子!抓住那狗崽子!”
我用袖子捂住口鼻,辨清了方向冲上去,找到了那月白色的身影,抓住他的手就往外跑。
我低声喊道:“捂住脸,跟紧我!”
我回过头,看见他眼中水亮的笑意。
心里竟然砰然一跳。
我苦笑不已。
俞森啊俞森,你这好色的脾性,总会害死你。
跑出迷雾,我拉着他跑进小巷里,后头的叫骂声紧追不舍,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体力却不够了。
大美人捏了捏我的手,突然拉着我转了个弯,缩进一条小道里,里面是一户人家。
我低声说:“这边是死路!”
大美人笑了笑,拉着我冲进人家,直直地朝人家的水井跑去。
我心下大惊,连忙后退。
大美人看着娇弱,但力气却出乎意料地大。他这么猛地一拽,我就被他拉到了井边。
我冷汗都下来了,我假装镇定地笑道:“大美人,你在开玩笑。”
大美人笑笑,柔顺的长睫毛在他眼睑下洒下一片月形的阴影。
他说:“嗯,开玩笑的。”
说完,他一抬脚把我踹了下去。
在长长的水井中坠落的时候,我心里转过一个念头:今天摸了两个美人的手,却被踹了三脚,简直亏到家了。
第2章 大美人(二)
紧接着,我的头磕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磕得我头晕目眩,然后身体就被冰凉的井水包围了。
我惊慌起来,伸手胡乱地扑腾着井水,但身体却沉越深。
手碰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睁开眼一看,居然是一个大西瓜,已经被撞得裂成了两瓣。
我乐了,道:“瓜兄,这不能怪我,只能怪你的脑瓜子没有我的硬。”
我抱着西瓜,一只手扒着井壁,勉强能维持身体不往下沉。我抬起头,看见一方天空被遮住了,一个人沿着井壁滑下来,迅速地朝我砸来。
我瞪大眼,却没法躲避。
紧接着,我又被压回了水中。
冰冷的水涌进我的口腔鼻腔,我慌张地扑腾起来。
一阵温暖贴了上来,有一双手臂禁锢在我身侧,我被抱了起来。
我剧烈地咳嗽,头发湿了水,软塌塌地贴在我脸上,让我怨恨的眼神变得没那么有杀伤力了。
抱着我的男子轻轻地笑着,眼中倒映着井水的反光,显得亮晶晶的。
我骂道:“差点要了我的命!”
他一只手抱着我,另一只手抓着井壁的石块,我为了不再一次掉进水里,只好牢牢地贴在他身上。
他的身体很纤细,却不是病态的瘦,而是让人觉得好看的那种。
我的脸靠他很近,我能看见他脖颈上的筋络。
我心想:被踹了三次,美人在怀一次,赚翻了。
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人在叫:“屋子里找过没有?明明看见有人进来了的!”
一人答道:“没有人!都找过了。”
脚步声静了一阵,朝水井走来。
我慌了一下,抬头看大美人的脸。
大美人眼中清亮,表情淡然地看着井口,突然说:“闭气。”
“啊?”我还没回过神,突然头上受力,就这么被按进了水里。
眼前白色晃了一下,大美人一下子脱掉了月白色的面服,遮在我们两人头顶。
我明白过来。这样从井口往下看,就只能看见白晃晃的水面,不会发现水里的人影了。
大美人的头发飘散在水中,发丝簇拥着他,他的眼睛似乎闪着微蓝的光。
他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真不像一个人类。
头顶上的声音又响了一会儿,在我感觉胸膛要炸掉的时候,大美人拉着我探出了水面。
我抬头看了看高高的井口,问大美人道:“你会攀岩走壁吗?”
大美人看了我一会,说:“不会。”
我说:“哦。那也没事,可能过个几天,这家人什么时候想起来吃西瓜了,就把咱们救上去了。”
大美人牵了牵嘴角,似乎在笑。
湿漉漉的发丝贴在他脸颊上,有种落魄佳人的感觉。
我说:“大美人。”
他皱了皱眉,斜睨着我。
我说:“你真好看,让我亲一口好不好?”
他的表情刷一下冷了下来,寒冰一样的眼睛盯着我。
我的怪笑僵在脸上。
刚才究竟是谁期期艾艾地喊我主子的?
真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
我摸摸头,说:“开个玩笑嘛,谁知道我们还要在这鬼地方呆多久。要不咱们吃西瓜聊天吧。”
我说:“大美人,你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啊?”
大美人不说话。
我说:“大美人,你娶妻了吗?”
大美人不说话。
我说:“大美人,你饿了吗?”
大美人还是不说话。
我抱着一瓣西瓜,在井壁上磕了几下,磕出裂缝来,又用手掰下一块递给他。
我说:“不吃东西晚上就该冷了。”
一方井口越来越暗,最后橙黄的日光完全撤离,一缕明亮的星光从上发投射下来,在井底透出一抹幽亮。
井水冰冷透骨,四肢的知觉逐渐麻木,我想开口,说话声音都颤抖了。
“大美人……你冷吗?”
大美人安安静静地靠着井壁,眼中倒映着水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脸色煞白如纸。
我突然想起来他似乎有伤在身。
我探出手去,抓住他的手。
他身体震了一下,但没有抽开手。
我抓着他的手,手指按在他的手腕上。
他的脉象悬虚,短促无力,若吊球而不落,时有突石,回旋不尽。这脉象说明他身体虚弱,筋脉未通,应是没有学过武的人。
我松了一口气。
这辈子,我最不想搭上关系的就是武林,就是江湖。
我说:“你中毒了。”
大美人眯眼看我,眼中水光澈冽。
他终于开口了,“你会治么?”
我说:“你太抬举我了。凡是学过听脉的人都知道,你的脉象阻塞,是中毒之象,但是什么毒、怎么解,我一概不知。”
他又不说话了,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
我感觉冷得厉害,这井水就像会吸热的生命体一样,把我体内的热量一点一点地往外吸。我若是还有一些内力,那还能靠内力来取暖,但现在我什么也没有,我有的只是大半个西瓜和眼前这个能看不能吃的大美人。
我急需热源,否则我可能就要冻死在这里了。
我往大美人身上靠了靠,大美人没有反应。我又靠了靠,大美人睁开眼睛,眼底闪过幽蓝的光。
我豁出去了,想着反正他不会武功杀不死我,心一横扒在了大美人身上。
我说:“别生气,听郎中的话,这样能取暖。”
他没反驳,也没推开我。
他的身子暖暖的,似乎比寻常人的身体更加温暖一些。这很不正常,若是放在平时我一定会起疑的,但那时的我太冷太累了,只觉得抱着他非常舒服。我就这么紧紧地抱着他,闻着他颈间的气息,没过多久,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张草床上。
我抬起身,发现这根本不能叫草床,充其量就是个草堆儿。旁边还躺着一头睡姿销魂的母猪。
我看着那母猪,母猪朝我抛了个媚眼。
我左右张望了几眼,发现不远处就是那个差点把我冻死的水井。就在我睡着的时候,居然有人把我们救上来了。
我愤愤然抓起一把稻草,裹着猪粪跑到井边,扑通扑通把猪粪倒进井里。
一回头,呼吸又是一窒。
大美人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头发被随意地梳起来,用蓝色缎带束起,几缕没有梳进去的头发搭在肩上,阳光下的侧脸明媚极了。
我摸着心脏想,大美人,你这玩的是心跳啊。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靴子湿哒哒地还没干,脏兮兮的布衣和头发粘了稻草,还散发着一股猪粪味。
这就是鲜花和牛粪的区别啊。
可怜鲜花还被牛粪趴了一个晚上。
我说:“公子不必多礼,我这是举手之劳,送人玫瑰手留余香。公子请回吧。”
说完,我又端详了他一阵,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走。毕竟这也是我活了这么多年来,遇见的最好看的美人了。
可惜这美人中了毒,而且还是西域的虫毒。要解这种毒,虽说不是不可能,但在师公的毒术手札记载中,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人成功地解了毒。
这么美的人,就要死了。
但这些与我无关。
我埋头往家里走,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了过来。
我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脚步声也跟着加快了。
我猛然停住,转身道:“大美人,你又想怎么样?”
大美人悠然地站在我身后,明明身穿和昨天一样的衣服,却干净得像新的一样,衣摆轻垂,发稍飘飘。
他说:“你替我解毒。”
我说:“我跟你说过了,我不知道你中了什么毒。”
他眯眯眼,说:“你知道。”
我心下一虚,面子上却更理直气壮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得去找神医知道不?那什么,隔壁村儿那个杜仙师就号称妙手回春起死回生,你去他那儿说不定就能治……”
他拿出一本书扔给我,我拿起来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毒术手札”四个字,下面题着“双面老怪”四个虫爬的字。这不是我师公给我的抄录本吗?
我突然想起来,昨天把它当肉包子扔出去打狗了。
那群蛮汉子居然没有把它带走,真是眼眶里面长石子儿。这手札虽然不像闭月宝